永宁帝的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当初罗洪与兰敬仪先后被杀,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大理寺卿的位置,最后出乎意料地落在了赵瑾身上,这自然是有永宁帝的考量的。只是连永宁帝都没想到,赵瑾此人并非外界传言的不学无术,反倒思维敏捷,常常有惊人之语,但细想又极有道理,再加上赵家并未在朝中站队,这让永宁帝用起来也更为放心。
勤政殿的大门被打开,一个瘦削的身影慢慢地走了进来,他一直弓着背,显得极为恭谨。
永宁帝道:“赵爱卿有何事求见?”
“陛下让微臣整理这些年的重案、要案,微臣已尽数整理完毕,请陛下查阅。”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交给一旁的太监,又由太监递给永宁帝。
永宁帝这才想起来,他原本欲改革刑律,故而让赵瑾整理案子,只是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做完了,永宁帝翻开册子,里面也是工工整整、井井有条。
永宁帝不由得赞赏道:“赵爱卿办事,朕向来都是极为放心的。”
“微臣不敢,只是微末小事,又有大理寺众同仁帮忙,这才能不负陛下所托。”
能做事又不居功,永宁帝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点,想到自己如今在头疼的事情,他鬼使神差道:“赵爱卿,你虽然是文臣,但赵家祖上不乏有出色的武将,依你之见,这朝中武将可有几人能用啊?”
赵瑾忙跪下道:“微臣不敢妄言。”
“这是朕让你说的,无论你说什么,都恕你无罪。”
赵瑾这才小心斟酌道:“这朝中首屈一指的战将自然是楚王殿下,其次就是几位老将以及如今镇守襄阳郡的陆循陆将军。”
永宁帝点点头,这与他所想也不谋而合,不由得道:“你接着再说。”
“楚王殿下如今在北疆,陆将军在襄阳郡,而几位老将虽然经验丰富,但年纪所限,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除此之外,则是三卫的统领,然则金甲卫统领梁开骁勇善战却不善谋略,赤甲卫统领罗现虽则智计百出却有些过于谨慎,至于玄甲卫,自然是要保护陛下安危,也就不在此之列。”
永宁帝听他这么一说,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赵瑾却像没有看见一般,接着道:“但除了这几人之外,尚有一人,勇武可当万夫,谋略亦比卧龙,虽然年纪略轻,却并不浮躁。”
永宁帝顿时来了兴趣:“是谁?”
赵瑾慢慢地吐出一个名字:“忠勇侯,简余。”
“你大胆!”永宁帝怒喝道。
勤政殿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赵瑾磕头道:“微臣知罪。”
永宁帝看着他的头顶,眼中神色莫辨,许久之后,才轻声道:“赵瑾,朕本以为你最是体察上意,也最是忠心耿耿的,你可莫要让朕失望。”
赵瑾道:“微臣从来只知道为陛下分忧,不敢做他想。”
永宁帝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都下去吧。”
“谢陛下。”赵瑾站起来朝外头走去,身后跟着鱼贯而出的太监宫女。所有人都用钦佩的眼光小心翼翼地看着赵瑾,惹了陛下发怒还能毫发无损的,只怕除了楚王殿下就只有这位大人了吧。
赵瑾却视若罔闻,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就慢慢朝外走去。
在勤政殿内,永宁帝突然开口道:“玄一,你怎么看?”
玄一从暗处走出来,跪倒在地道:“忠勇侯身份敏感,只怕不宜出战。”
永宁帝叹了口气:“朕何尝不知道。”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朕所弃,唯恐避之不及,赵瑾平日里与他毫无交集,说这番话也算是公允。”
“即便如此,可万一他的身份泄露……”
永宁帝摇摇头:“万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其实除了他,朕真的找不出还有什么人可以用了,他除了身份之外,的确十分适合。其实若非是因为他的身份,他将会是朕留给新君的一把利刃,朕也不会出此下策,将皇位传给容禛。”
“陛下……”
永宁帝淡淡道:“写吧,朕如今已是被逼到绝路了。”
玄一轻轻地叹口气:“属下……遵旨。”
时隔几月,简余再一次回到燕京,却是恍如隔世。
罗现在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迎接他,还在醉仙居摆了酒席,简余自然是不会辜负他这片好意。
罗现喝了一杯酒,像是放下什么重担一般,对简余道:“统领,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简余拿了一杯酒,却只是放在手中把玩,并未喝下去,听了罗现的话,他不置可否:“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吧。”
罗现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他,不仅仅是关于他怎么和赵瑾扯上的关系,更重要的就是他为什么会知道北疆军败,又怎么会那么确定陛下会让他领兵?当然罗现也知道,这些事情他问了只怕简余也不会说的,但是这却让他对这位曾经的统领越发敬畏。
简余没有在意罗现的心理变化,而是淡淡道:“你注意一下梁珏。”
罗现一怔:“他怎么了?”
简余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他的身份有些古怪,你替我注意一下他。”
罗现立刻拍胸脯保证:“统领放心……哦,不对,如今要叫简将军了。”
简余唇边划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他将那杯酒水倒入口中,一丝野心从他的眸子中一闪而过。
第九十八章 火霹雳
青溪县的夜晚一向都是极为安静的, 除了某些特殊服务机构, 大半个城都是一片漆黑, 只有月光打在上面的一点清冷的光,偶尔有一只野猫从屋顶上跑过,一双眸子宛如黑夜中那一点光一般一闪而过。
而就在这样一个夜晚, 却有几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轻巧地从县衙的围墙上翻过去,宛如猫一般落在了地上。几人打了个手势, 就朝着住人的院子围了过去。其中一人来到一间房前, 在窗户上捅了个小小的眼,果然看到床上被褥隆起, 还不时传来鼾声。
那人确定来了里面住了人,对着同伙点了个头, 便有人拿了一根竹管过来,朝里头吹出迷烟, 待到将这几间房内的人都迷倒了,几人才退到院子处,将几瓶烈酒洒在门窗处。
一人拿出一支火折, 吹燃上面的火星, 眼中杀意一闪,直接将火折扔了过去。
然而预想中的火焰并没有燃起,反倒是这人直接被一支利箭给直接扎在了影壁之上。手中的火折落在了地上,上面的火星闪了闪,熄灭了。
几名黑衣人顿时反应过来, 连忙往四处逃跑,谁知他们脚步一动,就见围墙四面都站满了手持弓箭的士兵,而他们准备灭口的人,却在几名士兵的保护下,慢慢地走进了这间院子。
陆徵笑得十分嚣张:“晚上好啊!”
领头之人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正是陆徵给他们设下的圈套,对方准备周全,自己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一把将蒙面的黑布扯了下来,正是方远。
“陆大人真是好算计!”
陆徵却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表情:“我还以为能抓到一条大鱼,原来只是几只小虾米。”
不止方远皱起眉头,他身边的几名黑衣人都对陆徵怒目而向,若非被方远拦着,只怕就要冲上去和陆徵拼个你死我活了。
陆徵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多多么欠扁,反而对方远笑眯眯道:“方先生,我原本的打算也不是抓你,但既然抓到了,也不要浪费这么多兄弟们的心血,不如我们谈个条件怎么样?”
方远却极其果断地拒绝:“不。”
“即便方先生你这般视死如归,可你其他兄弟可未必这么想吧。”
陆徵这话一出口,其他几名黑衣人顿时就怒了:“你小子少看扁人!”“老子被抓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脓包才怕死。”
陆徵仍旧无所谓道:“虽然说杀了你们也没关系,但是的确有些不划算,你与我做个交易,拿我的官印来换,也不吃亏吧。”
谁知方远突然笑起来:“原来陆大人也不是毫无所求!”
陆徵摊了摊手:“这不是很正常嘛?我本来也没打算为难你们,若不是你们偷了我的官印,我何至于费这么大功夫来抓你们?”
“这么说来,倒是在下的错了?”
“错不错的再说,我想你们偷我的官印应该也不是闲着没事拿来玩吧,我想,晋大人此刻应该已经拿着我的官印去仓库里调用盔甲武器了吧?”
方远一惊,心中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
这也是陆徵原本一直想不明白的症结,就算晋汉轩执着于青溪县这么个大本营,不想让自己留在这里,他有很多办法啊,可用偷官印这一招却是直接将两人放在了对立面上,自己大不了就不当这个官了,可这事一旦要真的追查下去,他也讨不了什么好。而且在陆徵看来,就这些年红衣盗所做的事情就已经在渐渐将自己往绝路上逼了,他不信晋汉轩看不到这些,也不信以他的性格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那么,一定是有什么支撑着晋汉轩要拿到自己的官印才能去做的事情。
而县尉除了县衙里头那几个捕快,最重要的就是武器库了。当然青溪县并不是一个军事重地,武器库本来也没多少有用的东西,可谁知陆彻带兵前来援助,青溪县地理位置优越,他就将粮草以及武器都放在了青溪县。
晋汉轩虽然有管理仓库之权,却并不包括武器库,陆徵想来想去,觉得对方的目标一定就是这里头的盔甲和武器。
大夏一朝以精兵为主,所用的兵器和铠甲自然不会差,哪怕是备用的也绝不差,陆彻留下的那五百士兵有大半被陆徵派来看管这武器库了。晋汉轩要是打上了这些东西的主意,要么强抢,要么就是用官印谎称自己的主意了。
陆徵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所以一边派游小五关注晋汉轩调动车辆人手的行为,一边却又布置起了现在这一套阵仗,一方面是为了分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定一些事情。而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晋汉轩虽然没有来,可方远却来了,这也印证了他们对那件从蒋家拿走的东西极端重视的事实。
陆徵的打算没有说明,可方远却已经猜到了,他苦笑道:“陆大人好算计,在下甘拜下风。”
“只是我本来以为以你们对那东西的重视程度,晋汉轩会亲自来呢,我算计失误,所以也称不得什么好算计。”陆徵说道,“只是都到了眼下这种情况,你还留着底牌不用,莫不是觉得我是心慈手软之人,会主动放你们离开?”
方远冷笑道:“那火霹雳必须用特制的炮管才能使用,陆大人早就知情,又何必拿这话来挤兑在下呢?”
陆徵却是心里一惊,他先前说那些话当然是诈方远的,他的确派了青鸾带了一队人去武器库堵晋汉轩,可对于他来说,却更关心他们从蒋家拿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们为了这件东西可以将蒋家满门尽灭,这件东西一定非常重要,所以他才大张旗鼓又装神弄鬼,先前那些故作嚣张的话也是如此,人在绝望和愤怒之下,就会丧失掉理智,陆徵正是想要用这种方法诈方远说出真相来。
而如今方远终于如他所愿说了出来,陆徵却只觉得一阵后怕,听方远的描述的这个火霹雳怎么感觉那么像是火药啊?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陆徵又故意道:“我本以为你们得到这东西这么多年,早该改良不少了,看来倒是我高估你们了。”
方远自知逃脱无望,索性直接说了:“火霹雳破坏力极大,哪怕不经过改良也有足够的威力,想来北边传来的消息很快就会将这火霹雳的大名传遍各地,到时候陆大人自然会知道它的威力。”
陆徵脸上的表情一滞,好在方远并未发现,仍旧说道:“在下反正命不久矣,拖着北疆军陪葬也算是快事,若是有幸黄泉路上还有楚王这般豪杰相陪,就更是不枉此生了。”
陆徵强忍着心中的焦急,冷冷道:“你以为这东西真这般厉害?你以为我知道了,难道楚王会不知道吗?本官早就将消息传过去了,楚王早有准备。”
方远却哈哈大笑:“陆大人真是太天真了,你是直到查柴霜的案子才知道火霹雳的吧,再快又能如何?只怕这时候北疆军早就被打溃了,而且楚王知道又如何,也只能束手无策……”
“将人带下去关押起来!”陆徵打断他的话,立刻就有一队士兵将方远等人扭住,关进监牢之中。
直到他们都离开后,陆徵才露出凝重的神色,包铮不由得问道:“大人,这火霹雳究竟是什么?真的有这般厉害吗?”
陆徵心乱如麻,他知道这火霹雳十有八九就是火药了,这时候的火药虽然有诸多毛病,可对于这种冷兵器时代,不啻于保护伞一般,更别提他们是早有准备,只希望容禛能早早发现端倪,不要落入他们的陷阱才好。
而正在这时,青鸾带着捆成粽子一般的晋汉轩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陆少爷,在下幸不辱命,人给抓到了,官印也拿回来了。”
谁知陆徵根本没理会他,而是直接冲到晋汉轩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们带了多少火霹雳去北疆?”
晋汉轩此刻的形容极其狼狈,然而在听到陆徵这么问以后,他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大约能把整个北疆军都炸平吧,不如陆大人自己猜一猜?”
陆徵直接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上。
青鸾懵了,他看了一眼旁边和他一样懵逼的包铮:“陆少爷这是怎么了?还有,那火霹雳是什么?怎么又跟北疆军扯上关系的?”
谁知他这话问出来,晋汉轩却脸色一变,他嘶哑着声音冲陆徵叫道:“姓陆的,你诈我!”
要是换了平常,陆徵一定会怼回去,可现在他满心都只想着容禛要是被这火药给阴了怎么办,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人把不停叫骂的晋汉轩给带了下去。
青鸾还想追问陆徵,却突然脸色微变,拿手指在嘴边轻轻地打了个呼哨,一只毛色极深宛如乌鸦一般的鸟儿落了下来,锋利的爪子直接抓在了青鸾手臂的皮甲之上。青鸾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块肉干喂进它嘴里,才将其脚腕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解了下来。
竹筒里面有一张卷起来的纸条,青鸾打开,脸色顿时就变了。
陆徵看到他的表情,顾不得什么隐私不隐私,连忙扒过来,朝那纸条看过去。
上面只有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