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已不知皇上喜好,怕惹怒了皇上,还是让凌女使来伺候吧。”阿娇蕴着得体的笑容,你不知我心,我又何必知你心。前世那样爱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以为是对自己的,都以为那是对自己的深情厚谊。其实,不过是施舍的一个微笑,轻而易举的一个关心而已。
刘彻没多大反应,只是自顾自执筷用膳,也不传令凌女使,“梓童还是不肯轻易降一降身段。”
阿娇苦笑:“妾面对的是君,却也是妾的夫,为何要自降身段?为妻者难不成要对着自己的夫君献媚邀宠?”
刘彻筷中滑腻的丸子不稳,蓦地落地,咕噜咕噜滚的老远。
“夫妻本是一心,爱不在,邀宠得来的有什么意思。臣妾不屑为之。”阿娇佯装没看出刘彻的恍惚,将话说完。她一直这样刚强,即便无欲则刚,也是刚的,不是那等随时可以曲意逢迎的女子。
“真不愧是朕的梓童,不卑不亢。”刘彻放下筷子,笑着望她,眼中无丝毫温情,看起来像是夸赞,实则语气冷然,显然已有怒意。为什么这个女人不能温柔一些,能够有卫姬一丝丝的解语温存?!
阿娇不言,招宫人上前,她亲自捧着茶与刘彻漱口。刘彻眼风微寒,这个女子,这个他从小跟在其身后的女子,为何在当了他的皇后后,越发像建章宫中,他那永远不肯颐养天年的皇祖母了。
他伸手推开茶盅,“不必,朕未食足。”
没有在皇后脸上寻得尴尬之相,阿娇只放下茶盅,依旧坐回原来的位子,垂眸不语。
笋丝汤入口温热,刘彻用的急,不小心烫了嘴。他哐当一声把勺扔进碗中,四溅的汤汁打湿了衣袖,他冲着阿娇道:“朕是猛虎野兽吗,你不但不侍候布菜,坐那么远是做什么!”
宫人们见皇帝动怒,大气不敢喘,呼啦啦跪倒一片。阿娇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论理她是坐在皇后该坐的位子上,皇帝这是发什么无名火呢?
“皇上,汤汁炙热,小心伤了龙体。”阿娇软语相劝,以期平息盛怒。
“不用了!”刘彻怒而起身,“都给朕撤了。”
宫人们赶紧上前整理,他一个转身要往暖阁去,阿娇怔愣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刘彻不耐烦的转过身,明黄色的袍子汤汁点点,格外滑稽。“皇后还待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要和宫人们一起收拾?!”
皇帝这般不给她脸,让阿娇气愤难当。
跟随一路进了暖阁,阁中炭盆点的正好,龙涎香蕴在其中,使得人身体发暖,鼻尖丝丝香气不散,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
皇帝斜倚在暖箱上,悠然自得的看书。阿娇冷眼瞧去,无外乎是一些闲散书籍,连史书都无。
“梓童来朕身边坐。”皇帝睨着眼看她,随意的如同平家夫妻,毫无芥蒂。可内里是何样,怕是连阿娇这个经历如此多痛苦的人,也不愿意去掀开。太过丑陋,无法示人。
阿娇轻轻巧巧走过去坐下,为他捏揉肩膀,那是机械的皇后职责。
“皇上日理万机,该多多歇着才是。”
宫人呈上两杯消食茶后默默退下。在那些人看来,帝后的紧张关系忽然缓和,用膳时的不愉快也似从未发生过,那样恩爱。
皇帝从阿娇这里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却执拗的认为不过是女人耍耍小性儿。他是天子,骄傲与生俱来,没有女人不拜服在他之下,无论是因为什么。“这些日子,卫姬帮助梓童处理永巷事务,是否尽心?”
阿娇笑意吟吟,未及心底,薄薄在面上浮了一层,不知何时会破碎。“陛下亲选的人,怎会不好?有了卫夫人分忧,妾也松泛许多。”
“既是如此。”皇帝眼中的讥诮一闪而过,“梓童陪朕一起看看那些家人子的画像吧。怎么说都是你亲自挑的人。”
阿娇眼皮一跳,没来由一股不安又荡下去。
精明如刘彻,怎会错过这点子细节。证明阿娇心中还是有他,更是证明就是耍小性儿。刘彻心情大为好转,不动声色的扬了扬嘴角,啪啪两掌,长白应声而入。
“把画像呈上来。”
长白有些为难,看了眼皇后,勉强开口道:“陛下,天色已晚,看画像伤了眼——”
皇帝打断他的话:“你这差事当得要管朕的家了?!”
长白无可奈何,只得退下去。才巴结了皇后,晚上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他当然知道皇帝是故意的,不然也不会特意让捧着画像的舍人们等候在外。不是他不愿意提前知会皇后,真的是怕说了刺皇后的心,当即发落了他。
皇帝偏偏还不愿放过,转头问阿娇:“皇后觉得何如?”
阿娇想,若是上辈子的自己,怕是已经怒到极致,大发雷霆了吧。可惜皇帝不懂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深爱他的皇后了。
“为陛下择选身世清白的良家子是臣妾分内事,既然陛下有雅兴,妾陪陛下一起瞧瞧。”
皇帝似不太相信她会如此回答,凝视她的双眸。阿娇很坦然的接受他的目光,无一丝振动。
矫揉造作!唇边滑过一抹笑意,皇帝道:“难为梓童贤惠,那便一同看看罢。”
一幅幅画像排开来,娇艳美丽的姑娘以差不多的姿态,拼命展示自己的美。阿娇依次看去,当真有那些个动人心魄的,也有堆满华丽发饰的张扬的艳丽,只一个——
她情不自禁走到那副画前,里面的女子羞怯不已,含胸驼背,面色惶然无喜悦,相貌着实普通。
显然皇帝也注意到这幅,伸出手摩挲着,“这就是梓童给朕挑的家人子?竟有这般不堪入目的。”
阿娇沉吟许久,默默道:“妾虽不才,却也分得清甚么样的容貌是上乘。这次的家人子,虽说不是各个惊艳,也都是中上之资,断不会出现这等容貌者。看来,宫中画师收受贿银的陋习,依然存在。”
皇帝悠然转身欣赏别的画像,嘴巴不饶人:“后宫不宁,实乃皇后之罪过。”
这话其实有点过了。画师虽然为后宫嫔妃画像,到底不属于皇后所管制,而把这一切全部怪罪皇后治理不当,有无事生非的嫌疑。
此刻阿娇的兴趣都在那幅画上。不送银钱,画师会故意画的不好,可不会画的丑陋,这样在莺莺燕燕的美女中,反而更加惹人注意。
这个姑娘……她仔细看了名姓。王氏,闺名:嫣宁。家世不高,甚至说很低,只是个亭长的女儿。
牢牢记下后,阿娇福了福身,请罪道:“是妾疏忽了,还望皇上宽恕。”
“宽恕?”皇帝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
无心再看画像,他挥手命人撤下。
阿娇不解其意,跟随其后又保持一段距离。
“自从你病愈,朕发现你是越来越不爱和朕亲近了。不过,朕怎么记得,你最爱同朕亲近呢?”皇帝说着话,离她愈近,又握住她的手,阿娇汗毛倒竖,浑身一激灵。待说到最后一句话,皇帝整个把她横抱起,惊起阿娇一声尖叫,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外殿宫人以为出了事,正要入内。长白眼尖,透过窗纱略窥得一二,摆摆手让人退下。这要是搅合了帝后亲密,谁人担待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