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攸宁在高处看得分明,见对方有人突袭,梁锦棠却不知为何岿然不动。在电光火石间,她只能立即调转弩机所指——
弩/箭离弦,疾如闪电般穿透春夜山林间的草木芬芳,准而狠地将那枚竹刀凌空截下。
木质弩/箭与竹刀相撞,闷声轻响。
北军小将讶然失色,良久后,才喃喃道:“梁大人你……竟还有弩机手!”
他以为,以梁锦棠之强,理当不会刻意去组满五人队,更想不到竟还会将弩机手藏起来!奸诈啊奸诈。
梁锦棠笑了:“若是真的战场,你方才头一个被她定点狙杀。”
在场众人皆毛骨悚然地想,梁大人你话里话外那突如其来的自豪是什么鬼!那弩机手又不是你家的!
与此同时,百里束音快速上前,须臾间已挥拳将出刀者及领头小将一一打昏。
面对满地北军猎手震惊的目光,她泰然自若道:“若是真的战场,对偷袭者……我会补上一刀,而不是一拳。”
北军小将在彻底昏过去的瞬间,脑中想的是——
河西军的兄弟你们要为我报仇!
另外……这个穿绣衣卫女官袍的家伙是谁啊?
许多年后,当百里束音以新任执金吾的身份出现在帝京时,彼时已是内卫大统领的前北军小将崔盛,依然能想起望岁九年光禄府春猎的第一个夜,在屏东茂密的山林间,自己被梁大人与“疾风百里”联手碾压支配的恐惧。
21.第二十一章
到了梁锦棠说的那个猎户备口粮的山洞,见存着些处理过的猎物、柴火、一缸清水及简单的炊具器皿,一行五人的神情都略微轻松了些。
这才是春猎的头一夜哪。
侥幸的是,首次交手的是北军的一小队菜鸟,打得并不算辛苦,仅孟无忧左臂轻伤,成了唯一挂彩的。
这让孟无忧觉得很郁闷。
“行了,总没有上年被人打到抬回去更丢脸。”索月萝连安慰人的话说起来都如此戳心。
说完她就利落地跟进去,动手帮着生火。
孟无忧不太敢惹她,便习惯地回头找傅攸宁撒气:“喂,你脸色那么白是要生了吗?明明受伤的人是我,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像重伤不治?实在弱鸡。”
此时傅攸宁唇上没什么血色,只是抿唇笑笑,右手紧紧按着腰间暗袋,脊背僵直挺立,分明脚步虚浮,身形却稳如青松。
孟无忧抬手压着左臂的伤口,回头嘲笑:“我可算明白为何总瞧你不像个姑娘了。你瞧瞧,哪怕名声凶残如索大人,素日无事也不会站得如你这般直内方外……”
见她始终不回嘴,只以手压着腰间缓步前行,孟无忧忍不住诧异地伸手去戳她:“跟你说话呢!你怎不……”
话音未落,百里束音风一样闪身过来,将孟无忧的手死死扣住:“你别动她!”
“啊啊啊放手放手!我没……”孟无忧疼得哇哇大叫,到最后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生火的梁锦棠与索月萝不解抬头,向洞口看过来。
只见百里束音满脸怒意将孟无忧的左手反折,傅攸宁立在两人身后一脸惨白。
梁锦棠蹙眉,正要起身,却听傅攸宁轻声道:“束音,别闹。”
她的声音里有极力压制的轻颤。是在忍什么?方才受伤了?
见百里束音应声放开孟无忧,傅攸宁笑意无奈地越过那两人,直直进来,走到刚生起的火堆旁坐下。
“抱歉……可能暂时帮不上手了,”她在对梁锦棠与索月萝说话,目光却有些散,“晚上我来守夜盯哨。我……先眯一会儿,稍后吃东西的时候烦请务必要叫醒我。”说完便缓缓倾身,就地躺倒。
话都说不清楚了,还是没忘记要吃东西,怎么比我还饿不得似的。
孟无忧悻悻的,也在火堆旁坐下。才刚领教了百里束音对傅攸宁的维护,此时再咕囔,也知道不出声了,只以嘴型过干瘾。
梁锦棠并不理会其他,只是神情冷肃地起身过去,一言不发地在傅攸宁身旁蹲下,小心地以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体温并无异常,看起来也不像受伤。莫非是……毒发?
他一时也有些乱,见她正正躺在风口上,便想将她抱到角落背风的位置。
百里束音伸手拦住他,声轻但坚定地制止:“梁大人!莫动她,她就是困了。”
“以往出外做事时也曾如此,她仿佛体质很弱,”索月萝朝火堆里添了些柴火,点头证明百里束音所言不虚,“据说睡一会儿就好。”
梁锦棠将信将疑,垂眸看着侧躺在地、蜷成虾状的傅攸宁,见她已气息平缓,像是当真睡着。想了想,便在她跟前坐下。
已近子时,风口处春风料峭,山间暮春夜的寒意簌簌扑人。
众人便在洞中取些处理好的山鸡野兔,就着火堆烤起来。
孟无忧仍是难以置信地偷偷打量傅攸宁,一时没忍住,又开始多嘴嘀咕:“这家伙当真倒下去就能睡着?又不是猪。指定是偷懒装睡不想干活……”
他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其他三人都在瞪着自己,百里束音更是满眼气愤,一副很想揍人的样子。
“孟无忧,我原以为你就是小一号的尉迟岚,”索月萝一脸“神医难救无脑人”的鄙视,认真翻烤着火上的食物,“这回我才肯定,你可比他蠢多了。”简直人嫌狗憎,不会看天色,还不会看脸色啊?
孟无忧听索月萝这样一说,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总觉着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却又很厉害的事。
被百里束音那快要喷火的眼神轰成焦炭,接着梁锦棠冷冷的一瞥眼又将他冻到瑟瑟发抖,于是他缩在火堆旁默默低下高贵的头颅,暗暗发誓自己再也不要说话了。
肉类被炙烤出的油渍滴进火中,在静谧的山洞内发出“滋滋”声响,倏然乍亮起一簇簇明亮的小火光,继而又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