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以晨在黎笙面前坐下来,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边,开口问她:“今天点了火焰冰淇淋吗?还是火锅?”
郑以晨看看环境:“日料有什么可以烧起来的?”
黎笙听郑以晨话语直白,也不绕弯子:“我叫了佟越,他待会儿来的。他答应了今天会送我回家,你就不要拦着了。”
郑以晨倒也不拒绝,两人平和地点了餐,开始聊起来。
“你不是还喜欢袁硕吗?怎么又想着去缠佟越了?”
“喜欢啊,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而且我是真的爱他。至于佟越……”黎笙点点头,笑眯眯地说道:“那不是因为你喜欢嘛!”
“这么恨我?”郑以晨笑道。
“对啊,不然我做那么多事儿干什么?不过……袁硕生气的时候偶尔会给我一巴掌,这让我觉得很累。佟越虽然不怎么搭理我,但是我说话他都认认真真听着,还会给我擦眼泪什么的,也不错。”
郑以晨点点头,赞同她:“有道理,这备胎质量其实还可以,更何况——我喜欢,是吧?怎么?那你是打算不跟你袁硕和好的话,就跟佟越在一起了?”
“本来回来的时候赌气是这么想的,谁知道回来佟越好像跟着你了,袁硕又一直没找我……再看看呗,走一步算一步。”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要不就跟佟越好吧,我跟他已经说清楚了,我没打算跟你争。”
餐品在两人说话间已经慢慢在上,黎笙点了很多,摆满了桌子。
“那好,今天他送我回去的时候,我试试看。”
“袁硕爱吃日料,而且wasabi放超级多的那种。我觉得吃了鼻子冲,有点儿吃不来。但是今天想试试……”
说着,黎笙挤了一条wasabi在酱油里,用生鱼片蘸着吃。
黎笙还是被急冲上来的辛辣弄得眼泪汪汪的,看着像只可怜的小狗:“我感觉袁硕我也吃不来了,太冲了。本来只是为了跟你赌气,但是现在想想,佟越真还挺好的。”
郑以晨思考了一下,正想回话,她的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她一愣,喃喃道:“恩?怎么还能打电话进来?”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袁硕。
“喂?”
那边是男人问她:“店名叫什么?桌号告诉我。”
袁硕的怒气在话语里显露无疑,郑以晨看了一眼低头吃着拉面的黎笙,报给了他。
“佟越?他怎么跟你打电话了?”
“不是。”郑以晨丢出两个字,不再多言。
黎笙也没多问,继续吃着,却忽然就顿了一下,手里的筷子和汤勺落到碗里,溅起了汤汁。
她声音拔高:“是谁?是袁硕吗?”
郑以晨没回答,夹起一片生鱼片,到黎笙的酱油碟里蘸了蘸,放进嘴里:“我倒是很喜欢这样的口味,我还挺能吃得下的。”
郑以晨将生鱼片放进嘴里,辛辣刺激的芥末跟入口即化的生鱼片产生了美妙的反应,让她忍不住耸了耸肩,表情十分享受。
黎笙还想再说什么,刚刚电话对面的人已经来了。
袁硕在黎笙震惊而又惊恐的眼神里,坐在了郑以晨的身边,与黎笙坐了斜对面。
“这是你说的吗?”
袁硕把手机拿出来,把录音调出来,扔在桌面上,“哐当”一响,吓得黎笙一个瑟缩。
黎笙清脆的声音通过手机的扩音器散满了整个桌面。
——那好,今天他送我回去的时候,我试试看。
袁硕嘴边挂着嘲讽的笑容,俊朗的脸上全是鄙夷:“今天打算勾/引佟越?去他家还是去你家?还是打算直接在车里?”
黎笙惊恐地抬头,望着袁硕,想要解释却不知怎么狡辩,眼泪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
“老公……老公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这样的……”
“别叫我老公!闭上你的嘴!”
两人常常会有这样激烈的争吵,得理的一方咄咄逼人,犯错的一方跪地求饶。郑以晨对他们这样的状态早就习以为常,便任由他们去吵,自己从容地吃完自己那一份餐点。
她擦擦嘴,说道:“有什么你们说吧,我先回家了,明天还得上班。”
郑以晨说着,起身要走,就听身后黎笙尖利的叫声传来:“郑以晨!”
郑以晨转过头去,脸上已满是嫌弃,她不耐地说道:“你是想怪我吗?黎笙,你怪不着我,这都是你自找的。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继续害我的,我一切都被你给毁了,你回头还来找我麻烦,我觉得我已经够仁慈了。”
在她说话间,黎笙站了起来,跑到她面前,她拉住郑以晨的手,只拿不断流着泪的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郑以晨不耐,刚要转身走,黎笙忽然用了十分的力气,一把将郑以晨脖子上的围巾扯下。
郑以晨的头发随着黎笙的动作全散落到一边,一瞬间,她感觉到从未见过外面光亮的脖子凉飕飕的,仿佛有千万双眼在盯着、有千万根针一齐在戳着她的伤口,令她疼到窒息。
她呆呆地站在那儿,被强烈的羞耻感席卷,动弹不得。
在郑以晨反应过来想要戴上帽子遮住疤痕的那一秒,已经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拿结实的胸口和臂膀围住了她,将她的疤痕圈在怀里,不让人看见。
郑以晨的身子在身后那人怀里急剧颤抖着,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扒掉了全部的衣服,把所有的不堪与狰狞,大喇喇地摆在世人面前,被人围观、指指点点,嘴里说着不堪的话侮辱她。
一边的袁硕从她们的对话的早有预感,黎笙那一伸手,他就坐在一边,清清楚楚看到了郑以晨的伤疤,错愕不已。
黎笙就在此刻笑了起来:“郑以晨,你看,佟越知道了……你活该……”
话音未落,袁硕的一巴掌已经落在了她脸上,清脆而响亮。
身后的人终于开口了,是郑以晨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些许不稳,却依旧低沉好听。
“没关系以晨,我闭着眼,我看不见。我没看见。”
郑以晨呆呆地站在那儿,耳边是佟越粗重的呼吸,以及黎笙撕心裂肺的哭喊。大家都不会让对方好过,就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依旧会做下去。
郑以晨平复了些心情,抬手将棉袄的帽子戴起来,挣脱了佟越的怀抱。他的胸口温暖,却容不得郑以晨留念。
她坐回刚刚的位置,看着黎笙依旧是那个站姿,捂着脸哭泣,声嘶力竭。
“黎笙,你安静会儿,很吵,丢人。”
日料店的人不算多,可他们的动静实在太大。远处的人看不见郑以晨的脖子,却亲眼见到袁硕刚刚那一巴掌。
郑以晨不喜欢哗众取宠,此刻便感到丢人。
袁硕闻言,起身去一把抱起黎笙,在郑以晨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佟越也入座,他的眼微微发红、血丝尽现,似乎一夜未眠,连下巴的胡茬都微微起来了些。
他始终望着郑以晨,她戴着帽子,帽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她的脸,只微微可见她上下忽闪的睫毛。郑以晨的手放在桌上,似乎下了决心一般微微握了握,像是钻进佟越的胸口,在他心上捏了捏,让他感觉疼痛。
“黎笙,游戏有趣吗?”
黎笙因为郑以晨刚刚的话,明明忍不住泪水一直流,却被吓得捂住了嘴,默默呜咽,忍得辛苦。
闻言,她把头低得更低,一言不发,只专心哭着。
郑以晨的视线直直地过去,见黎笙的双手捂着唇,她白嫩的脸上已泛了红,开始微微发肿了。想起黎笙说她偶尔会被袁硕打,大致这样一个狠狠的巴掌,早已不是头一次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起她对自己做的事情,郑以晨无法可怜她。
“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我是哪里惹到你了,以至于让你恨我恨到如此地步?连我的命你都想要?”
郑以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闻言的两个男人倒吸一口气,同时看向郑以晨,震惊不已。
黎笙哭得更厉害,无法言语。袁硕被今天的事情炸到满脑子都是烟花,脾气更大了,他不耐地伸手推了黎笙一把:“哭什么哭,说完了再哭!”
黎笙怯弱地看了袁硕一眼,语不成句,哭得无法自已还得说话。
“袁硕……他、他好像……喜欢你……”
郑以晨瞬间皱了眉,被提到名字的袁硕也是摸头不是脑。
“说什么屁话?你说清楚!”
从黎笙断续的语句里,郑以晨终于明白,自己作为黎笙的救命恩人还会被如此对待的原因。
在上高中的时候,袁硕就跟郑以晨是一个班,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班有个跳舞非常好看,气质很好的女孩子,学校每年的迎新或是校庆,郑以晨都会上去表演。
袁硕跟郑以晨不熟,只是偶尔在黎笙抱怨跳舞很苦的时候,顺嘴提一句。
“你总觉得跳舞很苦,我们班郑以晨怎么天天一说跳舞眼睛就放光?”
“别抱怨了,我们班郑以晨跳那么好,都比你努力,你不努力准备怎么跟我考上同一个大学?”
……
到了大学,郑以晨和黎笙同在一个班、一个寝室,相同的节目更是数不胜数。作为黎笙的男朋友,袁硕每次都会买花送给她,给她录下来。可偶尔也会皱着眉说她。
“你跟郑以晨一个班,为什么她每次都站中心,你就站在我拍视频都不好找你位置的地方?”
“你跟郑以晨一个寝室,每次她练习的时候你就跟着她学学不行吗?”
“我看你跟郑以晨每次都一起去练舞,怎么你跟着你们系最好的人学都还是这个鬼样子?”
每个人小时候都会有“邻居家的小孩”这个困扰,更不用说是从她深爱的男朋友嘴里说出来。那时候的黎笙每天都被这样的话折磨着,她自己也总是会问自己,为什么就是比不上郑以晨?为什么郑以晨什么都比她好?为什么?
而事实是,每一份努力确实都会有收获,可天赋是无法改变的。
每一次在黎笙想要放弃的时候,都会想到,郑以晨比她优秀那么多,也还在努力,她如果就此放弃了,只怕以后连她的影子都追不上了。
黎笙家境非常好,长相甜美可爱,在普通人眼里跳舞是非常优秀的,从小被亲戚朋友作为例子讲给自家小孩听。她一直都被捧在手心上,被宠到自理能力都不是很好,还有一身娇气做作的习惯。
直到遇见郑以晨,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曾经让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全都被郑以晨踩在脚下。
她甚至以为郑以晨似乎无所不能,聪明灵活、坚韧挺拔、每件事都做得又快又好,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于是,直到佟越的出现,才终于让黎笙意识到,自己似乎有比郑以晨强的地方了……
袁硕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你是不是有病啊黎笙?我对你不够好?我跟她话都没说过几句,你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就要害她的命?”
黎笙好不容易在说话间稍稍歇了下来,又因为袁硕的话,抽泣更甚。
一旁一直隐忍不发的佟越,终于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问:“黎笙。你到底做了什么?”
郑以晨闻言,嗤笑出声,她转过头来看着佟越,看着他涨红的眼,看着他紧要的牙,还有他用力握紧的拳,和半截袖子下青筋凸起的手臂。
“佟越,不用装作很在意的样子了。有些事情,仔细想想就清楚了。你想的,那就是事实,没有侥幸。”
佟越要伸手去握郑以晨的手,却被她一把躲开。
“火灾……你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