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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谕费好大劲, 才憋住没爆笑出声。
    文太傅以为他是什么人, 真是一个没脑子的傀儡吗。萧从简不在, 没人操纵,是个人都想来试着操纵下?
    但他仍做出迷茫的神色:“为何?丞相来信中说形势大好啊。”
    文太傅道:“陛下……”他沉吟了片刻,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乌南已降,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内无力再扰边境。陛下也无谓再浪费兵力。”
    李谕心内吐槽,你也知道只是十年二十年而已啊。花了几乎半个国库的钱, 死了那么多士兵,只保十年二十年, 这未免太奢侈了。
    萧从简走的时候说要带乌南给他,那他就等着萧从简将乌南带给他。他知道萧从简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是什么。他们要的是开疆拓土, 南部百年安宁。
    这话他按捺着不说,他听听文太傅还要说什么。
    “乌南人野蛮,还有两股大势力未解决,一味缠斗下去,还未知胜负。”文太傅说来说去, 就是不想再给萧从简时间和机会。他希望皇帝催促萧从简班师回朝。
    李谕微笑着说:“可是太傅,朕相信丞相能赢。太傅也说了,乌南人野蛮,一味靠残忍而已,丞相却是有勇有谋,又是王者之师,没道理不胜呀。”
    文太傅也笑了,他摇摇头,道:“陛下,臣方才说的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仅是期望陛下怜悯我军,也期望陛下怜悯乌南人。毕竟丞相嗜杀……”
    李谕一滞。他原以为文太傅已经老糊涂了,但没想到文太傅把他的弱点看得很清楚。
    他惜命。不仅惜自己的命,也惜其他人的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做皇帝以来,能不杀的人从来不杀。这点他不清楚萧从简有没有注意到,但文太傅显然注意到了。
    李谕勉强一笑:“丞相不会屠城的。”
    文太傅叹了口气,才道:“他是没屠过城,可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成就他一个人凌云阁的英名,要死的人并不比屠城少。请陛下三思。”
    李谕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若是乌南打下来,萧从简对大盛的功业,除了开国那批名臣,就再无人能比肩。北平大漠,南定边疆,真正的功高盖主。
    文太傅又娓娓道:“乌南国王都安居京中了,已经足够了。陛下召丞相回京,是名正言顺。若是不放心乌南,可以继续派军驻守,或是换个将军继续打。”
    李谕不言语,怔怔地似乎出了半天神。文太傅在一边看似镇静,但李谕用眼睛余光瞧着他搭在腿上的手正微微颤动。
    他确定文太傅没得帕金森,那就是太激动了。
    文太傅确实很激动,他恨不得趁着这会儿皇帝似有所动摇,一口气鼓动得皇帝立刻下旨意。
    李谕出完了神,终于开了口。
    “那么……太傅是一定要把丞相召回来了?”他试试甩个黑锅给太傅,看太傅接不接。再说这个锅本来就是太傅的。
    “这……臣是认为乌南事情已定,再拖下去无益朝廷与百姓。只是事情仍需陛下定夺。”太傅又把这锅甩给了皇帝。意思是,老臣只是为国为民提个建议而已,做决定的还是皇帝。
    李谕心中嗤笑一声。他不用再和文太傅玩下去了,没意思透了。
    “太傅,”他站了起来,扶起文太傅,“太傅说的话,朕会好好想想。”
    文太傅感到皇帝的搀扶虽然温柔,但含着一股将他向外赶的力。他的心在往下坠。
    “陛下……”
    李谕不再给他多说,只道:“只是在这情形下,朕觉得还是再等等看好。说不定乌南那边很快就能全部打下来,这不就是皆大欢喜嘛。趁这时候,太傅在家也好好想想,丞相在外累死累活的,都是为了什么。您想来想去,不会觉得他全是为了自己吧?”
    文太傅的老脸就忽红忽白。李谕关切道:“太傅脸色不太好,回家好好歇息,千万别病了。”
    乌南的雨季还在持续。
    萧从简眼下要面对两股大军。偏偏这两大军阀都龟缩城中,不肯迎敌。萧从简也有整整半个月时间只在军中整顿内务,排演阵型,没有派兵出战。
    到了乌南这三个月,他只见了萧桓几次。
    一次是刚到乌南,萧桓正随军离开乌南国都。他挂念萧桓的伤势,匆匆见了一面。
    萧桓在信中虽然轻描淡写,但萧从简早从其他渠道知道萧桓伤得不轻,见了面才算放下心——萧桓的脸上没有留疤,只是一只眼睛看着不太灵活,乍一看有点怪,看久了也就好了。
    萧从简端详他半天,勉励他说古往今来,断手断脚的将军多的是,只用一只眼的将军也不罕见。
    萧桓笑道:“父亲不必担忧,我早想开了,如今已经惯用一只眼了。”
    萧从简欣慰,又说家中一切都好,郑璎十分思念他,听说他中毒受伤,担心得厉害。
    萧桓听得郑璎的名字,只垂头不语。萧从简以为他害羞,只微笑道:“好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不说了。你回去之后亲自和她说吧。”
    萧桓只道:“不知道她见了我现在这样,会不会嫌弃。”
    萧从简摇头:“你才说自己想开了的,如何又说这话?郑璎也不是那样的人。”
    但他事情太多,并没有时间去开解萧桓。就这说话的功夫,已经来了几拨人等他示下了。
    之后萧从简让萧桓在自己身边呆了两天,将自己后面的战略给他讲解了,然后又派他出去,去练习实务与实战。
    眼下萧从简面临的两支大军,都很强悍。大盛的优势在兵士多,武器精锐,背靠国都与大盛的供给,军心稳定。
    那两支军阀,就是靠本地本土的优势,若是两股势力合作,恐怕事情就麻烦了。萧从简自从来到乌南,一直竭力避免这一点。幸好这两股势力本就有宿怨。萧从简又派了细作和说客在其中不停挑拨。
    反复挑拨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让萧从简如愿以偿。大盛暂时与两股势力中稍弱的那股一起合作,去灭掉最强的那支。
    稍弱的那支头领叫做布偌。布偌手下有人劝过布偌,小心这其中有诈。与大盛军联合当然能灭掉死对头,可怕就怕大盛转头来就灭到布偌。
    布偌本来也是有这疑虑,但是萧从简派去的人已经给他灌好久的迷魂汤,已经灌得他全相信了。
    “大盛的丞相,言而有信,说到做到。有人说大盛会杀我国国王的,杀了吗?没有吧。国王自己降了大盛,还得了封侯。大盛皇帝对他像自家兄弟一样!”
    原来萧从简给布偌许了诺,说只要灭到另一支军阀,就让布偌收了残军。大盛扶持布偌做乌南国国王。
    萧从简还给布偌写了一封情深意切的信,说大盛知道乌南人早就不满杨氏王室,该让乌南人做国王,既然如此,那布偌就是最好的选择。等平定了乌南,就让布偌称王。大盛只要布偌年年纳贡就心满意足了。
    布偌想不出比这更划算的了——要凭他自己去打另一支军阀,恐怕是凶多吉少。即便侥幸赢了,也是损失巨大。
    这下和大盛合作,他和大盛各取所需,正合他心意。
    如此一来,很快就定下计来。两方同时出兵,大盛诱敌,将敌人引出。布偌杀进城去,占了城池。
    几天之内,就将敌人杀的一败涂地。
    布偌占了新城,心中狂喜。也不管城中还有许多尸体,就领着主力大军在城中办起酒宴,狂欢起来。
    酒宴之上,布偌的属下来报:“大盛军队依照承诺,果然往后撤了。”
    布偌大笑:“我早说了!这事情是划算买卖!大盛军就算不撤,又能把我怎样?!我现在占了这城,收了残部,他们想来抢,就来试试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部下纷纷恭维他,又连声高呼国王。布偌就指着这个封将军,指着那个封丞相,又将自己的姬妾都唤了来,王后妃子的乱叫一通。
    萧从简在这座城的上游,已经默默做了快两个月的工事。因布偌才到这里,并不清楚附近详情。
    及到半夜,城中安静许多,只是仍有几处灯光,狂欢还没有彻底结束。
    萧从简站在高处向下看去,他长长叹了口气。
    身边的副将问道:“一切准备万全,只等丞相下令。”
    萧从简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大城,点点头:“放水吧。”
    副将转身摇动着火把。
    这个信号层层传递。直到最后,有人一声怒吼:“开闸!放水!”
    雨季丰沛的雨水早已汪出了一个巨大的湖泊。随着这一声令下,在深夜中奔涌而下。
    萧从简一夜无眠。到了凌晨时候,他又确认了一遍,命士兵再三再四探查,确实之后,他领兵退到了乌南国都附近。
    在那里他又见了一次萧桓。
    萧桓见他脸色不好,问他要不要提早回大盛。
    萧从简道:“不用。这边还有些事,我要留下来处理——用不了太久。”
    他催促萧桓先回去。因为在雨季用了水攻,尸体腐烂的多,必然有大瘟疫。萧桓前不久才中过毒,他怕萧桓抗不住。
    萧桓本不想走,无奈萧从简下令要他离开。大盛军已经开始陆续撤回,他只好随军离开。
    大盛全胜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朝中。
    只是李谕还没兴奋一会儿,对萧从简的批评就又杀来了。
    无他,皆因最后一战死的人太多。淹没了完完整整一座城,城中不分男女老少,士兵妇孺,几乎全被淹死。粗粗算了下淹死了有两万人。与屠城没什么分别了。
    更别提这之后必然会来的瘟疫。这滥杀的罪名,萧从简摆不脱了。
    李谕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当然要护着萧从简。但只要想象下一座城的人在萧从简眼前被淹没,他还是感慨万千。
    尽管如此,他还是立刻命韩望宗来写一道表彰萧从简的诏书。不管手段如何,萧从简毕竟做成了前人未做成的功业。
    现在他就盼着萧从简早点回来。他终于可以催萧从简早点回来了。
    萧桓离开乌南时候,大盛军也陆续开始将俘虏送往大盛了。首先就是乌南宫中的俘虏。宫妃,公主与宫女,都会送到大盛去。宫妃与公主都是献给大盛皇帝的。至于宫女,可以发卖到各家去。
    萧桓这日正骑马路过一队俘虏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俘虏队伍中有个人不顾一切地向前扑,似乎在喊着什么,他没听清,也没有注意。只是驱赶俘虏的士兵给了人群一鞭子,引起一片哀嚎。
    萧桓觉得那声音太过可怜,他不由骑马到士兵面前道:“这些都是些妇人,手无寸铁,何至于鞭打!”
    他正说着,忽然有人尖叫一声:“萧将军!”
    他终于看清了,原来是那个眼下有一颗小痣的宫女翡翠。他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指着翡翠道:“解开她。”
    萧桓在这驻足的功夫,押解俘虏的尉官已经跑了过来,一见是萧桓,立刻诚惶诚恐道:“萧将军,我立刻就将她送到将军车上去!”
    萧桓知道这个尉官是什么意思。
    俘虏中的宫妃和公主是不能动的,因为是献给皇帝的。皇帝不要的话,才会分给其他人。然而宫女就不一样了。这些宫女还在国都的时候大盛的军官们就可以买卖了。之前也有人问萧桓要不要提前挑选两个好的买回去。
    萧桓不屑,他没想过要买这些可怜人。然而这会儿他也说不出不要翡翠的话。
    翡翠满脸泪水,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他若不买她,她不知道会被谁买去,被卖到教坊中也未可知。
    萧桓终于点了点头:“将她送过去吧。”
    他又叫自己的副官,去给翡翠弄一身像样点的衣服。
    当天晚上,萧桓正在驿馆房间中休息。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他以为是送水来的侍从,道:“进来。”
    有人轻轻走了进来。他抬起头。
    一个梳洗过后,白皙婉转的美人正站在他面前。
    那一刻,他想起了郑璎,他第一次为郑璎感到心痛。因为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渴望过郑璎。
    一个多月后,萧从简随军回到大盛。
    比与皇帝约定的时间晚了那么一点点。
    李谕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亲自到京郊迎接——大臣们不许他跑更远迎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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