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种人的童年生活,是在怀疑和恐惧中度过的,眼睁睁看着自己跟别人越来越不一样,终于有一天,身边的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然后那些朋友、邻居,甚至是亲人,都变了一张面孔,鄙视你、嘲笑你、欺辱你,甚至想要杀死你。”
“因为你是异类。”
菲利克斯点燃了一根火柴,将火引到了烟斗灌满的烟丝上,他甩了甩手中的火柴,又颤颤巍巍地举起了烟斗,叼在嘴里。
“在集中营里,有政治犯、有波兰人、有吉普赛人、有同性恋、最多的是犹太人,他们是纳粹的囚徒,也是关在圈里的猪,纳粹早上起来,拿着枪,对着窗外正在劳作的犯人,这时候,运气差的,就会被他们的晨间练习夺去性命,剩下的人尖叫着逃走,纳粹被他们夺路而逃的样子逗得大笑,然后放下枪,正式开始新的一天。”菲利克斯叼着烟斗说道。
他扭过头,看向克莱尔:“你估计会有些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些纳粹早晨都在做什么,因为那时候我就站在他们后面,看他们射死了哪个,我就走下去,将那具尸体变成一张人皮,然后丢进焚化炉,毕竟比起一整具尸体,烧一张皮要轻松多了。”他吐出一口烟圈,“而我呢,既是犹太人,又是集中营的另一群人,那就是为纳粹服务的变种人。”
克莱尔被烟呛得不住咳嗽,她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用手扇掉周围的烟雾,扭头看向外间正在重新为克莱尔挑鞋的埃里克。
“埃里克那时还小。”菲利克斯说,“他是刚被抓进集中营的时候爆发出的能力,被当时主管那片监区的纳粹看见,从牢房里带了出来。他能力不稳定,也做不了什么,每天被关在黑屋子里,只吃饭,不说话。”
克莱尔只是听说那一段历史,却没有渗入了解过,她知道克拉科夫六十公里以外有一座最大的奥斯维辛集中营,但却不知道集中营里每天都会发生什么。
“据说战争爆发前夕,埃里克全家一起从德国来到华沙,但是华沙沦陷后,他们的藏身之处被举报,全家人都被抓进了集中营,这大概是他憎恨人类的开始吧。”菲利克斯顿了顿,又说,“不过,也很少有变种人不恨人类的吧。”
菲利克斯话音刚落,埃里克便已经提着一只高跟鞋绕过了架子,他应该没有听见菲利克斯之前的话,只是说道:“不,菲利克斯,有不恨人类的变种人,他曾经是我的朋友。”
菲利克斯一愣,笑着抽了一口烟,道:“那真是个奇怪的变种人。”
埃里克看了克莱尔一眼,将手中的鞋子放在了菲利克斯的缝纫机上,说:“奇怪的不止他一个。”
“那么跟他做朋友的你也很奇怪啊。”菲利克斯说。
而克莱尔则是看着他新挑选的那只高跟鞋:“为什么鞋跟还是这么高!”
“因为拉格菲尔德小姐的脚踝很美,适合这么高的鞋跟。”菲利克斯笑了笑,“相信埃里克的眼光,他对女人很了解,也许比你自己都了解。”
克莱尔嘴角抽搐着,看了看菲利克斯,再看了看埃里克,最后看向那只超过十公分的红色高跟鞋。
她虽然不了解自己的脚踝到底美不美,但她了解自己肯定是无法驾驭这副高跷的。
克莱尔与埃里克回到古灵阁旅馆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格罗德兹卡大街上不乏从瓦维尔城堡游览回程的旅客,他们有说有笑地谈论着,时不时拿出相机拍一拍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克拉科夫古城,然后看见在一群游人中十分奇怪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逆着人流而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戴着压得很低的黑色绅士帽,身上穿着黑色的长风衣,另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踩着十公分以上的高跟鞋,走路的姿势别扭得像一只新鲜出炉的丧尸。
古灵阁旅馆的招牌依然破破烂烂,夕阳斜斜照射在门窗玻璃,反射出一道刺目的金光,两个人在这件破旧的旅馆门口停住了脚步。
埃里克低下头,陷在帽檐阴影的蓝色眼睛看着克莱尔,克莱尔一看他这个眼神,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基于对巫师群体的保护,克莱尔并没有说自己是巫师,而是默认了变种人的说法,而至于这位致力于领导变种人反抗人类压迫,与人类做斗争的非常有理想的变种人的邀约——
“克莱尔。”埃里克低声叫出她的名字。
“停!”克莱尔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想再和你探讨兄弟会,也不想知道现在变种人现在的处境如何的水深火热,更不想跟你一起去对人类展开疯狂的报复。”
她想到了骑着扫帚摔进自己窗户的学生,想到了黑魔法防御术教室发生的惨案,更久远一天,在黑湖钓鱼却差点成为人鱼盘中餐的老师,一幕幕人间惨剧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循环播放,她深吸一口气,扭过头,看向埃里克:“我只想过普通人平凡的生活。”
她真的不想来到麻瓜界,还要被卷入变种人和人类的斗争中去。
而且光看埃里克眼也不眨地就抬手杀死数人这点,克莱尔也大概猜得出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菲利克斯说的,这是一个非常高调的场面人。
“你是变种人,注定了你不会普通。”埃里克皱着眉说。
“不,我会的。”克莱尔笑了笑,说,“我刚刚成为了美国一个小镇学校的老师,我会在那个风景优美的小镇上度过我的余生,就算我并不喜欢教授这份工作,而且教的也还是我一头雾水的神学,但我一定会尽我的努力,成为一个最优秀也是最普通的老师。”
埃里克看着她说完这番话,旅馆门口的路灯忽地亮起,克莱尔仰着头看他,只看见在昏暗的路灯下,他更显英挺的鼻梁,他那双平时幽深晦暗的眼睛隐于帽檐阴影之中,看得模糊。
这下,她又想到菲利克斯口中的埃里克,除了是个高调而极端的人之外,还曾是被关在黑屋子里,不说话,只吃饭的犹太男孩。
良久,埃里克转过头,推开了旅馆的门,走了进去。
门上挂着的铃铛叮叮作响,将克莱尔的思维扯了回来,她呼出一口气,拉住已经被磨得光滑的门把手,推门而入。
屋内是暖黄色的灯光,一时间只感觉视野都清晰了许多,她抬头,只看见埃里克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然后便听见了一声柔柔的“喵”。
伊莲娜站在柜台边缘,伸长了脖子,用湿漉漉的鼻子去触碰克莱尔的袖子,喉咙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克莱尔转过头来,摸了摸伊莲娜的脑袋,然后伸手,将猫抱到了自己的怀中。
保罗环抱着双手,整个人瘫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这克莱尔:“阿姨今天跟男人出去约会了?”
克莱尔:“没有。”
“你出门前还是一双土得要死的麂皮靴,现在回来就穿上了菲利克斯鞋店的最新款,你这个土鳖的外地人肯定不会去买高跟鞋的,也不会去菲利克斯的店里,也没有哪个女人会送一个陌生女人鞋子,唯一的解释……”保罗直起身,双手撑着柜台,上半身往前倾,神秘兮兮地说,“你有艳遇了。”
克莱尔:“……”
“让我猜猜。”保罗摸了摸下巴,故作神秘地说,“是刚刚上楼的……”他顿了顿,翻了翻登记册,“埃里克.兰谢尔先生。”
克莱尔:“……”
“别那么惊讶。”保罗挑了挑眉,“我只不过是看见你们俩个在旅馆门口深情对望而已。”
克莱尔:“……”
保罗踮着脚拍了拍克莱尔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阿姨,别陷进去了,埃里克.兰谢尔那样的男人,一看就是花丛老手,你这样初入社会的纯情老女巫,不是他的对手。”
克莱尔眉头一跳,她嘴角轻轻翘起,一手摁在了保罗的脑袋上,将他整个人摁了回去,说:“纯情老女巫今天需要客房服务。”
保罗眼前一亮,又往前凑:“怎么,需要我今晚赔你度过漫漫长夜吗,我收费不贵,给你打折,三十英镑。”
克莱尔用一只食指按住她的额头,又将他按了回去:“给我一卷绷带。”
“要绷带干嘛?”
克莱尔笑:“等会儿你被我打屁股的时候好给你包扎脑袋呀,小侄子。”
保罗:“……”
克莱尔要绷带,当然不是为了暴打保罗。
她一手抱猫,一手拿着一卷绷带,及其艰难地爬上了三楼,一打开房门,她就立马将自己从高跟鞋中解脱出来,赤着双脚走在地毯上,然后坐在了落地窗前的椅子上。
伊莲娜从她腿上跳了下来,坐在椅子边上舔爪子,而克莱尔则抬起了脚,看见被高跟鞋磨得血淋淋的脚后跟,倒吸了一口冷气。
高跟鞋比任何黑魔法都可怕!
她身边没有治疗外伤的魔药,也忘了麻瓜界都是用什么药品处理伤口的,手中只拿着一卷绷带,有些笨手笨脚地往脚上缠去。
而这时,她听见落地窗外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她扭过头去,看见埃里克正站在落地窗外的阳台上,他已经脱下了那顶绅士帽和黑色大衣,穿着衬衫和长裤,手中还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瓶子。
她还没有回复,埃里克已经拉开了半闭的窗户,走进了屋内,径直来到克莱尔的身前,半蹲了下来。
克莱尔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翻阳台过来的?”
埃里克伸手,握住了她光裸的右脚,也不看她,只是低头看着她脚后跟上的伤口,说:“你果然是第一次穿高跟鞋。”
克莱尔愣愣地点了点头。
如果埃里克接下来会为他执意选择了这双鞋子道歉,那么她看在他还想着过来给自己看看伤口的份上勉为其难地原谅他吧。
“没关系。”埃里克说,“以后就会习惯了。”
克莱尔:“???!!!”
埃里克轻描淡写地说:“每个女人的脚后跟都是鲜血淋漓过的。”
克莱尔木:“……果然是‘对女人十分了解’的埃里克.兰谢尔先生啊。”
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尔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翻阳台过来的?”
——老万:“傻了吧,爷会飞。”
我相信每个妹子的脚后跟,都曾有过一段心酸的历程。
反正我的脚后跟已经伤痕累累。
再贵的鞋子,也会在你的脚后跟,留下永恒的印记……
第11章 论变种人03
“对女人十分了解”的埃里克.兰谢尔先生一手握着克莱尔右脚,另一手轻轻碰了碰克莱尔的伤口,他的指腹比发热红肿的伤口处要冰凉一些,像是带有麻醉的成分一般,缓和了脚后跟的灼痛。
“明天可以歇一歇,不用穿那双鞋子出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克莱尔身边的那卷绷带,对着克莱尔的脚后跟,仔细地缠了上去。
此时窗外不远处的中央集市广场又亮起了缤纷华丽的夜灯,然而那些眩目的灯光此时却尽数融进沙发旁这盏小台灯暖黄色的灯光中,克莱尔低下头,看见埃里克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垂下的眼帘,已经正在为她包扎的,宽大的手,那双手很好看,指节分明,手背上有几条凸起的青筋,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缝隙,让她想到前一夜位于此处的那支明明灭灭的香烟。
“变种人的生活是怎样的?”克莱尔问。
埃里克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说:“大概一开始都是自我怀疑、到寻求生机再到最后的追寻自我吧。”
“大概?”
“我不了解所有的变种人。”埃里克说,“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一样的,但可以确定的是,每一个变种人都过得不快乐。”
他包扎好克莱尔的伤口,站起身来,将剩下的绷带放到了台灯底下,他理了理身上的衬衫,慢慢走到了落地窗前。
“那你呢。”克莱尔问。
埃里克沉默了许久,才说:“或许曾经有过。”
他说完便走到了缓步走到了阳台上,他的轮廓陷入屋外的黑暗中,但屋内亮光有限的小台灯却依然照亮了他深棕泛金的发丝。
克莱尔不常接触麻瓜界,也不了解变种人,但从菲利克斯的讲述以及埃里克的只言片语,她大概也了解到变种人不同于与世隔绝的巫师界,他们是根植在麻瓜界中的少数群体,既然是少数,那就必然会受到多数人的排挤和欺辱。而在这少数人又拥有大多数人都没有的强悍异能的情况下,他们遭受的除了排挤和欺辱,大概还有戒备和恐惧。
就像中世纪时的巫师们。
也不怪埃里克会说每一个变种人都过得不快乐。
她对着埃里克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想说什么,却听见埃里克道了一声“晚安”,她直起身子,却见埃里克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中,她干脆站起身,赤着脚走到了室外,阳台上空空如也,隔壁的阳台上也只剩下洞开的落地窗,以及被风吹起边角的亚麻色窗帘。
她还是不知道埃里克是怎么翻过阳台走过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尽管是比邻而居,但克莱尔都没有再见到埃里克。
因为脚伤惨重,她都是穿着古灵阁旅馆提供的塑料拖鞋,每天蹭蹭蹭地上楼下楼,进门出门,以至于这几天经过格罗德兹卡大街的游人,都能看见一个金发碧眼身材窈窕却穿着一双不合脚的宝蓝色塑料大叔拖鞋的女郎在街上匆匆走过又匆匆回来。
这段时间,克莱尔踩着那双大叔拖鞋,根据尼尔斯的指导,坐上了克拉科夫的有轨电车,来回于克拉科夫老城区以及位于卡其米日区的犹太区,去拜访那些生活于克拉科夫的犹太裔老人。
从当年那场浩劫中活下来的波兰籍犹太人很少,克拉科夫更是。克莱尔不指望能找到那时跟在父母身边的犹太男孩,但是还是寄希望于有人认识这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