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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卷起一线残雪,从那处山崖的尖锐突起处刮过,发出了哀哀的鸣泣之声。
    ……明明刚才看到了三个人的……
    ……大概又有错觉了。
    江循的视野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常常有古怪的残影闪现,于是他也不再多追究刚刚在自己的余光里曾出现在山崖上的三个身影。
    他身上被应宜声所伤的创口还是老样子,但那些被毒箭射伤的地方已经涌出了大片大片的黑血,肩膀和身上的创口以光速收拢愈合。
    待身上疼痛稍减,江循才伸手推了推近旁一个表情惊惧、动弹不得的魔道修士,冷声讽道:“……只有玉九能欺负我,你们算什么东西。”
    ……紧接着又是一声四分五裂的脆响。
    风把江循的话送到了崖上三人的耳中,少家主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两股战战,恨不得变身鸵鸟。
    他身侧的宫一冲闷声趴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抓起了身侧的两团雪,一边隐蔽声息,一边暗自思忖。
    此次行动倒也不是全无意义。
    江循受伤严重,此番调动灵力,必然伤他的元气,这一战过后他走不了多远,只能在附近找地方藏身。
    到时候,他们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毕竟,不管是仙道,还是应宜声,都不知道那个秘密。
    ……三百年前,衔蝉奴为何会身死的真正秘密。
    第109章 七日(四)
    待江循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瘸一拐地走远, 在风雪中变成了一个泛红的小点, 宫一冲才从避风处站起身来, 搀扶着依旧惊魂未定的少家主,替他拂去斗篷上的雪:“少家主,无事, 他已经走了。”
    少家主一心只想替父亲报仇,从未料想自己面对的是这样挥手间就能粉碎千军的强敌,发热的头脑被冷雪一浸, 倒是清醒了不少:“宫伯父, 怎么办?这衔蝉奴也太霸道了些……”
    宫一冲并不为少家主前倨后恭的态度动摇分毫,他冷冷一哂, 看向下方林立的冰雕人,眼睛也不眨一下:“少家主, 稍安勿躁。之前我曾提过,此次行动并非是要铲除衔蝉奴, 只为挫其锐气,同时引起仙界注意罢了。”
    “仙界?仙界他们巴不得我们跟衔蝉奴两败俱伤呢!引起他们的注意有个屁用!”
    这位少家主冲动暴躁的脾性倒是和那老家主一脉相承,宫一冲这些年早就被磨了出来, 不管那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温文尔雅地笑道:“仙界他们自己不肯落个弑神的名声,当然乐意把责任往外推。亏得那玉家家主,居然能顶着压力把上界交代的事情拖上半年之久。但我想,仙界的耐心怕也是到了极限了。”
    他指向江循离去的方向,眸光眯成一线:“您看到了, 那衔蝉奴身上穿着的可是乐氏的衣服,又是从乐氏方向来的,很有可能是被乐氏收留却又逃出了乐氏。那乐氏代家主乐礼和衔蝉奴关系极好,按理说应该好好庇护他才是,然而衔蝉奴不顾重伤之身,在这大雪天里出逃,必然是不肯被封印灵力,才贸然出走。”
    听了分析,少家主面上才重新浮上喜色:“你是说,仙界他们等不及了?”
    宫一冲颔首:“我们此战,不仅削了衔蝉奴的锐气,也会将他的所在位置暴露给仙界,他身负重伤,是跑不远的。”说着,他转向少家主,俯身恭敬一拜,“提前恭喜少家主,复仇大业即将完成。老家主在天之灵也可得以安息了。”
    那年轻人兴奋了起来,一把抖去了斗篷后裾的积雪,返身下了山崖,头也不回地对宫一冲吩咐:“传令下去,派修士盯紧附近的村落。一旦确定衔蝉奴的所在位置,万勿轻举妄动,尽快把消息传达给仙道!”
    宫一冲微微蹙眉。
    ……蠢货。
    张口便是“传达给仙道”,怎么传达?
    若是传到了秦道元耳朵里,让他捷足先登,抓到了江循可怎么好?
    目送着少家主被两个近侍送下山崖去,宫一冲侧过脸来,唤了一声“正心”,林正心立即心领神会,解下腰间九节箫,轻触唇畔,便是一派高妙之音潺潺流出,流水洗心,余音若钟,只须臾间,山崖下或站、或趴、或卧、或倒、或残缺不全、或完整无缺、或惊惶不安、或目光茫然的魔道修士,就统统垮塌、融化,扬成殷红的雪花,纷纷扬扬地在天际飘飞浮卷,一时间,天空如落红雨,但转眼间,殷红便被纯白遮掩,一片白茫茫大地,一切战斗过的痕迹都被陨灭殆尽。
    一曲奏罢,宫一冲再度招手,示意林正心附耳过来,林正心自然依言而为。
    一番耳语,林正心面露了然之色,宫一冲倒退一步,唇角含笑:“……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正心也报以笑意,只是半张皱褶脱皮、肉色粉红的脸强行拗出一个谄媚的笑颜,怎么看怎么令人作呕:“师父妙计。”
    宫一冲转身,踏下崖顶:“我们对付不了的人,就留给仙界去对付吧。……记住,要把话传到合适的人的耳朵里。”
    林正心会心一笑,答了一声是,紧随其后。
    不多时,师徒二人也在风雪中湮没了踪迹。
    约一炷香工夫后,薄山子才率一队秦家弟子匆匆赶到这片犬牙错突的山沟之中,但见莽莽雪原,了无人踪。
    他不禁纳罕,问身侧的一名秦家弟子道:“不是接到通报,此处有魔气纵生?怎得半个影子也不见?”
    被他问到的弟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既然不得其解,薄山子也不再多想,看着又猛烈起来的雪势摇了摇头:“可能只是有魔道修士路过而已。走吧,别在此地久留。”
    弟子们各个心领神会。
    此地距虎泽涧不远了,再越界就是玉家属地。
    因为江循之事,玉秦两家争斗不断,积怨更甚,虽然从江循出走东山后,关系稍稍解冻,但两家水火之势已成,互不招惹已是客气,一旦狭路相遇,必有血斗。
    既然薄山子说要走,弟子们也不会耽误。其中一个年轻略轻的弟子倒退一步,无意间在松软的雪间踩到一枚硬物,险些绊倒,他也没留意,只嫌晦气,啐了一口,踹了一脚雪堆,便迈步走开。
    如果他能细看上一眼,就能发现那险些绊倒他的异物不是什么树枝,而是一发从中间断开的断箭,沾着一丝血腥气的箭头裸露在雪地上,就像一只残次的路标,恰好指向江循离开的方向。
    恐怕这支箭都比江循自己要清楚他会走到哪里去。
    高热、重伤,已经把江循磨出了幻觉,他只凭靠着本能往前摸索。
    ……不过也有好消息。
    在魔道围攻中所受的伤害,刺激了他体内的复原系统。
    经历过全面瘫痪后,这个伤痕累累的系统终于开始缓慢运转了。
    但是,这次复原要花费比以往多上数倍的精力,江循已经没有自主控制治愈伤势的力气,只好把一切交给了他的本能。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本能把自己带到了哪里。
    位于玉家和秦家势力范围交界点的虎泽涧,由于大雪封山,看起来和别的山没有什么不同。
    自从近一年前,江循和玉邈铲除了在此处为祸作乱的“蛇娘娘”之后,这里便重归了世外桃源一样的安宁。
    江循就这么晕晕沉沉地摸进了山阴村和山阳村之间的那片小树林。
    最终,江循彻底力竭,膝盖一软,整个人扑倒在了雪堆上,背上汹涌地盗汗,撑着地的胳膊更是止不住地打颤。
    ……不行,不能在这里呆着……
    起码要藏起来,不然会被人抓到……
    抓住这么一点纤若游丝的模糊意识,江循俯下身去,试图徒手挖出一个雪坑来。
    冬日里百木凋敝,只剩一片光秃秃的枝桠,没有树叶翼蔽,此处的雪已有没膝的深度,且雪未结冰,松散至极,江循没几下就挖出了个简单的雪坑来,但因为没轻没重地用力,他的手指撞到了雪底里深埋的岩石,被磕破了几处,鲜血还未来得及涌出,创口就结上了痂。
    他哆哆嗦嗦地抱着阴阳滚入雪坑,泛着灵力的手掌往地面上一按,被刨开的雪就自动恢复了原状,把江循封在了厚重的雪层之下。
    雪吞噬了一切的声音,也剥离了江循眼前所有的光芒。
    秦牧感觉江循抖得很厉害。
    他知道这不是因为发烧害冷,也不是因为他伤口疼痛。
    ……江循在害怕。
    刚才在来的路上,秦牧明明看到了山阴村和山阳村,都有炊烟袅袅,可以藏身,他也提醒了江循,但是江循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是啊,江循现在的伤势已经不允许他设下一个幻象来迷惑那些随时有可能追踪到他的秦家人和魔道中人,因此他不能去找一个有人烟的村庄落脚,不然必然会拖累到别人。
    一片黑暗中,秦牧刚想说点儿什么,就听到江循发出了呻吟般的呓语:“玉九……”
    江循的左手死死地握着阴阳,命玉的光芒在他指尖缓缓流泻,像是一群萤火虫聚在他的掌心做灯,来照亮这小小一隅的藏身之地。
    秦牧不再言声,只缓慢地牵动着被冻得通红的右手,挪动到了江循的心脏位置。
    趴在上面,听着内里稳健扎实的心跳,秦牧终于安心了些。
    他低低地反复呢喃道:“小循,我在,不要怕。”
    一声一声的絮絮低语,像是永不会停止的留声机,在江循的耳畔循环播放。
    这是只有江循一人能听到的声音。
    ……
    自江循逃离乐氏,很快过去了三日。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唯一的可疑消息是在三日前,似乎有大批魔道修士堂而皇之地在秦氏虎泽涧附近出现,但待秦氏弟子前去调查时,这批魔道中人却像是随雪而逝似的,平白消匿了所有声迹。
    所有相关人士都在寻找江循的踪迹。
    秦氏找江循,是为报杀子之仇。
    玉邈、展枚等人找江循,是为避免七日之期到来,仙界降灾于他。
    应宜声找江循,是为得其肉囊。
    但奇怪的是,积极追杀江循的魔道却没了大动作,近来更是寂寂无声,难免惹人怀疑。
    既是有了怀疑,就难免有人追查。
    三日后的傍晚,一处山穴中,一个衣衫破烂的魔修被五花大绑着,砰咚一声肉响,被丢到洞中刚刚燃起的柴火堆旁,一时间火星四溅,几颗火星落在那魔修身上,烧出了三四颗米粒大小的黑洞。
    坐在火堆边用枯木枝拨火的,赫然是乱雪。
    他歪着脑袋迷茫地打量了那魔修一眼,便重新低下头来,把火势稍低的火堆重新拨旺了。
    这些日子总能看到这么个五花大绑捆得像粽子的魔修,他都习惯了。
    窦追一低头走进了山洞来,见乱雪一心一意地照顾着那堆火,不禁嘿嘿一笑,走上前来,一脚把那魔修翻了个面:“喂,特意给你带回来的见面礼,怎么,不感兴趣?”
    乱雪眨了眨眼睛,细细打量了那满脸血污肿胀的魔修,实话实说,言简意赅:“不。”
    窦追:“……”
    他懒得再废话,用手里的追秋剑挑起了魔修的下巴,把剑刃抵在他最柔软的颈下,厉声道:“把你刚才告诉我的话再说一遍!敢打一字诳语,小爷抹了你脖子!”
    那魔修像是被骇破了胆,眼睛死死盯着颈下那一抹闪亮的雪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说我说!我们……我们近来有一个大行动,主上吩咐我们,务必保密……是,是关于衔蝉……江循的!”
    那两个字让乱雪猛地甩开了手上的枯枝,翻身跳起,几步走到了魔修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
    他沉默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没有商量,没有犹豫,他循序渐进地用力,一点点隔绝了魔修的呼吸。
    魔修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决绝煞气被伪装的眼泪遮挡住了。
    趁着还能喘气,他把林正心交代他们这些死士们要说的东西一口气喊了出来:“在虎泽涧!江循他躲在……咳唔——虎泽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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