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也抢不过这些人,苏一便往后退了退身子。陶师傅那边殷切地笑, 嘴上说的尽是“劳烦二位”的客套话儿。沈曼柔则退到苏一身边, 与她一道儿站着,并不说话。三人如此瞧着小厮收拾干净桌子,行礼辞过,出铺子走了,才松下口气来。
苏一松软了身架子, 往自己小桌边坐去。她本是不紧着弦儿的,都叫那两个一顿饭望下来给望的,也不是瞅她做什么,只差在她身上烫出四个窟窿来了。这会儿人走了偏又不瞅了,沈曼柔跟她到小桌边也是坐下,并不说什么。那陶师傅呢,饭菜咽多了,撑得肚子滚圆,往后头松腰带去了。松好了哼哼唧唧从后头出来,往交椅上坐着去。这会儿是一口茶也吃不下了,自靠着椅背儿哼哼喘粗气。
苏一打趣他,“吃饭累成这副模样的,您是我见的头一个。”
陶师傅把手搁到肚子上,“这可不是累的,是叫撑的。你瞧那么些好东西,不吃可惜了。人家还得回去交差不是?我这也是替你解围,师父的苦心你得明白。”
“得了吧。”苏一笑,“您要是替我解围,合该撵了他们不让进来。人家送饭来您就吃了?往后王爷用上了,叫你还,看你拿什么还。”
陶师傅挺了挺肚子,又吐了口气儿,“一一你莫唬我,王爷这是在讨你的好呢,与我和沈姑娘可没什么相干,我心里门儿清,你可唬不住我。”说着移了下眼珠子,看向苏一,“你跟师父说说,王爷是不是想让你到王府上做庶妃去?王爷给平头百姓送饭,这才是头一回见。”
苏一收了嘴角的笑,低下头去拿起小锤子,“师父您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儿,王爷什么也没说过。我上晌跟您告假就是要上王府辞了这事儿去的,却叫沈三给拦下了。不然,也没你们这顿吃食。”
苏一这会儿不叫沈曼柔为沈姑娘,她已然不是这身份了。她也不叫她周家大奶奶或着周家媳妇儿,都别扭。不提周家还可说一说话,提起来便不痛快,索性就直接叫沈三。而沈曼柔也不斥这叫法,开口说:“那是我耽误你的事儿了,你又怎么不说呢?”
如何又揪起这个来分辩个谁是谁非了,也没什么意思,苏一胡乱扬了扬手,“与你没什么相干,不必往心里去。”
她不把这事儿往心里去,却把苏一与王爷的事往心上放了放,说:“王爷这般做法,定是不单纯的,你没瞧出点什么么?倘或他哪一日真开了口,要你往他府上做庶妃去?你去不去?这事儿也是要想的,否则到时乱了手脚,可如何是好?”
王府上的庶妃和大户人家的姨太太一个身份,都是没名没分的,要多少房但花钱添置就是,跟首饰衣裳一般无二。要她去给人做姨太太,她一百个不情愿。日日上头都压着当家主母,还过日子不过?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要受人拿捏指摘,打罚还都不好出声儿。好不好再叫人拿去作伐子,更是冤得口里吞黄莲,说也不得说。她这般性子,能受下这委屈?
她摇头,“你们想多了,王爷没这意思。他连正妃都没有,养什么庶妃呢?若是要养庶妃的,直接提溜我到府上就是,何故做这些没头没脑的事?咱们这样的人,还需他费这种心思?
陶师傅和沈曼柔也觉得这事儿奇就奇在这地方,他王爷要个庶妃是什么难事?自然不需这么费周折。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沈曼柔幽幽出声,“难道是想正正经经娶你做正妃?”
“嘭——”陶师傅从交椅上滑下来跌在了地上。
这动静可大,惊得苏一和沈曼柔都转了头去瞧。偏苏一还笑出声,一面过去扶他起来,一面说:“瞧你这话说得,险些折了师父他老人家的老腰。你难道不比咱们懂,我们这种身份能入皇家玉牒?连侧妃也不敢肖想,更别提正妃了。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陶师傅借着苏一的手劲儿从地上爬起来,复坐到椅子上。大喘了几口气,摆摆手,“叫我歇会儿,今儿受足了刺激。”
“那您歇着罢。”苏一离了交椅,坐到自己小桌边去,“待会儿您歇够了,我往王府上去一趟。这事儿是要了的,不能一直这么吊着。”
“嗯。”陶师傅应着声眯合上眼,“与人王爷说话要尊着,顺着人性情来,万莫将人得罪了。”
将人王爷得罪了那不能够,她苏一心里有谱儿呢。不过这会儿要看着铺子,等陶师傅睡醒了才好走。坐下来眼皮发重,她也生困,便往小桌上伏下身子来,稍稍眯合起眼睛,嘴上小声道:“你还不回去么?”
沈曼柔确实也不大想回去,她在杌子上端了端身子,“回去做什么呢?对着那些个不生欢喜的人。”
苏一不过是随口问一句,回不回去还当随她。陶家这铺子本就是接人做生意的,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没什么所谓。她仍是眯着眼睛,小着声儿与她说话,问的闲话却是,“我也好奇,你是怎么和周安良拉搭上关系的?”
沈曼柔缓缓低下头,目光留在自己宽缘绣花鸟的袖口上。这会儿再想起往前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透着讽刺。自然那时的愉悦也都还清楚记着,只不过与这会儿比起来,更是衬得眼下日子难过罢了。若是没有往前的好来,这会儿的坏倒也不那么往人心里扎了。
她与周安良相识相恋都因二月踏春园子里的偶遇,再没什么稀奇。两个人若是看对了眼,也不需旁的多少言语。是他就是他了,心下里日日想着,想放也放不下。后来仍往那园子里去,再遇上了,便远远瞧着。几次三番,还有近不了的情谊么?那时周安良嘴上抹蜜,知道她是沈家的三小姐,没少在她身上用心思。
沈曼柔说着便叹气,再要感慨的时候,发现苏一呼吸匀称已经睡着了。没人再听,她只好把要说的话给咽了,自己心里感慨一番便作罢。平常她也会自己想这些事,无不是懊糟一回撂下不提。她又想,自己这事说起来确实是笑话,也没什么值得人细听的。否则,苏一怎么能听着听着睡着了呢?
她拎了拎裙面,理顺腿上云锦彩布,微歪身子只是坐着。陶师傅和苏一都睡着了,她便不能再睡了。好歹帮他们看一眼铺子,但有人来,好叫他们起来。这般坐上一阵子不见人,目光也便发虚起来。这春日里最是叫人生盹,她眼皮子照样打架。这么迷迷蒙蒙也不知也多久,落在门槛上的目光里现出一截白袍来。
有客人上门了,她忙醒了下神,打了个激灵站起身来。定了睛子去瞧,这人却不是寻常来客,而是咸安王府上的那位王爷。她倒也沉稳,迎了两步上去要与他行礼。正是起势要施礼的样子,叫王爷抬手给阻了,又给她比了噤声的手势。这铺子里安静,一瞧那两个一老一小就是睡着了。
沈曼柔会意地直起了身子抿下唇,悄着步子往旁边退去,到陶师傅那边的交椅上坐下。王爷既来了,她不好杵人眼前生碍。这人今日又亲自上门,自然不是为了定首饰的,那是奔着苏一来的。这会儿瞧见苏一睡着,又不叫扰她,实在细心。
许砚自个儿往苏一小桌边过去坐下,趁着这安静的午时坐在桌边打量趴在桌子上的苏一。睫羽密长,纤细乌黑,在眼下扫出一小面暗影。便是这一处,就好看得叫人要多留意上两眼。她也算是常年不受风吹日晒的,皮子白皙细嫩。这会儿睡着了,嘴角仍弯翘出一个弧度,恬静不已的模样。
看得久了,也就直剌剌没了掩饰。他觉得这姑娘哪都好看,头一回在韩肃家门外瞧见,就觉得窈窕清丽。虽一身布衣,却比那些见惯了的富家姑娘们还娇俏可爱些。虽也没多瞧多想,到底是觉得与旁人不大一样的。而这会儿看着,越发与旁人不一样起来。但究竟怎么个不一样法,他还没摸个明白。这事儿说起来蹊跷,拿不起放不下,又牵着人做些出格儿事,总要摸个自己心中通透才好。
苏一在他目光中睡了个满足,正醒了睁眼。初初睁开,便撞进了他眸子里。他眸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微微蒙了一层氤氲带雾的水气,直钻到她心底,叫她心跳漏拍,脸在一瞬间烧了个烫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朵灰云宝贝的地雷 (づ ̄3 ̄)づ╭?~
有没有二更看手速!我先去吃个饭~
☆、风潮
苏一瞬时从桌子上弹坐起起来, 往里转头埋了埋自己的脸。她内心悸动,一时半刻缓不下来。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又是他。那眼神里的是什么呢, 专注深情么?总之没人这么瞧过她,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心跳堵在嗓子眼儿,心里冒出来一种再多与他多对视一会儿就要叫他看化了的感觉。还好这是青天白日里, 铺子上还有陶师傅和沈曼柔在,能打消些她心里几欲崩弦的紧张。却也是这样, 又不禁觉得跟做了件十分见不得人的事情。然再想想她跟王爷也没做什么呀, 不过就是望了一眼……
她攥着衣襟平情绪, 也不知这会儿王爷如何。只平下一半, 她忽弹起身子站起来,故意扯高了嗓音,“王爷, 您怎么来了?”
许砚早也收了刚才那副神色,原也是不自觉的流露, 没想到她会突然睁眼醒来,与他撞个四目相对, 还霎时红了脸。倒叫他自己也心绪波动了一阵, 只好自顾收回目光稳了神思。这会儿听她一声嚷得交椅上的陶师傅翻醒过来,他只端坐着身子罢了。
陶师傅在交椅打了个挺,迷迷瞪瞪地醒神就醒了片刻。瞧见王爷真的来了,少不得抖起精神又是扑过来伺候。他这样的人物,便是日日来天天来, 他陶师傅也都愿意当着祖宗伺候。人比他祖宗还金贵呢,任何时候都马虎不得。
他与王爷打寒暄,嘴上说:“晌午吃了王爷府上的饭,这会儿又见着王爷真身,真是三生有幸!您是来找一一的罢,叫她从旁伺候着,您有吩咐但说便是。”说罢瞧向苏一,“也不必干活了,伺候着罢,陪王爷说说话儿。”
这事儿是躲不掉的,苏一应了声“是”,仍是坐下。她这会儿觉得嗓子生干,不敢抬起眼来瞧王爷。心里想着说些什么呢,想起要辞了那一日三餐的事。正要开口,铺子上又来了客人。陶师傅这会儿没了太多顾忌,将人招呼进来。甭管是不是来看王爷的,横竖都是要进铺子看首饰的。
苏一欲言又止地坐着,半晌动了下身子,往王爷面前儿凑,小声说:“饭您就别让他们送了罢,怪不好意思的。我们这种人,吃不起您府上的东西。”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来,往王爷面前送,“昨晚到今天晌午吃的几顿,这些够罢?”
王爷垂低眼睑瞧了瞧面前的那锭金子,面上不见什么神色变化,也不知想的什么。半晌他伸手将那金子拿了,往自己袖袋里揣,说:“你倒想得周到,吃东西确实要付钱才说得过去。只这几顿饭值不上这么多钱,你这锭金子,够吃上好几年的。”
苏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收好了金子,拂开袖摆,又看向她说:“昨儿夸下口来说要给你送饭,想着不送显得本王说话没有分量。做王爷的,岂能信口开河?因打算送上三餐也就罢了,这会儿却是不好再不送了。收人钱财,自要替人把事办好。余下好几年的饭,本王就勉为其难,叫他们继续送来吧。”
苏一目瞪口呆,觉得这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可又是怎么回事?容她先在脑子里捋捋。
可尚未捋出什么来,更没想出恰巧的话来说,王爷又开了口,说:“天生就是赚钱的命,也是没法儿。本王若是自己开个铺子,随意往那铺子里一坐,日日都得赚个盆满钵满。便是什么都不做,她们都得冲本王撒钱。”
苏一听他这话,不禁笑了一下,撂了那送饭的事不再提,接他这话道:“您便是不出门,不开铺子,日日得的钱也不是小数目。你们这样的人,还出来开什么铺子?没得跌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您要是真开,我就给您当伙计去。横竖我都欠着您的恩呢,这样还也使得。”
王爷嘴角呷上一丝笑,“这话我也记下了,总有你兑现的时候。别到时与我打哈哈,说这时说的是玩笑话。”
苏一笑笑的脸上又生出懵意来,忽觉得与王爷说话,字字句句都有坑……那么多坑,躲得了上一个也躲不了下一个,而她是一个也没躲过去……脑子呢……
他们自坐在桌边说话,陶师傅便独自招呼客人。沈曼柔帮不上什么忙,自个儿坐在交椅上瞧热闹。她毕竟与苏一熟一点,也与她说过王爷的闲话,胆子便较别个大一些。她不时瞧着王爷和苏一,总觉得两人间互动的感觉十分微妙。
有其他的姑娘,不好往王爷和苏一那边去,瞧着沈曼柔自若的模样不像寻常客人。又是不时拿眼看苏一和王爷热闹的,自过来与她说话。沈曼柔原也是这些姑娘小姐堆里的人,攀谈些首饰衣裳,时下流行什么之类,都谈得上。说着就给她们推荐起首饰的样式来,又端摩着人的模样,给人配些衬得上气质的首饰。
陶师傅招呼人是最简单的法子,人问什么答什么,人要什么给打什么。姑娘们问好不好看,他自是王婆卖瓜一顿夸,不管是真好看还是假好看。这与沈曼柔这种极通穿衣打扮的法子不同,自然沈曼柔更得人欢喜些,因而人都丢下陶师傅,往她这边凑来了。
陶师傅在柜台边落了闲,啧啧两声,心道这沈家姑娘也还有些用处。没白叫她呆这两日,还给她吃了顿饭。这会儿竟也帮他招呼起客人来了,可比他做起来自如许多。瞧着都是女儿家在一处闲说,然人说的都是恰恰好的。其中的门门道道,他也不大清楚。他知道的,只是些工艺的好坏,簪子镯子等的样式材料。只说这些首饰好看不好看,那自然都是好看的。但什么人配什么首饰,他就瞧不出了。
而沈曼柔与这些人说起首饰来也是面色发亮,话说不尽。细细端详下每个人的样子,都给推荐了首饰,便省了陶师傅许多事。这话说完了,人又与她小声说起一旁的王爷和苏一,推着她想叫她搭上些话。她搭上了,她们自然也就有了机会。
沈曼柔不愿做这打扰人兴致的事儿,却耐不住陶师傅也给她递眼色。心里想着说句话应没什么要紧,便转了头往苏一那边,问她:“一一,能来给姑娘们说说首饰么?”
她怎么也叫起一一了呢,大约是经过这两日的闲说,这会儿又在铺子上招呼起了客人,下意识觉得已是亲近的了。苏一也没对这称呼起什么反感,自应了她一声,起身过到交椅这边来。
那些姑娘们见她过来,都下手拉着她,好像她能飞了一样。先是佯装问她首饰上的东西,比如那累丝錾刻的工艺等。然说不过几句,就开始小声问她,“王爷是日日都来吗?”
昨儿他带她出去溜了一圈,说的好像是以后都会来铺子上。可苏一真个摸不准王爷的意思,只好摇头,“我也不知呢,不好相问,王爷也不该跟我们交代这些。”
姑娘觉得她说得有理,有些失望。再要问什么的,忽听到小桌边传来一句,“没什么要紧的事,会日日都来。”
众人俱是一怔,包括在柜台边靠着的陶师傅。这话是替苏一回了那会不会日日都来的话了,且还是这么个叫人意外的答案。陶师傅腿下生软,险些靠着柜台滑下去,手扒上柜台边才稳住了。他似乎已经瞧见了,自己即将赚得盆满钵满的样子。只要王爷过来,他铺子还怕没生意么?还怕生意少么?
苏一只知道他不喜叫人当猴儿般的堵着看,却不知这会儿怎么又说出这话来。她也愣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人群里不知哪个开了口,忽又问了句:“那咱们能来么?”
“你们是客人,自然是能的。若因为本王而不能来,岂不是本王坏别人的生意?”王爷淡淡说罢这些,抬头瞧向苏一,“一一,过来这边,一样说话。”
“诶。”苏一应了声过去,矮着身子坐下。那些姑娘们有些松了神经,到底也不敢太造次,没跟过去,只在站在交椅那里。却都转了身看向苏一和王爷,心里思量着话。这会儿便又换了另一个,声音娇娇怯怯,问:“那咱们能与您说话么?”
王爷转回头去,“要说些什么呢?”
各人皆踟蹰,突突问她们这个,还真是不好说什么。难道与他说,叫他说自己的事情?那不敢,人家是王爷。那说些什么呢,沈曼柔替这些人解了围,轻轻道了句,“譬如,王爷喜欢什么样的首饰呢?”
王爷偏又拉苏一往上垫,轻声问她:“一一,你说呢?”
“我?”苏一愣了愣,“您玩笑,我哪里知道呢。”
王爷说:“那你便猜一个。”
王爷叫猜就猜吧,想着他虽也穿些宝蓝暗纹深深的衣袍,但终归素色居多。要说喜欢什么首饰,瞧着他通身上下,除了玉冠,也就是腰间挂着的一个烧蓝香囊,那还是她打的,也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这般艳丽的颜色,应不是他心意所属。再想了想,苏一便答了个,“玉首饰罢?”
是不是玉首饰呢,她也不知道,王爷也没正面答了这个问题。只不过这话说过两三日,渭州城就兴起了玉饰风潮。原来那些个金银彩饰,都要往后靠。一时间各家金银铺玉首饰卖了许多,尤数陶家金银铺,几度脱销。
而在往下的日子里,王爷和沈曼柔都成了陶家金银铺的常客,日日都到。沈曼柔多帮陶师傅招呼客人,只赚一餐晌饭来吃,似乎也乐在其中,日日满面红光。原觉得她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放不下身段做这些事,沈曼柔原也当自己如此。可真做起来了,也没觉得有多跌份儿。不往那上想去,只赚个自己心里痛快,也便没了那低贱不低贱的事。
王爷也没了那般高高在上叫人望而生畏的感觉,他每日里多少也能答上几句话来,虽都是拉着苏一垫在前头答的。这般的配合,叫沈曼柔看得心生甜意。后瞧着两人搭那些姑娘的三言两语,她会坐在交椅上笑,说:“你瞧他们,像不像一对?”
陶师傅也瞧过去,附和这话,“别说,瞧着还真登对儿。咱们一一,不输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
而那一日三餐的饭,王府上的小厮仍是坚持送着,一顿不落。先时苏太公还说道几句,后来也不说了。吃就吃吧,不吃白不吃。只当那王爷发疯,叫他们命好占了便宜。而王爷说的一个月不重样,也是实话。堪堪三月下来,吃的东西变着花样儿,苏一也记不清都吃过什么了,更别提东西都是什么做法。
时至六月,便是酷暑时节,陶师傅在铺子里摆了许多冰盘冰桶降暑,效用也不是十分大。让人王爷还日日往铺子上来总觉伺候不周,心里不大踏实。也就是这时候,那出去姑苏凑戏班子的小白,带着他挑好的人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累累的,洗洗睡觉,唔~大家晚安~~
☆、回城
小白凑了个怎样的戏班子?
那些十二三岁的女孩子, 提溜到秀女堆里也够得上挑拣的。而那些男孩子,也尽数有着不可多得的好样貌。再随意吊声嗓子,亦可听得音色极佳, 气长有余味。样貌和声音上的好是占了,也都是学过唱戏的,但却有一点不好, 便是没在一处唱打过。如此,那得再磨合排走些日子, 方才能上戏台去。
王爷把小白叫到书房去, 颠打手里的折扇, 问他:“还得给你多少日子?”
小白估摸着时间算算, 说:“十天半个月足够了。他们都是有功底的,不过是凑到一处排几出戏,不为难。”
王爷又问:“从叫你凑戏班子到能上台, 足有多少日?”
小白又算算,“大约三月有半。”
这也就是了, 从春时到署夏,耽搁了这么久。再是有戏瘾的, 这会儿也都过去了。原他的打算是叫苏一来府上陪他吃茶听戏, 可过了这三个月,也不是这么必须了。他日日往铺子上去,效用是一样的,不过是劳烦自己些。
王爷放下手里的折扇,“我向皇上求了旨意, 调你回京宫里任职,旨意已经下来了。戏班子的事你便撂开手吧,交给前院的林管家。人是你挑拣的,自无可挑剔,余下的事也就好办了。你这几日且收拾一下,赶紧着回京赴任吧。”说罢从罗汉榻上起身,往书房外去。
小白生愣,跟在他身后,追着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如何不知?”
“就你走的这三个月的事。”王爷回他,平稳地迈着步子出月洞门。这会儿正过了午后最热的时候,他要往铺子上去。踩准点一样,不去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这日子少些什么,乏味得紧。等府上的戏班子能唱戏了,他再叫苏一每日间抽一个时辰往王府上来,算是换着法子打发日子。
而小白呢,必须是要弄回京城去的。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日日围着苏一转悠,说些不着四六的话,什么都能在她面前讲。便是好好的姑娘,也都叫他教坏了。还有他那品性,不知往后能做出些什么来。是以,弄走了一了百了。
小白却不依,跟着他出王府角门,“如何没告诉我知道?私自做下这主张?”
告诉他他还愿意走?必定使足了招不愿回去的。在京城家里祖母爹娘都要管着他,不比在渭州城快活。他在京城沾花惹草、斗鸡走狗,看他爹会不会一根藤条追得他满京城跑。这会儿都二十了,不安分办差,光耀门楣,成日天还是混日子。正妻也是要娶的,都得回去京城一气给办了。
小白确也是不愿叫家里管着,再说到宫里当差,也不比他在咸安王府上当差舒服。这里大是没什么事的,他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忧虑,混日子拿俸禄罢了。倘或是没钱花了的,伸手问许砚要,许砚也没有不给的。再是王爷和侍卫的关系,也还是姨兄弟不是?
小白看他不理会自己,气得停步一阵跺脚。没法儿,只好黑着一张脸回来,去到值房里拎起茶吊子一阵猛灌壶中凉茶。灌罢“啪”一下搁下茶吊子,坐到炕上抱着双臂哼哼出气。
人瞧他这副模样,都来调笑他,“这是谁?敢给你这么大的气受?”
小白咬咬牙,“趁我不在,给我请了道旨,说要调我回京城去,什么道理?便是要调我走的,也该问问我乐意不乐意!”
这府中上下,谁还能请旨调他回京城,说的自然是王爷了。人凑到他这处,又问他,“调你回京城?那必定是去宫里了?说没说,可是在御前当值?”
“御前当值如何?不是御前当值又如何?横竖我不稀罕。”小白仍是气哼哼道。
他不稀罕,别人都可稀罕得紧。不过拿“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来说他,又说:“王爷要调你回京,还有跟你打商量的?咱们求还求不来呢,谁不愿意往宫里去?升了阶品俸禄也多了,也有面儿不是?在咱们王府当值和去宫里当值,瞎子也能分出好坏来。”
小白不爱听这些个,下了炕回自己房里生闷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