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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无砚将掌心的玉扣翻过来,背面的碎金上刻着一个“入”字。这个“入”字还是他小时候刻上去。他不由有些嫌弃地说:“这字也太丑了,我重新写一个?”
    长公主笑,“母亲累了,要躺一会儿,你也回去歇着吧。”
    “嗯。”陆无砚将长公主扶到床榻上,又为她仔细盖好锦被,这才悄悄退出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每日侍奉在长公主身边,在她上朝时也坚决陪在她的身后。而每一次下朝回来,经过来回的颠簸,长公主身上的伤口又会再次裂开。他又亲自给她换药、包扎。
    反反复复。
    直到一个月后,长公主身上的伤才见好,那伤口不至于再裂开,或渗出鲜血。
    陆无砚也终于松了口气。
    入烹匆匆赶到公主别院的时候,陆无砚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骑着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温国公府。两个时辰的路,偏偏被他赶成了一个时辰。
    回到了温国公府,他立刻翻身下马,冲一般地回到垂鞘院。
    堂屋的门开着,陆无砚远远地,就看着他的小姑娘站在一张小矮凳上,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写字。
    方瑾枝听到脚步声,她疑惑地抬起头来,一张巴掌的小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来,一对大大的眼睛成了一双漂亮的月牙攀在她白皙的小脸蛋上。
    “三哥哥,你回来啦!”她温暖甜糯的声音里,满满的欣喜。
    “嗯。”陆无砚艰难地点头,他的目光从方瑾枝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她握着笔的小手上。
    左手。
    第44章 不疼
    已经是四月初了, 早晚虽仍旧乍暖还寒,可白天的日头已经开始暖人。
    方瑾枝脱下了交领小短袄,换上一件露出白皙小锁骨的月白短衫, 窄袖短衫藏在层层叠叠的湖蓝齐胸襦裙里。整个人干净得好似一朵云。
    此时这朵云放下手中的毛笔,欢喜地跑到陆无砚身前。抬起左手如往昔那般亲昵地把陆无研的拇指攥在手心里。
    “三哥哥, 你当初说的可是短则三五日,长则十来日。可是居然去了六十九日!”方瑾枝鼓着腮帮子,带着一点小姑娘家特有的娇嗔。
    “嗯,是三哥哥不好。这么久没有回来。”陆无砚蹲下来,与他的小姑娘平视。
    他捧起她的右手, 方瑾枝下意识地微微躲闪,陆无砚越发抓紧。
    她右手上的纱布早已经除去,那些伤口也已不见,小小的手掌白皙如雪,娇嫩如瓷。
    可是她的无名指和中指是僵的。
    “不是告诉过你如果出了什么事就让入烹寻我吗?”陆无砚浅浅叹息, 说不明心中疼痛与苦涩。
    这一世她比前世早了几年受伤,原以为她不会如前世那般在额角留下近两年的疤痕。可是却忽略了她年纪小,小手不仅娇嫩,还很脆弱。
    “可是三哥哥又不是大夫呀,府里给我请过大夫啦!义母也很疼我, 给我找了好多名医咧!三哥哥瞧,手上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呢!瑾枝很听大夫的话,现在每天都在坚持用药的!”
    陆无砚沉默,只是低首凝望捧在掌心的小手。
    方瑾枝抿了一下唇, 悄悄打量陆无砚的神色,小声说:“三哥哥既然比原计划晚归,那一定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我不想再拿这样的小事儿烦你……”
    “这哪里是小事……”
    这个孩子总是聪慧懂事得让人心疼,陆无砚不由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的确,这两个月他先是帮着他的母亲处理右相的事情,大多时候四处奔波并不在皇城。后来长公主伤得那般重,他日日侍奉左右。若那个时候知道方瑾枝的手出了事,必将左右为难。
    方瑾枝垂了一下眼睑,将眼中的黯淡隐藏起来。然后笑嘻嘻地说:“三哥哥快来看我写的字!唔,我练了好久的!现在用左手写字比以前用右手写字还好看哩!”
    她拉着陆无砚往长案那边去,又献宝似地捧着自己刚写好的字递给他看。
    ——陆无砚。
    她写的是他的名字。
    “嗯,写得很好看。”陆无砚轻轻摩挲着纸上的字迹。他的小姑娘一定练了很久很久,才可以用左手把字写得这么漂亮。
    她是因为右手没了知觉才会开始努力学习使用左手吗?他的小姑娘总是这样,无论身处何样的逆境,总能笑嘻嘻地说:“没有关系呀!”
    “放心,三哥哥一定医好你的手。”陆无砚将她娇娇嫩嫩的小右手捧在掌心里。他弯腰,轻轻吻在她的指尖。
    第二日,方瑾枝再去垂鞘院的时候,陆无砚给她一把琴。
    “我……”方瑾枝有些躲闪地向后退了一步。她的右手不能弯,不能弹琴。
    “来,三哥哥教你弹琴。”陆无砚却将有些怯意的小姑娘拉到自己的身前坐下。
    他教她认识每一根琴弦,又握着她的手指头教她弹琴。握着她僵硬的指尖一次次拨动琴弦,不成调的乐音从指尖蹦出来,引得小姑娘一阵清脆的笑声。
    方瑾枝懵懵懂懂地回头,望着她的三哥哥认真的侧脸。她抿了一下唇,又转过头来,继续使劲儿用自己的手指头去拨动琴弦。虽然,她的指腹并感受不到琴弦的存在。
    陆无砚又将黑白棋子混在一起,放在她身前的小矮桌上。
    “用这两根手指头把黑子夹出来。”他握着方瑾枝不能弯曲的中指和无名指。
    “嗯!”方瑾枝使劲儿点头,奋力去夹。棋子一次又一次从她的指缝掉下来,从桌子上滚落,落在地上。
    方瑾枝急忙蹲下来,仍旧用使不上力气的中指和无名指去把它夹起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的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可是方瑾枝浑然不觉,低着头使劲儿夹棋子。
    陆无砚站在一旁,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忍。
    傍晚的时候,入医匆匆赶回来。她将带回来的小药箱打开,取出一捆卷在一起的沉香色锦布。锦布展开,里面却是细如发丝的根根银针。
    “瑾枝,会很疼,你要忍一忍。”陆无砚把方瑾枝抱在怀里,将她的小脑袋扭过来,摁在胸口。
    他忍不住轻声又加了一句:“别看。”
    方瑾枝有些疑惑。她的那两根手指头明明已经不知道疼了呀!直到陆无砚将她的袖子撸起来,她才隐隐明白可能真的会疼……
    细如发丝的银针一根根刺她的小臂、手腕、手背以及手指头。
    很疼,真的很疼。
    等到一个时辰以后,入医将她手上的近百银针尽数拔去。陆无砚把方瑾枝埋在他胸口的小脸抬起来,她白皙的小脸蛋上早就泪水涟涟。小姑娘埋脸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儿,可竟是一句疼都没喊。
    陆无砚低下头,凝望着方瑾枝,说:“如果瑾枝想让自己的手和以前一样灵活,那么以后每一日都要练习弹琴、捡棋子,还要忍受银针刺入的疼痛。咱们瑾枝怕不怕疼?”
    方瑾枝狠狠吸了吸鼻子,撒谎说:“我不疼,一点都不疼!”
    “嗯,不疼。”陆无砚苦笑,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的泪水抹去。
    她的小臂和整个右手都红了一大片,手指上更是微微发肿。怎么能不疼呢?不管她疼不疼,总有人比她还疼。别说是陆无砚,就连一旁的入医和入烹都心疼得不得了。
    才多大点的孩子。
    入烹忙弯着腰,笑着哄她:“今天可做了好几道表姑娘喜欢吃的菜哦!”
    “有奶汁鱼片吗?”方瑾枝立马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入烹。
    “有有有,不仅有奶汁鱼片,还有绣球乾贝、甜合锦和核桃酪呢!”入烹忙笑着说。
    方瑾枝舔了一下嘴唇,已经等不及了。
    陆无砚格外嘱咐了入烹每日多做一些方瑾枝爱吃的东西。很快,入烹就将七八道精致的菜肴端上来,全部都是方瑾枝喜欢吃的东西。
    方瑾枝的目光先是落在奶汁鱼片上,她用左手拿起勺子刚想伸手,又将手缩了回来。她犹豫了一瞬,把勺子换到右手,小心翼翼地吃。
    陆无砚看不过去了,说:“平日做的练习已经足够了,用膳的时候不需要再这般辛苦了。”
    “不辛苦的!”方瑾枝忙说,“三哥哥,你看!我的拇指和食指又没有事儿!”
    陆无砚别开脸,不忍心再去看她。
    等到方瑾枝吃完了晚膳,她缠到陆无砚的膝上,亲昵地去拉他的手,“三哥哥,那把琴送给我了是不是?我……”
    剩下的半句,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却是没有说出来。
    瞧她这个小样子,陆无砚如何不懂?
    她这是想带回她自己的小院,晚上也要练习。
    他舍不得她辛苦,却也不能阻止。陆无砚有些艰难地点头,勉强笑着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说:“好,这把琴你先拿回去用。过几日,三哥哥再给你一把小一点的。”
    “谢谢三哥哥!”方瑾枝弯着一双月牙眼,甜甜的笑。她的嘴角现出一对浅浅的梨涡,使得她整张小脸又添了几分甜美。
    陆无砚却有一丝错愕。
    他的小姑娘瘦了。
    别看她现在笑得甜美,想必一个人的时候一定偷偷抹过眼泪。
    陆无砚喉间滚了一滚,将千言万语压下去。
    瑾枝,快点长大。有太多的情衷想要对你说。太想用另一个身份给你依靠,让你肆无忌惮地难过。
    “三哥哥,你不要总是皱着眉头。”方瑾枝抬起头来,望着陆无砚的眼睛。她探出小手,一点一点去抹平陆无砚蹙起的眉心。
    “我知道三哥哥对我好,你在担心我。可是我不要你担心,我挺好的呀,我也能好好照顾自己的!等我长大了还能照顾你呢!”她扬着小下巴,露出骄傲的小模样来。
    陆无砚不由笑出来,他把方瑾枝从怀里拎出来,放在一旁。笑着说:“回去吧!”
    “嗯!”方瑾枝开心地抱起她的琴。
    一旁的入医看见了,忙从她手里接过来,说:“哪里用得着表姑娘抱着,奴婢来!”
    方瑾枝小跑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对陆无砚挥手,“三哥哥,我明天再来!”
    “好。”陆无砚含笑点头。
    等到方瑾枝小小的身影逐渐在视线里消失不见,陆无砚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慢慢染上一抹冰寒。
    “那两个人还活着吗?”陆无砚开口,冷冷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阴暗森然之意。
    入烹晓得陆无砚问的是入针和入线,入烹忙说:“还、还活着……”
    “那就活着吧,”陆无砚的嘴角勾出一抹阴冷的笑,“让入刑用最厉的刑罚伺候,让她们两个生不如死。”
    入烹双肩一抖,忙低着头小声应“是”。
    陆无砚挥袖,将桌子上棋碗里的黑白棋子尽数打翻。无数黑白棋子洒落一地,相互碰撞着,发出一阵“哗哗”的清脆声响。
    就像什么东西碎了,碎了个彻底。
    他起身,独自走向阁楼的顶楼。见他来了,顶楼无数的白鸽子飞过来,他走到哪里,便环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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