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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仝则站在院子当间,千头万绪,心上再度兵荒马乱起来,他努力分辨着,那团纷繁当中还有一味,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情绪。
    是心疼……他确认无误,无言说给自己听。
    裴谨没进屋,撩袍坐在了院子里的藤椅上,略略舒展着长腿,随后阖上双眼,像是在闭目养神。
    他不理不睬,仝则一身尴尬,可既然来了,当然不能一走了之。只好坐在他对面的小凳子上,甫一坐定,那双长腿便一直抵了过来,紧紧挨着他的膝盖。
    裴谨呼吸极轻,甚至教人听不出他是不是睡着了。
    在仝则看来,裴谨是在以沉默表达不满。
    可从裴谨的角度出发,他不过是倦了。再彪悍强健,他也只是肉身凡胎,来回千里奔袭,谁人能够不觉一丝疲累?
    好在另有惊喜,他的小裁缝愿意主动前来。得知仝则在等他,那一刻的心跳和欢愉真实且热烈。若不是善于掩饰,他这会儿怕是早已笑逐颜开。此刻阖目等待,他在等仝则先说第一句话,一句过后,他便能恢复所有的精神气力。
    随着时间一分分流逝,裴谨的耐心仍在,却渐渐地,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对可能到来的失望,无法言说的恐惧。
    没有再按既定期待等下去,他倏然睁开了眼。
    借着红日最后的余晖,仝则看清楚了,往常或神采飞扬,或冷静犀利,或可洞察一切,永远明亮深邃的那双眼,此时正交错着布满了血丝。
    他瞬间忘记了猜度,抛下了所有难言的沮丧,脱口而出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第68章
    裴谨声音带了一丝暗哑,“我饿了,光顾着赶路,还没吃饭。”
    仝则立时呆了一呆,千算万算,他没算到会等来这样一个答案。
    再看裴谨脸上的神气,不复往日的沉稳淡定,也没有那种不正经的妖娆,只余淡淡倦意,配合着低低沙哑的嗓音,拼凑出了一点少见的,略显可怜兮兮的况味。
    天地良心呐,这桀骜强硬的人,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了。
    仝则腾地站起身,“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你会?”裴谨抬头看他,淡淡笑了下,“厨娘告假回家,我这儿没有会做饭的人了。”
    仝则一颗心,此时堪比太阳地底下摊开来的一坨黄油,软塌塌不说,眼看都快化成一汪水了,好容易躲闪开那眼神,清清嗓子说,“菜粥成么?我就会做这个,味道……应该还能吃。”
    说完不等裴谨回答,抬脚就往后厨方向去了。不想浑身上下发软的,远不止一颗心,还有两条腿,小跑两步,踉跄三步,差一点平地摔个大跟头。
    进了厨房一看,果然称得上简陋,厨娘不在,没有多囤食物,翻找出不多的一点新鲜蔬菜,再看米缸里,也不过只剩下一缸底儿的米了。
    这人在外单住,究竟过得什么日子?
    说到底,还是因为单身,仝则忍不住想,这宅子里最缺的,其实是一个女主人。
    想完自己先笑了,那断袖上哪儿找女主人去。他边淘米边琢磨着,裴谨还真是行武中人做派,甭管外表看上去多讲究,骨子里其实是相当能对付的。
    为了抗饿,仝则把粥熬得极稠,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又切了蔬菜,落了些许盐,还挑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碗,盛得满满当当。
    晾了一小会儿,他端着托盘往回走,估摸着那粥的温度刚好适宜食用。
    裴谨还歪在椅子里,看了一眼白粥,深吸一口气,“挺香的。”说完往后靠去,半晌也不见动弹,只抬眼望着仝则。
    俩人对视间,仝则不觉纳闷,心说香还不吃,你到底是饿还是不饿?才思量完,就见裴谨懒洋洋一笑,“端不动碗,能喂我么?”
    仝则,“……”
    奇了怪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其实会撒娇耍赖,而且撒娇耍赖起来,居然还挺能……撩拨人心。
    犹豫的空档,裴谨搭在扶手上的爪子已落在他身上,从小臂上不紧不慢地滑过,停在他手边,自然而然轻轻一握,倏地一下,那眼睛里便闪过半是引诱半是恳求的神色。
    仝则无可奈何,无声长叹,坐定端起粥完,一下下细心吹着,再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把勺子递到裴谨嘴边。
    两下里无话,喂的人不问好不好吃,吃的人也安静无言,甚至连一声吸溜的动静都没有。须臾一碗粥已见底——可见裴谨并没说谎,他是真的饿了。
    仝则放下碗,递给他手巾擦嘴,再抬头时,却骤然发觉不大对。
    裴谨脸色恢复,一扫倦怠,目光炯炯地站起身来,他本就生得肩宽腿长,往仝则面前这么一立,气势颇有几分压迫感。
    仝则不解其意,待要说话,只见裴谨伸出双臂。他没来得及出声制止,人已被裴谨捞了起来,又变成了打横抱着的固定姿势。
    “……刚吃饱,”仝则欲言又止,眼神晦涩地看看他,“做剧烈运动不好……”
    裴谨低下头,话音儿落在他耳边,宛如吹气,“抱你不算剧烈,你这话,是另有他指?”
    仝则咽了咽吐沫,“……我还有事跟你说,你能不能……稍微正经点。”
    “不正经么?”裴谨迈开步子,稳稳当当,脸不变色气不喘,一看就是恢复了精气神,“正经人,你硬了。”
    仝则,“……”
    可怜他一张老脸,瞬间无处安放。
    仝则毕竟是开过荤的人,食髓知味,身体早就饥饿难耐,又被搁置了半个月,可以想见有多澎湃。而口是心非被抓了现行,此刻真是满脸绝望,把头埋进裴谨胸膛,没再吭声,任由他一路把自己抱进了卧房。
    把人往床上一放,裴谨倒是来劲了,“说吧,有什么正经事要跟我谈。”
    他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仝则被问得哑口无言,心道都这模样了,您老还有闲心听我扯淡?
    可裴谨的眼神,又让他看着发憷,活像是见了羊群的饿狼,暖暖灯火映照下,正幽幽放着绿光。
    仝则喉咙上下动了动,“那个……那天是我错了……”
    话没说完,衣裳领子已被解开来,须臾连中衣一并呈敞开状态,胸脯上一阵凉丝丝地,他……说不下去了。
    “哦,”裴谨抬了抬眉,慢悠悠问道,“下一句是不是想说,让我饶了你?”
    他吊着一边嘴角,手上依旧不停,衣服很快被他剥得四分五裂。仝则明白自己成了案板上的鱼,然而情难自已,还是不可抑制地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息。
    那就……干脆点吧,让情欲来得更猛烈些。
    仝则嘴唇翕张,眸子里盛开出欲之花,一时间艳光无边,“不对,下一句该是……你上来吧!”
    大话说起来慷慨,然而等到真来了,仝则才晓得自己是天真轻敌了。
    裴谨恨不能只用一根手指,就轻而易举地要去他半条命。
    到了后来,仝则已经不知道自己从平地到云端,跌落再攀升,来来回回往复了多少次,只能在神志不清中哽咽出声,说着裴谨一早便为他设计好的台词。
    “我错了,真错了,饶了我……”
    他眼角泛红,半弓着身体,仍然阻挡不住裴谨的攻势,只得又断断续续求告了两回,方才如蒙大赦,从裴谨的魔爪底下逃出生天。
    这头一醒过神,仝则立马决定反攻倒算。可惜裴谨压根不给他时间——他快,裴谨比他更快。
    先是柔情万种的吻上来,仝则一时大意,在意乱情迷间被掀翻,趴在迎枕上兀自享受着,突然地,只觉身下便是一凉。
    “你是要………嘶……”仝则倒抽了一口气,头皮发麻,整个人当场炸裂。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惨烈。
    仝则无意识地回眸,对上裴谨深邃而固执的目光,后者堪堪一笑,继续低下头亲吻他光滑修长的脊背。
    虽然很温柔,可仝则联想起适才自己求生不能的悲戚,顿时心有余悸。
    “是我不对,行瞻,你别生气……”
    裴谨不说话,只以绵长纵情的吻封住他的口,之后再沿着光滑劲瘦的后背,一路吻了下去。
    良久裴谨抬起头,眼见仝则浑身瘫软,肩胛骨轻轻颤抖,在那一跳一耸间,他轻声说,“放心,我不是禽兽,知道分寸。”
    承诺好比远山,虽淡却沉稳有力。
    动作亦如承诺,柔缓地进入,深厚而温暖,时不时加缠着缱绻缠绵的吻。仝则早被折腾得浑身是汗,一颗心却终于踏实下来,呼吸渐紧,随着那节奏起伏律动。
    裴谨丝毫不粗鲁,极具耐心地开发着仝则生涩的身体,也像任何时候一样,强大稳健地掌控着节奏。
    很快,便抚平了仝则所有的焦躁和不安。
    于是当感觉汹涌袭来时,没有人再试图去抵挡,自然也无从抵挡。
    “我睡这儿,合适么?”直到身上渐渐恢复气力,仝则低声问,要说这会儿腰还有点酸,他真是不大想再挪窝了。
    裴谨言简意赅,“合适。”
    说完一抬手,噗地一响,也不知他用了什么东西,将那盏唯一亮着的灯彻底熄灭了。
    仝则在黑暗中努力凝聚视线,朝身边的暖窝略靠了靠,“那什么,我想再认真说一次,不该猜忌你,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
    裴谨唔了一声,枕着双臂,语气波澜不兴,“时过境迁,道歉没意义了。”
    “啧,那你想听什么?”仝则眨眨眼,对他的不依不饶很是迷惑,同时发觉自己睫毛湿润,声音有气无力。
    裴谨睁着眼,却不回答他。
    酝酿一刻,仝则忽然福至心灵,“我相信你了,从今以后都不会再猜忌,这是我的真心话。”
    “为什么信?”隔了许久,裴谨悠悠问。
    仝则抿嘴,无声笑了笑,摸到他的手,拽起来,亲吻着手背和手指,然后回答,“因为你不禽兽。”
    ——非但不粗暴,还极尽温柔,所有动作都透着爱意和珍惜,一点一滴,他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黑暗中的人笑了,声音轻快愉悦,继而反手握住仝则的手,“知道了,睡吧。”
    我的小裁缝,我也愿意相信,你不会再食言………裴谨扬了扬唇角,阖上双眼。
    第二天醒来,裴谨照例已不在身边。他动作轻,仝则完全回忆不出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只好躺在床上慢慢回味了一下昨夜的点滴,方才穿戴齐整打道回府。
    吃过早饭,正准备去进一批缎面,吴峰进来回道,前头来了个客人,是新面孔,不过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位贵妇。
    仝则赶去前头会客,没成想来人竟是裴府当家主母,裴谨的亲妈薛氏。
    真是稀客,仝则暗道,随即打起十二分小心,笑着问安,“太太万福,今天怎么有空光顾小店。”
    薛氏一身素色,鬓边别着朵小白花,一看就不是来做衣裳的——除非她要做丧服。
    “你这里生意忙,我不便多打扰。长话短说吧。”薛氏道,“麻烦仝老板带个话给我的三郎,二哥儿的事还等着和他商量,外头再忙,家不能不回,我今晚专等他,无论多晚都要等到。”
    这倒是奇了,仝则禁不住挑眉,待要开口驳回,薛氏已掉转视线过来,眸中霎时精光毕现。
    “仝老板不必推辞。我能找到你,当然是有缘故的。他的事,我一向不多管,只为他从小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有些事,我的确可以纵容,但有些事,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得顾及我这个母亲。希望仝老板,把这句话也一并带到。”
    听这腔调,活脱脱是个强势虎妈。
    仝则心中冷笑,眉宇间现出一抹锋锐,“三爷是客人,不过偶尔光顾鄙店而已,倘若他来,太太这番话,仝某人必定带到。”
    “他当然会来。”薛氏看着他,全然不掩饰轻蔑,却字字如千钧,“他是我儿子,我足够了解他,自然,也希望他能够一切顺遂。仝老板在外有助于他,这个自然是好,但不妨也多想想,你能帮他多久?时局、时运都会变,不同时期,总会有不同的人想要站在他身边,试图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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