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医舍中,药的苦味,迎面扑来,仿佛是死亡的气息。
这医舍里的房梁上,悬着一个羊头,空虚的眼洞,正看着纪敏。
脚边花盆里,墨绿色的草药,似是地下深处长出的藤条,要从脚底蔓延上来全身,将纪敏拖到地府去。
连忙避开那羊头的目光,远离了那草药,跟到秦琴身旁。
秦琴正向疮面人问道,“你们家当家呢?有事情找他。”
疮面人道,“大当家正在后面忙着呢,姑娘你有预约吗?”
“什…什么?”
“预约。姑娘,不好意思,生意实在太好了,要见我们大当家,得先跟我们说一声,我们才能安排他的时间。”说着,疮面人走到了账台后面,翻出本子来,食指沾了沾口水,翻到了密密麻麻的一页,低着头对纪敏说道,“大当家,只有后日才有空闲了,姑娘是想约巳时,还是未时?”
“什么巳时未时?你们骗了我的姐妹,我今日是来说理的,说理还要预约么?”
疮面人眨了眨眼,又翻了翻手中的本子,抬起头来,对着纪敏点了点头,“要的。”
秦琴受了堵,败下阵来。
纪敏上前道,“大哥,你还记得我吗?那日你们家大当家,说我就要瞎了。”说着,纪敏嘤嘤地流了泪,“如今别人也看不明白我这病了,能不能…能不能帮我通融一下。”
对面的疮面人咽了咽口水,“呃…其实,上一个病人提前走了,我帮小姐你去后院问问当家的。”
长发的麻衣,终是从后院来了前厅,手里抱着只黑毛碧眼的猫,“听说姑娘你急着找我?”
纪敏上前,委屈看着麻衣道,“神医,你上次说我有眼疾,可我看了青阳城里三位最好的大夫,他们都说我好好的?”
麻衣手上,轻抚着黑猫的毛发,眼珠子溜溜地转了起来,“哦…你就是上次那位姑娘!”
纪敏点了点头,“您想起来了?”
“可是上次,姑娘脉相平和,并没有什么病灶啊!”
纪敏有些着急,“上次神医明明是说,我有眼疾,就快要瞎了。”
“姑娘说笑了,我何时这么说过?”
纪敏看了看秦琴投来的目光,“可是,上次当着那白公子的面,神医就是这么说的呀!”
麻衣严肃起来,“怎么可能,我神鬼医舍从来都不会断错症。姑娘你可是过来搅事的?”
“搅事?”纪敏讶异,“什么意思?”
“我上次,明明就是跟姑娘说,你脉相甚好,身体健朗。姑娘可是听错了?”
纪敏愣了一会儿,疑惑道,“脉相甚好,身体健朗?”
秦琴上来道,“这位医友,果然我们看法是一样的。”说完,转头对纪敏道,“敏儿,你是不是真的记错了?”
“我…”纪敏有些哑口,“怎么可能?”
麻衣人身后,忽地冒出另一个蓄着胡须男人来,男人刻板着脸,凑到麻衣人耳边,也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
麻衣人仍是抚摸着手中黑猫的毛发,黑猫舒服得喵地叫了一声,往麻衣人怀里又钻了钻。麻衣人对纪敏道,“在下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忙,便不奉陪了。”说着,麻衣人转身,对刻板脸说道,“送客!”
纪敏仍然有些懵,“不对啊,神医,那日你明明说,我快瞎了!”
秦琴在身边拉着纪敏道,“敏儿,定是你听错了,左右你现在没有病了,是件大好事儿啊!”
纪敏不依不饶,却被秦琴拉出了医舍来,纪敏急道,“那我的白衣哥哥怎么办?”
秦琴有些糊涂,“什么白衣哥哥?”
“武状元白剑航啊!”
秦琴笑道,“想嫁人啦?”
“相亲了三年了,当然想啊。”
“那我陪你去找你的白衣哥哥,跟他说,你什么病都没有,好着呢。”
纪敏却背身了过去,“还是不要了,那日他听说我有眼疾,便急着回家见他的表妹了。”
“还有这样的事?”
“嗯。”
“如若真是这样,他那日转头就走了也是好事。省得你嫁过去了之后,他还和那表妹纠缠不清,那你不是徒伤心么?”
纪敏忧愁,“琴儿你倒是好,总有个风大侠在身边陪着。可我不一样啊,我这宰相女的身份,是个男人都近而远之。敢靠近的,都是有所求的。我纪敏虽然笨,可那些人相亲来,为了什么,我也是知道些的。”
秦琴却也没了话,只安慰了几句,便哄着纪敏回府去。
夜里爽朗,一轮满月挂在群山深处,露出半张脸来。
纪敏一人立在江上的船头,雾气阵阵飘起,秋风吹来,有些冷。
白衣的男子从身后走来,拿着一袭鹅毛的白衣,披到纪敏身上。
纪敏抬头,正遇上白衣一双明目,映着满月的光芒,清澈非常。
白衣将纪敏揽入怀中,二人在船头成双而立,任风吹着小船继续漂流,看那远处群山的轮廓,在月光下,壮观而神秘。
纪敏忽地回头,那船中,飞来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霎时间高兴了起来,迈起小步,奔向星光之中。萤火虫在手上肩上飞舞,透过那点点光芒,向船头那人看去,好不美哉。
突然之间,天公骤变,一道闪电天色大亮。一颗流星从天角滑落,嗖的一声,落在了纪敏身后的船尾上。
来人冰冷的面庞,一头散乱的长发,被风吹起。还有,那人竟是人首蛇身的怪物,白色的蛇尾晃动着,银色的鳞片在微弱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船被冲力翘了起来,纪敏步幅不稳,摔落入船身之中。
船头的白衣人,被颠向空中,飞入天际,不见了踪影。徒剩下一声长鸣,“啊——!”在纪敏耳边回响。
纪敏倒吸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噩梦!一定是噩梦!
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脑袋,纪敏忽地清明起来,心道,神医是个骗子!
次日里醒来,用完了早膳。花园里来回地踱着步子,如今确定了那神鬼医舍的大当家,是个骗子。
可因此错过的白公子,该怎么办?
去白府里找他,不行,太不矜持了。
或是让人送信给他,约他出来喝茶。不行,这哪里像个女子。
再不行,让人去打听打听,他会在哪里出现,然后假装遇到。可这也,太不知羞耻了。
想来想去,纪敏只好做了罢。回想起来,这白剑航,怕还真不是个可嫁的良人。
正佩服自己做了个英明的决定。宰相纪渊走了过来,似是有些生气,见到纪敏道,“敏儿,那白家人,以你有眼疾的缘由,退了亲了。”
纪敏叹气道,“阿爹,那便算了。那白公子,本就没有娶敏儿的诚意,何必为难他呢?”
纪渊嗔怒,“哼,我纪家的千金,即便是瞎了,配他白剑航也绰绰有余。不想这白家,如此不识抬举。”
纪敏拉着纪渊的手,“阿爹,算了吧。这嫁娶的事情,还是得你情我愿的才好。不然敏儿嫁过去,怕是也要吃苦头的。”
纪渊看了看女儿,“敏儿,难得你想的开了。不怕,阿爹再给你物色一个更好的。”
纪敏也认真地看着纪渊,点了点头。
得了,第十八次相亲,正式宣告失败,这还得多亏了那神鬼医舍的神医。
想着这白剑航的薄幸,纪敏只好暗自安慰自己,也不是件坏事。只是那神鬼医舍,纪敏也定是不会再去了,那大当家,怎么看,怎么像梦中的那个怪物。
每失败一次相亲,纪敏便会做一个纸鸢,去到青阳城西城门外的空地里,将它放飞。
每次纪敏都会叫上宋美人,一同前往。
三年度来,身边的姐妹不是成了亲,就是有了良人,唯独这宋美人,和纪敏一样,仍是落了单。
纸鸢是纪敏亲手做的,每次的都不一样,如今这只纯白的一只,纪敏没着色彩,正象征着自己那梦幻般的白衣哥哥。
秋风和畅,纸鸢飞上了天。纪敏剪断了手中的筝线。那纸鸢便摇摇摆摆,不见了去。
嗯,就让他随风去吧!
话说这宋美人,如今还没嫁出去,并不是没有理由。
她爹宋大人年轻的时候,也算是貌若潘安。只是世人不知为何,宋大人却娶了一个无颜的女子为妻。那女子的相貌丑陋,实在难以入眼,这便是宋美人的娘亲。所以宋美人虽叫美人,可却真不是个美人。平日里人见了,都是要退避三舍的。
放完了纸鸢,二人正一同向城内走去。
美人问道,“敏儿,你这可是第十八次了,可别像我,我这是天生无颜,所以无人问津。以你的容貌和家世,真是不该这样啊!”
纪敏哀怨,“哎,我怕是天生的孤苦命。”
话未完,翩翩一袭白衣似是从天而降,“纪小姐,这两天可还好么?”
纪敏惊讶,“白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白衣面带笑容,“我来接我表妹回家。”
“表妹?”
身旁的宋美人,迎了上去,娇嗔道,“表哥,怎的你会来这儿?”
白衣人伸手拉过了宋美人,“来找你啊,半日里不见,想你了!”
纪敏有些瞠目结舌,又有些想笑,天公仿佛是跟纪敏开了个大玩笑。
见二人亲密的样子,纪敏主动道,“我方才想起,有样重要的东西,落在刚才的地方了,白公子,美人,要不你们先回去吧!”
二人也未客气,白剑航对纪敏笑道,“纪小姐,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纪敏却也没悲伤,不知为何,心里似是放下了一件重物,不觉轻飘飘了起来。
慢悠悠地走回了纪府,青娥过来相迎,对纪敏道,“小姐,你可回来了。老爷让我一见到你,就带你去偏厅,说是又给你相中了一位准夫君!”
什么?这么快?
第4章 捕蛇女侠
阿爹怎么这么快,就给自己又安排了个相亲,可今日晨起,一身素淡的妆容,什么也没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