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众人围在中间,一个只到成年人大腿高的小孩子瘦的厉害,刘海太长遮住了一张小脸,唯一的特征就是皮肤异常白皙,这时只见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几日后,人们莫名地发现,东街那处因为聚集了本镇最多乞丐严重影响市容,被人叫“贫民窟”的地方,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的乞丐都搬走了。后来有街坊闲聊时说起有人好几天半夜都听到他们在喊见鬼捉鬼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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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里,雨疏风骤,清早醒来头疼地厉害,林大少爷一脸的不爽,丹凤眼的威力愈发大了,阿福都不敢去上前。偏生西院那边又来了人,说是二老爷有请,隔了这么些天,这是重头戏要来了。
等林葳蕤给自己熬了一碗滑鸡生滚粥,在锅上小火慢炖两盅食材,换了身绣着暗纹的白缎子长衫到达议事厅的时候,刚好碰见林四爷,交换了个彼此心知的眼神,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厅内。
“林二我在这里感谢各位今日拨冗前来,之所以召集各位族老,是因为葳蕤他毕竟也大了,是该出去闯荡一番事业了,大哥身前也有这个想法,所以请各位来做个见证,我们好把家分了。”
众人心知肚明,林二这是在为自己谋夺侄子的家产扯遮羞布,还提到所谓的已经逝世的林大老爷的遗言,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今天来的人,有大一半的人林二已经打理过了,这会都各自披着一张厚厚的老脸,点点头给他捧场。只有其他几位脾气直的族老气得用手杖跺了跺地,“林二你也被扯了,这林大小子好好的,也还没成亲,你分什么家!成何体统!”
“这……哎,三表叔,这话我本来不想说,毕竟伤了葳蕤的颜面。不过实在是外头流言蜚语,我们家两个孩子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这……”林二爷一脸无可奈何,一副叔侄情深作态,不知情的人估计都以为他的本意是不想分这个家的。
另一个表叔又站出来说:“这外头的人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我们自家管好自己就行。你如今要是同林大小子分了家,这外头的名声不是更不好了?”
林二爷:“我的名声倒是无碍,就怕家中小儿小女在外人面前被指指点点。”
“老二他是一副慈父心肠,照我说,这家分了就分了。分了家难道往后就不是一家人啦吗?”
“哼!你说的好听!跟谁都是三岁小儿一般好糊弄!”
“你林老三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呢!?我说的哪里不对?”
一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另一当事人却是什么都没表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下座,脸色些微的臭,不过在座族老和其他人都以为他是因为亲二叔要分家所以心情不佳,这任谁在外头留学五年,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被分家都会心灰意冷啊!
这会,刚才第一个发言反驳林二爷的三表叔说不过他们,转而问起林葳蕤的想法:“葳蕤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这个家你是想分还是不分?”
林葳蕤:“既然二叔想分,那便分吧。劳烦各位叔伯跑这一趟了。”
林三表叔知道这孩子也不容易,如今刚回国没什么依仗,只能妥协。在心底暗暗唾骂了几句黑心肝的林老二,也松了口。
众人一时都松了口气,开始商量这家产如何分。
作者有话要说: 林氏育儿法
第7章 壬子年清明·十景春
林家发家较晚,算上去也就只有林葳蕤的祖父这一辈靠考上进士在朝中做官后才渐渐洗了泥腿子,在襄城站稳脚跟。林祖父那时候有官位傍身,又以美食广交好友,开了家酒楼,倒是享誉襄城,后又借着朝中鼓励办洋务企业的东风,涉猎烟草行业,办起了烟草厂,在襄城称王。这些年烟草行生意不好,高官老爷们都去抽洋人烟了。
不过到了林父这一辈,林父眼光狠准又胆大,从洋人那里进了几十台手拉提花织布机,办了生丝厂,和族中堂弟做买办的林老四合作,将生丝出口到海外去。这是目前林家最赚钱的产业了,一年有10000块大洋的流水账,林二爷之所以提出分家就是怕归国回来的侄子把由自己暂管的生丝厂给接了去,给他来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原先林老大的产业都是你二叔在打理,葳蕤你年纪轻又没经验门道,这些产业就还由你二叔管着,林老二你就多分些钱财和别的产业给林大小子吧……”
林二爷:“应当的应当的。”
林三表祖叔今日就是来充当“泥石流”的了,拍着桌子道:“我不同意!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家葳蕤年少嘛!这烟草行就算了,生丝厂怎么都是林老大打下来的产业,如今也是吃香的紧,你二话不说就要独占了,给些银钱就打发了,有你们这么当叔叔伯伯的吗?!林老大要是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个做弟弟的这么欺负他的独子,哼!估计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哎哟,林三你这嘴怎么就这么毒呢!”
林三表祖叔充耳不闻:“我看就应该把原来林老大经营的产业交还给葳蕤,年轻人多看多学肯定能很快上手,葳蕤念着你二叔这几年帮你打点家业,每年送一点分红过去,然后这家里的田地和金银再对半分了才行。”
“你这不是玩笑嘛!葳蕤他什么都不懂!可不得把林老大打拼下来的家业给败光了!”
“要不像你们这么分就不是开玩笑嘛!”
双方各自的代言人争执不下,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抽着烟不说话的林老四开口了,“既然这样,那便把烟草行给葳蕤,再把范阳镇那边的地也给他,烟草行一直都是詹白叔在看着,葳蕤就算什么都不懂也不会亏了。”
一直帮林二说话的几位叔伯祖瞧他的脸色,见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口型说了一个“地”,立马意会。
“烟草行给葳蕤也行,但是这范阳镇的田地是不是太多了,而且那边的地林老大在的时候可一直都是二房在管,不合适。”
“对呀,我看那姜庄那边的地给葳蕤就行,正巧那边种的最多就是烟草。”
林三表祖叔又开口,他一开口众人就头疼:“姜庄那边的地分的太散了,而且又靠山,这跟范阳的地不是一个天一个地嘛!”
“听说最近二哥在收姜庄陈家的地?”林老四适时插了一句。
“既然这样!就该把陈家的地也一并加上!”
林老二脸色阴沉,八字眉耷拉下来,心里恨得要死,林三那老顽固就算了,他向来就是这么个鬼见愁的脾气,不过他怎么也没料到向来难说话的林老四竟然帮着那小兔崽子说话,就连自己在跟陈家接洽的事情也被人发现了。林老二心里呕了一大口血,割肉疼得他端不住那叔侄情深的伪装,暗道失策,只能朝打点过的几位族老点点头。
“葳蕤吃了这么一个大亏,那家快作古的酒楼也一并给了吧。”一步退,步步退,再说酒楼一直在亏本,林老二也应下了。十几位族老,大多数人从头到尾就没开过口,他们要么就是靠林老二吃饭的,没意见,要么就是不想趟这趟浑水,最后包括林三表祖叔在内的几位最有威望的族老定下分家规矩之后,这场吵了一上午的分家大戏终于落下帷幕,签下契约,再把那些地契执业证书什么的拿到工商局去公证,这事就成了。
这时,林二夫人满面春风地站出来,说是宴席准备好了,请各位族老入宴。
林葳蕤站起身道:“不巧了,不知道二叔有设宴,小侄在东院也设了饭席。”
“正好,早就听林四说你有一手得祖父真传的好手艺,三叔我今日有这个口福了!”
最后,十几个人中,只有林三表祖叔和林四爷同林葳蕤赴宴,其他人都去了林老二。不管林四爷和林三表祖叔如何襄助,当下众人都是知道这林家老二,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和家产大头的,众人这般选择也是人之常情。
林二爷今日的打算实现了绝大半,这会也从痛失姜庄大块地产中恢复过来,十分好说话地让三人走了。
“四叔和表祖叔先入座,小侄去厨房看看。”
瞧着人来了,胖婶赶紧照少爷前头吩咐的上菜。脆炸响铃、十景总盆,都是些胖婶没听过的菜名。林四叔是知道侄子的厉害的,家里的爱妻自从吃过了那日林葳蕤送过去的青团,这几日恢复了些生气,就是一直念念不忘那滋味,睡前睡醒后都要念叨一遍。他今日也是存着要秘方的心思来的,当下也不客气。
桌上二位客人也是识货的,知道这脆炸响铃是江浙一代有名的点心,是豆皮和猪肉末做成的卷,入口酥香不油腻不说,最好的脆炸响铃咬到嘴里会发出清脆如响铃的声音。两人一人知内情,一人尝新鲜,虽是想法不同,但动作间却是一致,都是拿起筷子咬了一口之后,顿了半饷,动筷子的速度俱加快了。
等到二人稍稍停下,再看桌上的另一道卖相绝佳,犹如画卷的凉菜,却是如何也认不出这是叫什么名了。旁边的阿福机灵上前,“二位爷,少爷管这叫十景春。您二位瞧,这周围八景乃红的火腿片、雾莲,绿的西芹片、黄瓜片,黄的卤鸭片、玉子烧,白的白切鸡片,黑色的香菇片,都是春日时令蔬果,而这中央这二景则由河虾、瑶柱等绘成,您二位瞧着这盘中十景像不像这春末时节,十里美景?”
“像!像!好一个十景春!老夫吃过这么多宴席,就连在那招待省长的宴会上都没见过这般精巧极致的凉菜!”
期间菜肴一一上桌,冬菇栗子、青粉蟹羹、三杯童鸡、彩色虾仁、西湖醋鱼、宫爆里几丁、三鲜菜心、鸡火莼菜汤。
“原以为是蹭顿饭,这下倒是长见识来了,葳蕤费心了,这十景春一看便知是道费工夫菜。还有这些个菜色更是让人还未吃呢就口中生津!”恰好林葳蕤领着一个穿着白色马褂的孩童走进来,林四爷便笑道,这话里却是没有半分捧意,全是实感。
后头一个小厮端着一个金彩汤盅,林葳蕤让他放在桌子中央,架上小酒精灯炉,这下才宣布一桌菜齐了。
这九道热菜一上桌,那香味一起爆发,简直就是让人欲罢不能。三表叔祖馋的呀,赶紧打断林四的话:“这菜上齐了吧,那我们就开动了吧。”
林老四有些无语地看着三表祖叔,不过他自己确实也有大快朵颐的想法,这会便也丝毫不客气地加入抢菜大军。
按理说,九道菜,三个半人吃,绝对绰绰有余没准还剩下挺多的。一刻钟后,眼见着桌上的东西一半快被扫光了,林葳蕤见怪不怪,眼神示意阿福,阿福就上前揭开了中间的金彩汤盅。
原本埋头吃菜的二人立时就抬起了头,“这是什么?!”
“掌翼煲,主进补,表祖叔和四叔多吃一点。”
先把鸡鸭鹅掌翅炸到金黄,用陶罐加高汤配料炖煮到彻底酥烂,越煲越香浓,林葳蕤早上炖上的,这个时候脚掌的大量胶质已经完全融化在汤底,各式掌翅烂软到不可思议,用勺子一舀,还能瞧见掌骨间颤颤巍巍一拉就断的羽翼。
这无疑是绝佳的下饭菜,林四爷硬是就着这掌翼煲,又干掉了一大碗饭,三祖叔年纪大了,弱一点,但到后头干脆不吃饭纯啃掌翅了。
整桌人最后只有林葳蕤一个人是肚子平平,他慢条斯理地擦嘴,神色无常。其余人无论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是腹部鼓起,瘫在檀香椅上,看着空空如也的餐盘,一脸餍足。
歇了会,又暗自回味了一番,三祖叔才有时间说正事,“这就是你那弟弟?”林葳蕤点头,指点道:“叫祖叔。”
肚子鼓鼓的小不点小声地叫了一句,三祖叔却是皱眉道:“你是个心好的,但是如今你分家了,又是正值成家立业之际,这孩子,恐怕会拖累你。”况且又是个出身尴尬的,三祖叔觉得自家侄孙实在不必担这个责任,委屈了。
林葳蕤只是笑笑不答。
林四爷却是另起了个话题:“葳蕤你这手艺,我估摸着那酒楼在你手里倒是一件好事,就是我一直不明白,你不要生丝厂,却要那烟草行和姜庄的地干嘛?”这就是那日二人商谈的内容了。
“左右生丝厂二叔死咬着不会松口,我初归国,根基浅,倒不如当做筹码选我中意的。今日感谢二位叔伯出言相助了。往后有需要帮忙的,小侄义不容辞。”两人对这承诺不以为意,主要是他们现在都担心林葳蕤拿着这田地和烟草行亏了。
林葳蕤只道:“小侄不才,出国五年,在美拿了个科学学位和农学学位。”
作者有话要说: 林祖叔、林四:我们担心你一个读书人败家。
林大少亮出两个学位证:我是个走技术流的。
第8章 壬子年谷雨·花满山
“有学问才是本钱啊,现在北京政府不是号召办实业嘛,你这有本事的,一准能成大事!”三堂祖叔因为家里头还有事,饭后不久就走了,临走前拿着林葳蕤准备的点心,笑得眼睛都没了,拍拍林葳蕤的肩把他夸了好大一通。
送走了老顽童堂祖叔,回过身来,就见林四叔也盯着方才装糕点的饭匣子猛瞧。
林葳蕤:“四叔的份还在里头。”
“咳咳,好的好的。是这样的,葳蕤啊,四叔有事跟你商量。”
“四叔说。”
高大黝黑的男人挠了挠后脑,“这不是你上次送了些青团过去嘛,你婶子喜欢的不得了,这下子好了,吃完了也天天念着,说是难得吃到了家乡味,又平生第一次吃到肉松蛋黄馅的青团,别人做又说不是那个味。四叔也没法子了,你婶婶难得惦记点什么东西,四叔只能求到你这来了。”
“小事,待会我就把方子写给四叔。不过,有一件事,我要事先同四叔说明,那日用的糯米粉是特别栽培的物种,若是用了别的面粉,恐怕味道有些许差别。”
“这当然是要最好的用料了,你跟四叔说是哪家粮店,我派人去寻来便是。”
林葳蕤只是摇头:“别处没有的。”又吩咐阿福去厨房拿袋子装了些面粉来,自己当场写了食谱一同交与他,“等到姜庄那边种上了,四婶想怎么吃就可以。”
四叔先是一愣,后爽朗大笑,“好,你四婶的好胃口就靠你了!”竟然也高高兴兴地拎着一小袋面粉和点心回家去了。
阿福其实也搞不懂自家少爷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这送什么不好,送人一袋面粉?四爷竟然也收的高高兴兴?他是没看出那面粉有啥神奇之处。不够青团子是真的人间美味。
林葳蕤没替他解惑,只是送完人后就冷下脸色,吩咐道:“把照顾小少爷的小厮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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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脚麻利点,小心大少爷的行李,这里头都是从国外带回来的书,来,放这,就跟原先家里头一个样,轻拿轻放啊你们这些笨手笨脚的……”阿福忙前忙后,打理着一车一车运过来的行李。
这是姜庄附近的一处小型的避暑山庄,还是照着最时髦的洋别墅修建的,虽然小,风景和舒适度却是一等一的好,一千块大洋,如今归了林葳蕤名下。几日前,林大少爷大手一挥,决定暂时搬到这山庄住,说是要就近照顾那些田地,不管外人如何看,林大少爷反正是向来我行我素,一言不合就甩丹凤眼的。
“大哥,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吗?”穿得圆滚滚的小孩跟在后头,糯糯地问。自从那晚两兄弟有了一碗蟹饺之交之后,这孩子比起以前,担子大了些许。
“或许吧,进去吧。”
两层小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进门,便是吊顶的水晶灯,一楼有会客厅,饭厅,宽敞明亮的厨房尤其得林葳蕤心,另配有几间长工们住的房间和杂物房。二楼是主人家休息的地方,一间主卧,三间小型的客卧,书房,还有一处小小的客厅。主卧有阳台,推开窗,一片翠绿,不远处便是云雾缭绕的伏仙山。
整栋房子都是中西结合的民国风格,看得出原先主人家的品味,林葳蕤根据自己的心意又调整了一番,倒是多了一番个人风格。
“这大少爷好好的林家老宅不住,怎么跑这荒山野岭来了?哎,有钱人的想法真让人看不透。”
“这林家两位主子分家扯破了脸皮,大少爷这叫做眼不见为净,况且伏仙山哪里荒野了,我可是听说这里有神仙出没的,是个宝地!”
“你们两个嘴巴闭紧吧,想跟小三儿一样被大少爷连月钱都没给就打发走的就继续议论主人家的是非吧。”
“嘿嘿嘿,我们这不是新鲜嘛!而且那小三儿是胆肥了,敢欺负小少爷,那叫自作自受,估计这一遭以后都没哪户人家会雇他做工了。我们这些人可都是老实本分做事的,不愁不愁。”
扣扣扣,阿福轻敲书房的门,“大少爷,福来酒楼的僮掌柜和烟草行的詹管事上门来见。”
“让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