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栖要演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浑身上下不能带丁点的拘束紧张。
“小苏,你坐稳点!”上面的人优哉游哉,下面的人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苏栖这么晃着晃着就把自己也晃荡下来,“快开拍了,你想想台词,别乱动了。”
苏栖应了一声,终于停下了凌空抖腿的动作。她抓起手边的剧本挡住自己的脸,模拟起一会想要表现出的神态。
对于女扮男装惯了的苏栖来说,演一个男扮女装的变态其实并不很难。难的是要娇,要媚,要冷,还要带着赵寅特有的神情。
当苏栖重新睁开眼时,那张脸还是她的脸,可那个人已不是她。
她是百花杀,以杀人为游戏的百花杀。
“怎么会这样?”百花杀——苏栖的眼中满是迷茫,瞬间从百花杀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
剧本与人设在她的脑中循环往复,最后定格在了翩翩白衣的程易的脸上。
赵寅……程易……百花杀……
苏栖扔了剧本,前倾着身子低头看向树下的场务,微哑的嗓音里全是疑惑:“有镜子么?借我使使!”
她抬头看了看没有偏移多少的太阳,只觉得不过一会的时间,自己就比早起那会更像程易了许多。
演戏,本就是她的天赋。而她被束缚住的天赋在刚刚似乎有了不小的突破。
就算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苏栖也能肯定自己更像赵寅了。或者说,是更像扮演赵寅的程易。
她急需一面镜子,来看看自己的神情。
苏栖的心中欣喜非常,又带着隐隐的忧虑,像是近乡情怯的游子般激动莫名。
单手拉着旁边的树干保持平衡,苏栖的手臂因为使力而绷得笔直,另一只手则舒展着伸向斜下方。她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来,宽大的袖摆被山风吹得飘飘扬扬,就像她躁动不安的心。
两层楼高的树上坐着伸长手臂摇摇欲坠的红衣少女,这样富有张力的场景几乎吓哭了以为她要跳下来的场务。
“你、你别乱动!”小场务着急忙慌的跑向了化妆车又飞速跑了回来,“别乱动!我给你送上去!”
“不用那么麻烦,抛上来就行。”苏栖看了眼远处沉重的云梯,又看了看死死捏着镜子一脸紧张的场务。她放开拉着树干的手,张开双臂做了个接东西的动作,然后做出了补充:“你别担心,我会接住的。”
苏栖想起前世她曾在洋货行见过的水银镜,似乎要比整套赤金头面还贵重。
谁担心镜子了啊?!
这话伴着山风一起吹过,被吓出冷汗的小场务翻了个白眼:“你等着啊,我给你扔上去!”
苏栖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做出时刻准备着的动作。她实在高兴坏了,浑身都带着从未有过的神采飞扬。
张扬的美人不论何时都是最吸引人目光的。
“哗众取宠。”小配角冷哼一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监控室,跟身边的朋友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冯导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差。
“外面怎么闹哄哄的?”
监控室内正在串词讲戏的主演和导演面面相觑,没能得到答案的导演冯其站起身,板着脸推开了房门。
第004章 ·我花开后
第4章
一场名为“垂直九米高度抛物接物”的高空杂技表演即将开始,凑热闹的加油声也响了起来。作为今天第一场拍摄任务的主角,苏栖提前收拢了全部人的目光。
九米的距离算不上近,不是说扔就能扔过去的,更别说是直上直下扔一个轻飘飘的镜子。
在地心引力的诱惑下,被抛起的镜子艰难的挨到苏栖的脚尖就落了下来,下一刻就要跌碎一地。
在众人提前发出的叹息声里,再次想起赤金头面的苏栖毫不犹豫地单手攀住身下的树枝,整个人垂落下去。她轻而易举的用双脚脚尖夹住下坠的镜子,然后整个人向上一提,俯身展臂弯腰将镜子捞进了手中。
监控室的门被推开时,这场好戏正巧到了**。
以画面美感为拍摄特色的冯其呵止的声音还没出口,就被自己吞了回去。
舒展的手臂滑过笔直的长腿,纤长的手指碰触绷直的脚背,如血的红衣在阳光下更加浓烈,宽大的袖摆被山风吹得鼓起。就算因着弯腰的动作看不见她姣好的五官,仅仅是这么个身影就足够吸引所有人惊艳的目光。
行云流水,不过如此。
胆大妄为,不过如此。
叹息已变成了惊呼,伴着吹口哨的调侃。树下众人还没来得及受惊,就被镜子折射的阳光闪瞎了眼。
将憋在胸口的紧张慢慢吐了出来,程易的声音有点弱:“你们说我这个师妹……她的资料上该不会是把学校写错了吧?看着怎么像是帝舞的?”
帝都电影学院的舞蹈系,与帝都舞蹈学院相比不是一般的一般,绝对教不出这样的好学生。
“这倒不会,顶多是帝影偷偷开了武行专业没告诉你。”托了托滑落的眼镜,冯其一脸平静的将视线从安然坐回树上的苏栖身上收回。
作为对肢体动作格外敏感的导演,冯其一眼就看出刚才苏栖的动作不仅仅是舞蹈的柔和,还带着练武的人特有的刚柔并济。
是力与美的结合,也是他拍摄武侠剧的初衷。
站在程易身旁的男三号姜灵均同样目睹了全部过程,他拍着程易的肩膀将他拉回原位,忍不住打趣主角群中打戏最差的程易:“如果真有武行专业,你可以回去再进修下。”
躺着也中枪的程易一掌拍了过去。
看着跟程易打闹不休的姜灵均,冯其又推了推眼镜,掩藏住眼底的光芒。
“小苏,可不敢再这么玩了!”
苏栖乖乖应了一声,忍住了抱拳以示歉意的冲动,等树下被她吓到的人们都各归各位后,才偷偷揉了揉抽痛的手臂。她忘了现在自己只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再没曾经习武十年后的强韧身躯。刚刚能使力把自己提回树上坐好,已经是挺难能可贵的了。
**了半天才缓解疼痛,苏栖将思绪调回了之前的疑问上。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随着情绪的注入快速入戏。
苏栖被化妆师故意拉长的眉眼本就带着十分媚色,却又含着说不出的骄傲和风流——这骄傲和风流是程易演绎的男二号在不变态的时候最吸引人的气质。
看着镜中的自己,证实了方才的猜想,苏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怎么会这样?”苏栖将镜子反扣在自己的腿上,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
她从进组开始就一直旁观着程易的表演,记住他为男二号设计的小动作和小表情,揣度自己的角色时也有意带上了一些“正常”时的气质,以求让这两个“完全不同却又是一个人”的角色不至于太过不同。
如果说私下里苏栖的演绎跟程易的表演有两分像,那么方才就有三分像。进步不比当年,可比起先前五天才学到一点皮毛的速度来说,已不知是快了多少。
想起方才跟程易的第一次交谈,苏栖脑中灵光一现。
是因为有了对话?
重新拿起镜子,她试着重复刚才那个小场务的神情和话语:“你、你别乱动!我给你送上去!”
镜中的人紧张是紧张,却只是在紧张的苏栖。她叹了口气,再没一丝头绪。
“小苏,要开拍了!”
“知道了。”苏栖的神情迅速恢复了正常,她将手中的圆镜扔进树下小场务的怀里。
抬手平放在额头上,苏栖眯着眼看了看天边初现的太阳,心中飞快的过着剧本里的字句。
在剧本的描述中,男二号的精分状态就是迎着朝阳闪亮出场。
此时晨光正好,刚好跟剧本将的时间相同。按着之前导演的交代,在光线的影响下,这场戏在九点左右就必须结束拍摄,不然就要留到明天再补镜头。
现在已经七点了,她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
“各小组准备!”
为了节省拍摄时间和加强效果,百花杀的出场暨苏栖的第一场戏,就十分荣幸的享受到多机位拍摄的待遇。
作为剧情的关键人(道)物(具),男二号的变态分/身——苏栖是整部剧的伏笔和线索,也是最后剧情翻转**时的关键。一共不到十场戏,就能将特写、远景、长镜头还有文戏打戏全都体验一遍。
角色性格饱满表现空间极大,演的好能为整部剧添光添彩,演不好就会成为牵强的转折点。
既然条件符合的演员不好找,那不如当作人情送出去。这也是苏栖在有长相这个巨大优势的情况下,还要经过三场试镜才能拿到这个角色的原因。这个角色需要过关的演技和颜值,又不是戏份多的大配角,所以选角时很是尴尬。
幸运的是苏栖并不只有一张漂亮的脸。
既娇且艳,既辣且狠,这是苏栖在看过剧本之后对她的角色做出的评价。
巧的是她真认识这样的一个人。
苏栖阖了阖眼帘,回忆着曾名动京都的艳妓。那个美人儿畅快饮酒大声欢笑的放肆不羁仿佛就在眼前,娇媚的笑容就像世间最艳的牡丹,多情却又冷情。
“第三十一场戏第一次!准备!”
当苏栖放下遮住刺目阳光的手时,浑身的气质已经不同于刚才的温和,带着些雌雄莫辨的风流和别样的妩媚,还有刻在骨子里的高傲冷漠。
模仿起那艳妓倒是没有丝毫阻塞。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本事,对曾经认识的人还是有用的?
苏栖在女儿堆中扮了十八年的男儿,一举一动本就带着男人特有的风流,所学的不过是程易的三分神态。若不是一身罗裙纱衣和故作的魅惑神情软化了她的气质,只这一个侧影就能秒杀现代人程易故作的潇洒。
那被掩藏起来的惊才风逸,才是那个被经史子集琴棋书画熏染了小半生的、真正的苏栖。
可惜这样的苏栖并不适合在现在这个场合展露出来。
苏栖心里突然有些悲伤,又有些庆幸,只是没有把这情绪待在脸上。
正给主演讲戏的冯其偶然瞟了一眼监控器,就将椅子移到了负责这场戏的b组导演身边。他甚至喊来了正在跟女一号于曼对戏的程易,一起看着监控器里苏栖的表现。
“开始!”
在b组导演一声令下后,全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安坐在枝头的苏栖身上。
一阵山风正好吹过,带起了她的衣袍和碎发。苏栖低垂着眼帘,专心致志的坐在树梢绣花。素白的手与鲜红的线,针飞线走上下来去,不带丝毫停顿和犹疑,干净利落。
因为她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都胸有成竹。
她在等一个死人,一个会死在她手里的人。她的眼神很冷,嘴角的温柔笑意却像是在等着心上人。
“真是个变态。”无所事事的于曼也被监控器吸引了目光。她虽然是在跟身旁的男三号姜灵均说话,但亮晶晶的眼睛仍黏在监控器上,“幸好跟我不是一个类型的。”
“你啊,夸人都不会说的好听点。”姜灵均不动声色地截住了她的话头,阻止了于曼再说下去。
其实不过是萝莉对御姐的羡慕、老油条对新人的赞赏,可要是被有心人传出去就一定会变了味道。不过这个新人,是比于曼有灵气些……姜灵均又看了两眼,然后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剧本。
在这个圈子里沉浮了太久,他已经过了对所有人都满怀热心的阶段了。
打光板巧妙的隐藏在树干侧后方,尽职尽责的提升着苏栖的美貌。云梯带着负责特写的摄影师按着既定的轨道缓慢的升上去,从侧面进行着拍摄。
一缕光透过层层的枝叶照在了她的绣绷上,像是打破沉静的预告。媚色沾染了百花杀的眼角眉梢,只是静静坐在这里就足够诱人。她手上的动作已经慢了下来,这幅绣品即将完成。
要享用她这幅绣帕的死人也即将到来。
在又一阵山风吹来时,百花杀反转了绣绷用细白的牙齿将丝线咬断。
“真巧。”百花杀笑叹了一声,红唇微微开合,声音是不经意压下的低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