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对方府上,黄夫人一见到茕娘便露出惊艳的神色,随后看向杜氏:“你家里何时藏着这么个水灵的姑娘,平日里也不见你带出来,怕不是担心被我们拐走了?”
黄夫人的夫君是翰林院学士。他为人清正,一辈子埋首经学之中,非常被人尊敬,而黄夫人为人爽朗大方,在燕京的中层官夫人中人缘特别好。杜氏来了燕京后参加过几次宴会,她本就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姑娘,又不清高自傲,与黄夫人很投缘。
一位夫人凑趣道:“可不是,原以为杜家妹妹是个大方的,原来是把真宝贝留在家里了。”
这下,几位夫人都跟着笑起来。
杜氏也笑着道:“几位夫人可饶了我这外甥女吧,她年纪小小,脸皮薄的很。”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在说我们几个脸皮厚了?这我可是不依的。”
“你这脸都快跟风干的茄子似的,就别跟人鲜嫩的小姑娘争宠了……”
几位夫人平日里就是相熟的,开起玩笑来也不那么在意分寸,茕娘倒是觉得她们都挺有趣的,只是为了维持自己这么个害羞小姑娘的人设,不得不低下头来。
黄夫人拉过茕娘,笑着问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又看些什么书。茕娘一一作答了,她纵然是做了害羞模样,可说话时声音清脆,并不怯场,这让黄夫人越发喜欢她:“倒是与你舅母性子很像。”
杜氏笑着接口道:“这话,我就当成是夫人对我的夸赞了。”
黄夫人嗔道:“你这乖张的。”说完,又笑眯眯地看向茕娘,“好孩子,你一会就去后院和小姐妹一起玩吧,别在我们这拘着了。”
黄家家大姑娘走了进来:“祖母急急忙忙将我叫来,孙女儿还当是急事,原是您又看到了漂亮的小姑娘,哎,早知道我还得快一点,免得您把这位妹妹给吓到了。”
“瞧瞧,瞧瞧!这丫头,还埋汰起她祖母来了!”黄夫人虽然这么说着,但面上却是带着笑的,可见是很宠爱这个孙女的。
黄家大姑娘黄妙娘是黄夫人唯一的孙女,又因为年纪最小,向来十分得她的宠爱,黄妙娘倒也不曾就张狂起来,不过平日里开一些这样没大没小的玩笑,更显得和祖母亲热。
黄妙娘同祖母撒了娇,便笑着拉过茕娘的手:“妹妹同我去院子里玩吧,都是自家姐妹,不妨事的。”
待到茕娘跟着黄妙娘走了,几位夫人才问杜氏茕娘的身家背景是否婚配。
杜氏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自然用心地回答了。
黄夫人看来是真的挺喜欢茕娘的,感慨道:“可惜我那两个孙子都成亲了,不然我真要把这水灵灵的小姑娘给娶回家来,便是每日看着都能多吃一碗饭。”
正在这时,一名夫人说道:“聂夫人,你家小郎君不是年纪正好吗?先前还听说你要给你家小郎君相看呢?如今不是正好?”
聂夫人是一位容长脸的妇人,先前所有夫人都在笑笑闹闹的时候,只有她并未参与,此时听见这位夫人的话,她哼了一声:“这小姑娘人是不错,可她那继母听说是商家出身,被这样的母亲教养,恐怕满身铜臭味,我不欲与这样的人家打交道,免得脏了眼睛。”
这话可是说的难听极了,那夫人原本也是一片好意,听得她这么说,简直尴尬的不行。不说是杜氏气得脸色铁青,黄夫人的脸也沉了下来。
这时,其他几名夫人连忙打圆场。聂夫人却一点都不理,站起来道:“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就先行告退了。”说完,便对着黄夫人草草一礼,转身就离开了。
黄夫人纵然脾气好,可被人这般下面子,终究还是没忍住将怒气挂在了脸上。
第二十八章
杜氏从前没有见过这位聂夫人,与几位交好的夫人闲聊才知道这聂夫人究竟是何方人士。她是国子监祭酒的夫人,为人十分古板顽固,人家委婉地说一句她为人直率,可谁又不知道在社交场合为人直率的意思就是不会做人,偏偏她还引以自豪,将这不讨喜的性子发扬光大,也实在是令人无语。
黄夫人是早就知道聂夫人的性子的,虽然生气,但也拿她无可奈何,只得劝慰杜氏,好在杜氏已经知道了内情,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倒霉,但心里还是释怀了。
比起前头夫人们的郁闷,在院子里的姑娘们倒是相处的很和谐。黄妙娘是个很体贴的姑娘,有她带着茕娘,再加上相处的姑娘们性子都好,所以大家很快就熟悉了,只是大家口中聊着的衣服首饰,很快就说到了留仙阁。
“茕娘姐姐,你有去过留仙阁买衣裳吗?”一个脸蛋圆圆的姑娘问道。她叫做于姗姗,正是这一科状元于从安的女儿,今年才十岁。
茕娘略有一点尴尬,只得含含糊糊道:“偶尔也买的。”
另一名姑娘道:“我去看过,里头的衣裳还是很漂亮的,只是料子有些差,做工也粗糙了些,你们说是不是?”
“不过那里衣服也便宜,买一件回来自己改改不就好了?”
又一名姑娘说道:“说起这留仙阁,之前还有一桩趣事,你们知道通政使司左通政之女何莹吗?”
“知道,她不是向来眼高于顶,嘲笑我们穿过时的衣裳吗?她怎么了?”
那姑娘便把何莹在谭双玉生辰上出的糗当成故事给说了出来,逗得姑娘们哈哈大笑。
茕娘原本听着她们吐槽留仙阁的时候多少有些尴尬的,不过后来说到何莹时,她却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在开店之时引入了vip制度,而上个月底盘账的时候,她就看到那vip当头一人的名字就是何莹,这算什么呢?黑到深处自然粉吗?
玩玩闹闹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黄妙娘很喜欢这个新认识的妹妹,不仅长得好看,脾气性子也与她相投,待到她离开之时,依依不舍道:“茕娘妹妹,往后我可以去找你玩吧?”
茕娘迟疑了一下,才道:“若是我在舅舅家住着,自然是欢迎你来,若是我回家了,还是我来见妙娘姐姐吧。”
黄妙娘知道她家情况,只得叹了口气:“那好,我会提前给你派帖子的,你可不要忘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茕娘才跟着舅母上了马车。
杜氏见外甥女脸上红扑扑的,一直都带着笑,忍不住道:“你啊,是该经常出来和同龄的姑娘们一起玩耍,免得把自己给闷出病来了。”
茕娘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张氏出身商家,多少是有些被其他官夫人排斥的,也因为如此,张氏并不太喜欢去那些宴会,别说是茕娘了,便是荣娘也没有什么玩得好的闺蜜。
杜氏刚说完就明白了原因,也只能无奈道:“回头我同你舅舅说说,时常让你过来陪陪我好了。”
“那就谢谢舅母了!”
“你还跟我客气起来了……”
因为去参加宴会的缘故,两人回来的晚了,顾云璧已经下衙归家了。见他双手空空,杜氏忍不住问:“你把那盒子忘在翰林院了?那盒子可是你外甥女特意给你做的,你……”
顾云璧不得不解释一通来龙去脉,杜氏和茕娘这才知道,顾云璧带了一盒子去翰林院,到了中午的时候,盒子一打开里面的食物还是温热的,他还没来得及享用,便已经被几位同事你一块我一块给吃了个干净,不止如此,那能够保温的盒子也引发了众人的兴趣,被众人传来传去研究了一通,最后被侍讲学士李成章给带走了,说是过会还他,但顾云璧估计是没戏了。
不说杜氏,茕娘自己都目瞪口呆:“不过是个保温盒……”
顾云璧不得不解释道:“这些老大人平日里看起书来常常就忘记吃东西,待到想起时东西都已经凉了,长此以往,身体都不大好。而有了这东西,只要不打开,东西一直就是温的,对他们来说自然会感兴趣。”
茕娘却是有些纳闷的,这东西她早就发明出来了,当时她给赵瑕送饭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样的保温盒。且那时候因着在宫里,能动用的资源更多,还有不少工匠提出了改进的方法,她还以为这东西早就在上层官僚中流行开了,怎么如今倒像是还无人认识一般?
杜氏却想的更深一层:“既然几位老大人都认为这东西好,想来他们也认为茕娘蕙质兰心,有了他们的认可,于咱们茕娘的名声也是有好处的。”
茕娘原本还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忘记了,被杜氏这么一说,就是一呆,弱弱道:“舅母,就是一个盒子,不至于吧……”
顾云璧接过了话茬:“这倒是不错,改明我去和李大学士念叨念叨,顺便看看能不能把那盒子给要回来……”
“舅舅……”
杜氏原本正要和顾云璧说今天的事情,看见茕娘还在一旁,知道这事当她面说不好,便霸气地一挥手:“茕娘这一天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
茕娘只得哭笑不得地走了,她能感受到舅舅和舅母的爱护之心,也正因为如此,哪怕她心里觉得这实在是太夸张了,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只得乖乖回去休息。
第二十九章
翰林院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宫中,赵瑕听了汇报,眉头微微皱起:“……能保温的盒子?”
鲁安道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接着道:“据说是新科探花顾大人带来的,说是家里人做的……”
“那盒子呢?”
鲁安道不由得庆幸自己将盒子从李大人那里拿了回来,不等赵瑕再问,连忙呈上去。
盒子用竹片制成,里面有一个更小一点的铁质盒子,只是这个盒子长得怪模怪样的,上头还有一个被木塞子塞住的口子,轻轻晃动,还能听见水流声,打开盖子,里面用竹片隔开,上面铺上细棉布。这个造型与赵瑕记忆中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可有查到是谁做的?”
“这……”鲁安道犹豫了一会,才道,“是顾大人的外甥女,芳龄……十四。”
果然,鲁安道这句话刚落音,赵瑕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整座宫殿伺候的宫人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就怕惹到暴怒的帝王。
过了许久,赵瑕才恢复平常的脸色,冷声道:“去查查,那顾云璧背后都有什么人?”
鲁安道心知沈眠是赵瑕的逆鳞,当年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难保有人不在这上面做文章,莫说赵瑕,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这顾云璧背后有人,因此赵瑕一说,他立刻领命退下。
然而还没等鲁安道走出宫殿,就见木清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自从沈眠死了之后,木清就一直是一张冰冷的死人脸,鲁安道看到他脸上这久违的笑意,简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赵瑕也看到了木清脸上的喜色,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失态地站起身:“是不是……”话还没说完,他一扫宫人们,“你们都下去。”
鲁安道立刻带着人退下。只是在离开宫殿的时候,他回头看到了赵瑕面上的欣喜若狂,心里一酸。
当初他被赵瑕从一堆小太监中选出来,这些年看着赵瑕一步步登上高位,又掌控朝局,成为了英明的君主,可更多时候,他看到的却是形单影只高处不胜寒的帝王。
有时候鲁安道也忍不住心疼赵瑕,而对于沈眠的感觉却十分复杂,沈眠当年一路护持陛下,更是为了他连生死都不顾,可是她死了,也把陛下的魂魄给带走了。
殿中,赵瑕紧紧地盯着木清:“如何?”
木清说道:“人已经有呼吸了,只是还未曾清醒,韩道长说还要等魂魄完全归位人才会醒来。”
赵瑕呆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他刚刚因为紧张差点因为屏住呼吸而背过气去。
木清的状态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这么多年,他几乎跑遍了整个大晋,然而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徒劳无功,他都觉得自己要疯了,可是如今他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赵瑕顿时就将先前的保温盒一事抛在了脑后,神色凝重道:“再等一段时间,如果人真的清醒过来,就请张道长准备招魂。”
“是!”
张玄鹤这几天一直都不好过,他听说那所谓起死回生之术已经成功,心中就是一个咯噔,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张玄鹤以前听掌门说过起死回生之术,但他们谁都没有见过,再说,这样的禁术究竟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呢?张玄鹤都不敢想。
修道之人的确该置身物外,但没有人想看生灵涂炭,可眼前这人是大晋的皇帝,他的身上系着大晋的国祚,如何能去碰这些鬼魅手段?!
张玄鹤越想越不得劲,恨不得立刻就去那位韩道长那儿拆穿他的把戏,免得害人害己。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木清就找来了,让他去见见那起死回生之人。这正对张玄鹤的胃口,他立刻就跟着木清去了一间郊外的庄子。
比起之前他见到赵瑕的庄子,这间庄子要简陋一些,不过守卫紧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张玄鹤暗暗心惊,却越发谨慎,到了地方,他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花香味,顿时皱了皱眉头。
木清先进去,拱了拱手:“韩道长。”
张玄鹤这才将目光移向院中那个站在树下的人影,他本以为做这些鬼魅手段的人大多是尖嘴猴腮面目丑陋的怪人,却不想这位韩道长却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指不定认为这韩道长是正道的人还要多一些。
木清替他们二人介绍,韩朔一听张玄鹤的名字,目光就是一闪,稽首道:“原来是张道友,久闻大名了。”
张玄鹤一看到韩朔就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韩朔身上既没有他们修道之人的清平之气,却也没有修魔之人的血腥阴冷之气,他的身上干干净净的就像是一个凡人。可张玄鹤却认为此人掩盖气息的本事已经登峰造极,甚至远胜于掌门,越发让他不敢小觑。
木清看到张玄鹤皱起眉头,便问道:“张道长,可有什么不对吗?”
张玄鹤摇摇头,却问韩朔:“道友不知所习何派?山门所擅符箓还是丹鼎?”
韩朔捋了捋胡须,态度从容:“区区山野之人,不足以与天一道相提并论。”
张玄鹤还要接着问,韩朔已经转过头面对木清:“木总管是要来看看那起死回生的庞家小子么?”
木清点点头:“我先前听说人已经能睁开眼了?看来恢复神智也快了吧?”
“不要急,毕竟三魂七魄曾经走失,便是找了回来多少会有些损伤,贫道也不敢打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