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南柳想开了,拾京说的不错,既然她连大婚昭告天下欢庆三天都不要了,还在乎在云州设晚宴的这点热闹?南柳微微笑了起来:“……我和你一样,只要你在身边,我也开心。”
她推着藤椅出去,站在檐下,呆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要去看巫依吗?”
“……看巫依?”
“姚州府前些日子还说,巫依快不行了,不过她以为你死了,现在等死等的很开心。”
听到这句话,拾京不淡定了,怎么能让她开心呢!
拾京调整姿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软软趴在藤椅上,像个没骨头的狸子,裹上大氅,露出脸对南柳说道:“我去看她!现在就去!我得让她知道,我才没死在什么净化邪魔的烈焰之下,我活的好好的。”
南柳正了正衣领,摆出架势,说道:“本公主这就推你去。”
巫依没几天可活了,一日一老,如今躺在牢狱一角的木床上僵着,仿佛只剩下眼睛能动。
她表情是平静安宁的,她知道恰月一定会去实现她的愿望,她也听到了那晚的爆炸声,她在爆炸声中,舒畅大笑。
终结了,她当年一时心软给族人和霞溪带来的心魔,酿成的大祸,终于了却。
她祈祷着,在她去世后,她的族人会回到过去,回到没有邪魔唯有清澈溪水的过去。
然而,木轮吱呀的声音,使她的美梦破碎。
当巫依转过僵硬的脖子,看到牢门那端裹在厚实皮毛中,完好无恙的拾京,她灰白浑浊的瞳孔乍然紧缩,大叫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可却只能张嘴,发不出声音。
她老了,连咒骂他都做不到了。
邪魔的延续并没死,他活着,而且他活的好好的!
恰月,恰月!为什么?!
“有人说你老了,让我宽恕你。”拾京慢慢坐起来,看着伸着手臂在空气中乱抓的巫依说道,“但从我阿爸阿妈死去后,我在族中的每一天,都是在宽恕你,宽恕那片土地。”
“你们对我有养育之恩,你们让我活了下来。”
“但这些都不是我会去感谢的。”拾京说道,“巫依,你杀了我阿爸,逼死我阿妈,而且没有一丁点负罪之感,你到现在也都认为是他们该死。”
巫依只剩嘶吼,她气的脸色发青。
“该死的是你,有罪的也是你,该赎罪的也是你。”拾京说,“你才是邪魔,终结我儿时幸福,带走我阿爸阿妈的邪魔。”
巫依从木床上翻下来,慢慢爬过来,张着手,恨不得把拾京撕碎。
“我阿妈当时也是像你这样,她爬过来,在你脚下求你让我阿爸离开……”拾京低头,看着巫依的手前伸着,看到她眼中的光越来越疯狂,拾京叹息一声,慢慢说道,“阿妈很早就不信溪水母神了,因为她从未听到过神谕,而你也一样,心中的声音只是你自己的声音,我阿妈从欺骗的迷雾中醒了过来,你却一直害怕面对失去‘信仰’后的无依无靠。你那时要将阿爸交给溪水母神,用引血刀试他对阿妈的爱,可我阿妈知道那都是你想杀他的理由,刀尖扎进心脏,不管爱还是不爱,人都会死……你就那样杀了我阿爸,你杀了人,却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你说我阿妈不是虔诚的巫女,不配溪水送葬,不配灵魂归故土,所以你用火烧了她,说要让她消失,以此赎罪……巫依,我对你早已没有恨,我可怜你,我只想让你明白,你才是有罪的那个人,你才是你口中不可饶恕的邪魔,用恶毒的心迷惑族人,你才是那个……让苍族一分为二的罪人。”
拾京慢慢抬起手,说道:“所以巫依,你死后,我也会烧了你,化作灰,为我的阿妈阿爸赎罪吧。”
巫依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紧紧抓住牢栏骂道:“毒蛇!邪魔!外来的恶鬼!邪恶肮脏的东西!”
拾京忽然笑道:“巫依,我这个邪魔在外面的乐土和你口中那些邪恶肮脏的外族人过着快乐的日子,每一天都很开心。”
南柳看到巫依恨不得用牙咬死拾京,单方面决定终止对话。
她勾起嘴角,也不管巫依是否能听懂,慢悠悠说道:“巫依,你杀的是我大同的昭王,依照我大同律法,整个苍族都要付出代价,而你,要以命赔。”
巫依两眼一翻,生生气昏过去。
拾京幽幽叹气:“你说的她听不懂。”
“人是能看懂表情听懂语气的。”南柳推着拾京离开,淡淡道,“她太老了,已经想不明白了,死之前一定还认为错在你不在她,啧,便宜她了。”
“没关系。”拾京说,“阿爸的愿望……都要实现了,我很高兴。”
“算是送你的新婚礼吧。”南柳说道,“她的刑期已定,完你一愿。”
“南柳……”
“什么?”
“死后烧了她。”
“……有什么说法?”
“她当年让霞溪大母烧了我阿妈,苍族中,不被承认的有罪之人,不配溪水送葬,需要烧骨赎罪。”
南柳愣了好久,拍了拍拾京脑袋:“行,我吩咐他们,给她烧透透的。”
黄昏时分,被邀请来吃酒的宋瑜,带着手下一大票士兵以及她的冤家姚检,自来熟的占了桌子,喝起了酒。
傅居那边还没消息,封明月也因军务暂时未到,宋瑜以为这是南柳回京前的饯别宴,吃得欢实,直到南柳端起酒说道:“祝各位也早日成家,姻缘美满。”
宋瑜反应了好半天,听到姚检用淡定的口吻带头说恭喜时,这才悟了,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喷了出去,立刻被姚检从椅子上蹬了下去。
宋瑜拍拍屁股重新坐回来,瞪着眼问:“……殿下什么意思?!”
南柳笑眯眯道:“今日我和拾京大喜,就这个意思。”
“今日才大喜?!”宋瑜道,“你动作也太慢了点吧?!我以为你俩早成了!”
姚检已经对她不抱任何希望了,这次连踢都没踢,他提不起劲儿来踢这个口无遮拦脑袋有坑的蠢姑娘……
南柳本来想严肃点,结果没绷住,笑出声来。
宋瑜拍了拍身边的姚检:“殿下以前说过的话还作数吗?把我们当朋友?”
南柳认真道:“我们一直是朋友。”
她端着酒,慢慢道:“这杯,敬你和姚检,多谢当时相助。”
拾京也举起酒杯,笑道:“救命之恩。”
“那可不。”宋瑜喝完酒,美滋滋道,“以后有得吹了,公主的王君是我救的哈哈哈哈。”
姚检听到她说王君,当下一怔,观察着南柳的脸色。
南柳斟满酒,开心道:“不错,得再敬你一杯,以后吹的时候,记得把本公主说的神武一些。”
宋瑜当下就开始吹嘘起来:“还等什么以后,今日喜宴就讲!好多人都还没听过呢!跟你们讲啊,当时王君身陷苍族祭坛,眼看着那老巫婆的刀要下去,咱公主枪技神乎其神,当即跳上树,砰砰两枪化解危机,若不是公主背不动,抢人突围一个人全都能包揽!”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一声:“喜宴?”
宋瑜瞬间哑火。
封明月走进来,一脸迷茫,见宴席的确喜气洋洋,当下扫视在座诸人,笑问:“哪个跟哪个的喜宴?”
“明月舅舅往这里看。”南柳指着自己,“我和拾京。”
封明月眼珠都快惊掉了。
“……你俩摆哪门子喜宴?”
南柳笑道:“我俩有婚书了。”
拾京指了指旁边的木匣子:“舅舅要看吗?”
惊愣过后,封明月哭笑不得:“狼崽子,你倒是……改口挺快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谢谢 未央遗云,巫觋,林镜君,无敌蒸蛋糕的份子钱,喝杯喜酒吧!
☆、第93章 不要叫我娘
封明月把拾京灌醉了,美其名曰酒品如人品。
拾京的人品表现方式就是:睡觉。
藤椅恰巧提供了一个可供他睡觉的地方, 拾京傻乐着, 把大氅拉到脖子, 朝后一仰, 闭上眼睛不到两个呼吸,人就睡熟了。
南柳得意道:“人品不错吧!”
封明月搓下巴:“废话,好树出不了歪苗子……你看舅舅当初也不是跟你胡说吧?我说他像, 到头来他还真是。”
“舅舅当时那么肯定朝中的班尧是真的……”
“我是真不愿怀疑。”封明月苦笑, “算了,反正这事也就这样了, 我和你母皇都不会亏待他。他父亲的葬礼,我想, 他们会以裴古意的名义下葬, 而且恰巧他也是侯府的养子,这样一来也说得通……唉。”
南柳听得出来, 这是在保全顶替班尧活着的裴古意, 她轻叹口气:“我理解,我们今日不提这个。”
怎么说,今日也是喜宴,封明月略微一顿, 下一句就换了话题:“服了你们这些小辈儿, 到底怎么想出的这一套……太胡闹了,舅舅本来想训你吧,可又想不出你错哪儿了。回去你母皇肯定要罚你, 你啊,太胡来了,活的太随意不适合做储君……”
南柳忽然说道:“舅舅,我想好了,我不做储君。”
南柳喝尽杯中酒水,望着还在热闹的宋瑜他们,慢慢说:“我想跟着舅舅,就在云州扎根,教他们用火铳、练兵。”
她摸了摸拾京的头发,笑道:“恰巧他做他的火铳,我教我的兵,挺好不是?”
封明月未说话,只喝酒,看表情,似在认真考虑她的话。
他说:“封泽才那么小……”
“我不喜欢,我也做不好。”南柳说道,“而且有太多的迫不得已,我不知道阿泽怎么想,等她年纪大些可能就会有自己的想法……我……我觉得她可以,明月舅舅,她是北舟的女儿,像极了北舟,她不会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
封明月连连摇头:“南柳,不许这么说。没有人会是一无是处的,曾有诗云,天生我材必有用,你不要妄自菲薄,舅舅看你就很好,你刚生下来时,还没我一只脚大,你父君捧着你,就像捧了只小猫,当时谁都没敢说,怕你活不久,养不大。可你看,你这不是好好的,都长这么大了,能骑马鸣枪,四处跑着,精精神神的,而且还降服了个狼崽子,多好。”
南柳哈哈笑了起来。
封明月说:“你也好,拾京也好,你们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已经是天佑了。舅舅不求你做出什么成就来,只要平安就好。如果不想做储君……回京后,舅舅帮你说。”
南柳愣了好久,轻声道谢:“谢谢舅舅。”
溪清她们到最后散场时也没来,傅居托人送了消息和贺礼——贝珠给拾京织的彩色披帛。
南柳收到后,把彩色披帛系在拾京额前的银钩坠上,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推着熟睡的小狼崽洞房去了。
南柳把狼崽子倒上床,崽子迷迷糊糊醒了,把脸前的彩帛吹起来,看到南柳,立刻蹭了过来,手脚缠抱。
南柳栽倒在床,瞬间就被拾京给占了,南柳拍着他仿佛黏在自己胸口的手,说道:“我就说你喝醉酒粘人吧,醒了还不信我……”
拾京哼哼唧唧说:“想哭。”
“……想什么呀?”
“想哭。”
“高兴?”
“……复杂。”拾京碰了碰她的脸颊,又闭上了眼,笑了起来,“我的愿望都实现了,南柳。”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