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怕她白天受了惊吓,晚上一个人害怕,所以就过来陪她睡,谁知道遇上了这么一出。范氏无奈叹息,将云招福身上的被子盖好,自己则起身,批了件外衣出去应付硬要连夜回京的柳氏他们。
云公良和范氏好言相劝,柳氏却执意要走,说什么都不听,最后云公良也没办法,只好让府里十多个护卫跟随,免得她们半夜里在路上又遇到什么险情,回京后就更加说不清道理了。
范氏回到云招福房里的时候,云招福醒过来问了一句:“大伯母她们走了吗?”
“走了,怎么劝都不肯留下,你爹都差点给她跪下了,太能折腾了。”范氏除了衣裳,钻回了被子,云招福睡的迷迷糊糊的,就被范氏搂进了怀里捂身子,精神在半梦半醒间,嘴里又嘟嘟囔囔的好几句:
“不就是侯府出身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咱家以后肯定比侯府还要好。”
范氏低头看着睡迷糊了的女儿,被她这话给逗笑了,抱着个天然暖炉子,安稳睡了过去,没有人吵闹的夜晚,睡的可真香。
而反观柳氏一行,她作天作地要离开,连天亮都等不了,差点把知府衙门给掀翻了,然后现在,一行四人缩在马车里,全都困得东倒西歪,却躺不得,坐不得,马车赶夜路又十分颠簸,后悔也来不及了。
早知道就熬一晚,明早再走的……只可惜,有钱难买早知道。
作,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5章
柳氏连夜带着三个子女赶回了京城,云公良让后宅里的护卫尽数追随保护相送。
第二天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早饭,范氏靠着云公良,武氏靠着范氏,一家子六个人,围着圆桌,云召采伤的还挺严重,一张嘴就疼的眉头都皱起来,范氏让人给他取了把勺子过来,叮嘱慢些吃,武氏则忍不住说道:
“平日里让你勤加练武,你还诸多理由,如今遇事知道疼了吧?”
云召采摸着脸,委屈道:“哪儿是我不勤奋呀,平日里不还得读书嘛。”
提到读书,武氏就没话说了,范氏给武氏夹了个包子:“昨日多亏了召哥儿,福姐儿和喜姐儿都没受伤,你就少说他两句吧。”
范氏开口,武氏只好闭嘴,云公良瞧着云召采对范氏笑得讨好,冷声说道:
“读书靠的是天分和方法,学武靠的是毅力,一起学并不妨碍,不论在什时候,能让你保命的都是好东西。”
武氏跟着点头,云召采听着不服,放下勺子一边掰着花卷,一边说道:
“爹你说的容易,你自己还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嘛。”
云家人说话向来直接,云公良本身也不是那种讲究死理的人,反而他把所有的孩子都教成了一副乐天知命的性子,所以云召采敢当面说自己老爹是文弱书生。
云公良不介意,对云召采笑了笑,大言不惭道:
“我确实不会武功,小时候没机会学,但我用嘴就能保命,你能吗?”
这话不假,云公良的口才是在大堂上辩赢过扬州府第一师爷的,真正的杀人不见血。不说别的,就说他这个武艺超群的二夫人武氏,当年就是被他口才折服,才追随于他,甘于做小。
当年二夫人乃是山寨女大王,云公良外放冀州,有一日途经武氏的山寨,身为文弱书生的他不知怎的就被抓上了山做了几日压寨相公,后来武氏得知云公良乃冀州知府,并家中有妻室才放他下山,便是那几日的相处,武氏对云公良情根深种,知道他有妻室本不愿打扰,然却因几夜风流,怀孕了,不得已主动找到范氏,请求范氏原谅,并解散了山寨,从此追随云公良为妾。
所以云公良这么说,大家都很服气,因为他确实有才。尤其是云召采,本来就说不过云公良,再加上脸上伤痕累累,更加发挥不出口才,云招福见他憋得痛苦,把自己碗里的两个鲜肉圆子舀到云召采面前的空碗里:
“哥,吃饭吧。”被亲爹从小怼到大,她这哥哥还是学不乖。
吃完早饭,云公良便去了衙门,师爷似乎在等他,云公良一露面,师爷就迎了上来,急急说道:
“老爷,出事儿了。”
“怎么?”云公良坐到案后,看见案上放着一叠文书,他一边看,师爷一边解说:
“咱们昨日抓的那几个滇人,竟然是在滇境专事杀人越货,通报各州府的通缉犯,昨日抓回来审讯之后,讯官就觉得那些人有点面熟,后来调取了各州府的通缉令比对了一下,连夜审讯出了结果,为首那人叫桑结,手里有两个灭门案,二十几条人命,他手底下那些也都不是善茬儿,他们几个被通缉后,就一直以玉石商人的身份一路北上,昨日少爷,小姐们可以说是虎口脱险,若是官差晚一点去,这些丧心病狂的指定能干出杀人的事来。”
云公良翻看着文书,果然看见了几张通报各州府的通缉令,与昨日抓到的那些果真有五六分像。
“这些人未免胆子也太大了,被通缉了居然还能在各地畅通无阻。可见各州府之关守有多敷衍。”云公良不由对各州府的关卡检查体系产生了质疑。
“他们这群人里面,有个会造假的高手在,他制造的通关文牒,与真的无异,在守关人的眼中,这些人都持有通关文牒,哪里会想到通缉犯这样大胆,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师爷来翻出一张通缉令,这个会伪造通关文牒的人叫张能,是中原人,在中原犯了事才辗转流落滇境。
云公良沉吟,师爷又问:
“老爷,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这些全都是朝廷要犯,一定是要上报京城的。”师爷这般建议,云公良点头赞成:“必然是要上报的,既然在我扬州地界落网,那咱们也得配合各州府调查,将事情全然调查清楚才行。待一切水落石出,我再写折子上奏。”
师爷领命离开,云公良坐在案后,再一次翻开了面前的文书,上回与恩师通信时,恩师陈阁老还问他最近可否有一些大的政绩报出来,因为户部侍郎今年四月突然辞官,朝廷上下一时还没有特别合适的人选顶替,恩师便想到了他,云公良与恩师信中回复自己会尽力争取,可几日过去了,也没什么头绪,没想到机会来的这样快,几乎是送上门来的。
以桑结为首的那些通缉犯经历了各州府皆瞒天过海,却在他扬州落网,足见他扬州知府做的称职,比起一些无关紧要的政绩,这个政绩是最能拿得出手的,恩师举荐他时则会更有说服力。
不管怎么说,云公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机会会突然落到自己身上,想着如果不是昨日孩子们误打误撞,如果不是福姐儿帮州哥儿赢了太多钱,让那些滇人执意追回,那些人也不可能会直接犯到他云公良的手里,凭白让他捡了这么大个功绩。
这件事情云公良写成了折子上奏,大概过了二十多天,云公良的恩师陈阁老亲自写信来,对云公良这回的表现,表示出了强烈的赞叹,并告知云公良做好准备,众多通缉犯在他的辖区集体落网这件事情已经被皇上知晓,皇上大喜过望,在文武百官面前对云公良夸了又夸,并有意让他回京述职,职位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户部侍郎,云公良收到恩师信件后,在书房里整整坐了一天。
又过了十多天,朝廷的圣旨果然下达,命云公良暂放扬州事务,即刻回京述职,因户部侍郎一职已缺多日,便不给他太多料理扬州诸事的时间了,只让云公良委派信任之人,可以是师爷,也可以是扬州府治下各县衙,留下几人与后人交接便可。
反正圣旨的意思大体就是:没时间给你准备了,赶紧卷铺盖回京。
既然受了圣旨,那云公良自然是耽搁不得,后宅从收到圣旨的当天晚上就开始举家收拾东西了,对于自家老爷这份突如其来的调令,所有人都还处于发懵的状态,谁能想到,老爷鸿运当头照,随便抓几个当街闹事的混子回来,就是一群朝廷通缉的犯人呢,就这份独到的运气,想让朝廷不重视都难啊。
云公良晚上跟妻子范氏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杯安神茶,仍旧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范氏洗漱完进门,就看见云公良傻愣愣的坐在那儿,坐到他身旁,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云公良才回过了神,拉着范氏的手说道:
“夫人,我似乎有点能体会福姐儿的感受了。”
原来这就是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的感觉啊。真是……真是……真是太美好了!
云公良自崇敬侯府分家之后,并未如一般的庶出那般意志消沉,领着自己的那份东西就安于现状,坐吃山空,而是聪明的将一切都投资在自己身上,拜得名师,寒窗苦读,一举高中,外放冀州,日夜辛劳做出功绩,受百姓爱戴,继而得以转任扬州,前后离京已有十二三年之久,如今终于到了他回京之时。
出京时,他还只有一个结发妻子与几个老仆追随,回来时则是一大家子。
云家的三个孩子,云召采和云招福是在冀州出生的,云招喜都是在扬州出生,对于京城都很陌生,云招福和云招喜随范氏坐在一辆马车里,日夜兼程,赶了大半个月的路之后,终于到了京城,云招福和云招喜巴在车窗前往外观望,不时用手指着一些新奇的玩意儿,一路从南定门驶入中央大道,眼见了京城的繁华,算是对京城这个地方有了第一步了解。
云公良在京城是有宅邸的,不用像一些回京述职的外地官员那般,初初都只能住在客栈内,或者官府给安排的驿栈。
云公良的宅子在东城区燕子巷,据说分家的时候有几处让他选来着,一处便是这东城里的三进院子,而其他的宅邸都是位于南城,北城,宅邸面积很大,都是独门独院至少五进以上的大宅院,但最终云公良还是选择了这东城燕子巷,稍微小一些的宅子。
朝廷的圣旨发出来之后,范氏就已经早早打发人回来收拾了屋子,因此当他们回家之时,看到的便是一所干净整洁的小院落,之前云家都是住在知府后衙,地方加起来还没有这三进小院儿大呢,因此当他们看见这三进院时,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喜欢的很。
云公良一手牵着范氏,一手牵着武氏,对两人说道:
“两位夫人暂且随良在此蜗居,今后良必奋发图强,使二位夫人与孩子们住上更大更宽敞的宅院。”
范氏和武氏被云公良这一本正经的保证给逗笑了,武氏直爽,挣脱云公良,拉着范氏的手说:
“姐姐咱们莫理他了,这人惯是油嘴滑舌的,咱们哪里要他去挣更大的宅院了,分明是他自己觉得屋子不宽敞,却说是为了妻儿,这般冠冕堂皇。”
云公良指着武氏,捻须一笑:“你这可是狗咬吕洞宾了。”
一家人就这样高高兴兴的在这所三进宅院中住了下来,云公良的外放之行终于结束,开始了他在京城翻云覆雨的新篇章。
第6章
人生在世,各有天命,各有旺命之所,于云公良而言,京城便是他的旺命之所。
从扬州回京述职,入得户部为侍郎后,便如那虎纵山林,龙游东海,官运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亨通起来,他的授业恩师陈阁老退隐在即,慎重考核过之后,将一套班子交到云公良手中,办成了好几件大事,云公良凭自身能力,很快在京城官场站稳了脚跟,不过短短五年的时间,他从户部侍郎晋升户部尚书,又过两年后,被皇上钦点,破格擢升为左丞相,自此云公良更是长风万里,扶摇直上,成为了大魏朝最年轻的宰相大人。
正如当初云公良初回京城时承诺的那般,云家的宅邸换了又换,丞相府邸的规格自不是一般宅邸可以比拟,家里的孩子们每人都能分得一处小院。
云招福今年十五岁,出落成了大姑娘,嘴角总是带着一抹甜笑,两只眼睛弯月一般,叫人看了就觉得喜欢。
今儿她是随范氏来给她大哥云召采相亲的,虽然没有明说出目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户人家姓安,出身江南,安大人如今在京任太府卿,安小姐今年十七,生的小家碧玉样,文文静静,柔柔弱弱,一眼看着就不同于北方女子,云招福站在范氏身后打量了她两眼,安小姐就害羞的红了脸,低头不住绞帕子,五官秀气的仿佛像是一泷江南烟雨,很是标志的一个女子。
云招福想起自家哥哥那粗莽的性子,这些年被二娘督促学武,越发没有文人的儒雅之气,安小姐这般柔弱,言谈间颇见才学,若是成亲的话,两人会有共同语言吗?
云公良做了丞相之后,就给范氏请了诰命夫人的身份,这安夫人言语间颇为客气。听得出来,她对这门婚事还是很满意的。这个年代的婚姻,从来都是父母包办,尤其是大户人家,一般儿女婚事很少能自己做主,都是交给父母考量。
两个大人似乎有话要说,安夫人便让安小姐带云招福去园子里看看,吃些点心去。
安家到京城来安家不过一年多,住的院子是普通三品官员规格,园子面积不是很大,但处处花团锦簇,看的出来是经过用心打理的。
“我喜欢养花养草,父亲母亲由着我闹,园子看起来有些窄小,云小姐莫要嫌弃才好。”安小姐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秀气,细细软软,轻声柔语。
云招福虽然发不出这样柔美细腻的声音,但是却很喜欢安小姐的说话语调,笑答:“才不嫌弃,这园子虽小,却处处匠心独到,花草滋养,可见用心。”
安家的园子都是安小姐自己打理的,现今听到人夸赞,自然高兴,请云招福去看她养的那几株稀罕的花,谁知云招福却对她园子一处的菊花圃很感兴趣。
“如今是金秋时节,马上就可以做菊花酒了。”云招福看着这些黄色,白色的菊花这般感叹了一句。
这些年她在京城住着,女工刺绣,琴棋书画这些古代女子的标配技能她一样拿得出手的都没有,唯独在品酒和酿酒一事上还算有点成就,京里每两年都会有评选酒状元的活动,各个酒庄,酒肆都会拿出最得意的酒品去,可是大前年和去年的酒状元却都被一个小姑娘夺了去,自然就是云招福了。
云招福自制的‘醉仙酿’,以三十六种谷物分时节发酵,再以九九八十一道繁琐工序将之柔和,十六道蒸煮提炼,酿造出的酒需藏于窖井之下或是地下三尺七七四十九日,此酒入口绵绵轻薄,流滑醇香,后劲十足,就连最挑剔的品酒师傅,对她所制的‘醉仙酿’都挑不出缺点。
那时候云公良还不是丞相,街坊里就有人知晓云家二小姐是位了不得的酒娘子。两年前 ,云公良做了丞相,云招福的名声就越发大了,好些人还特地慕名来云家求酒,以至于有一阵子,云公良去同僚家做客都会顺手带几坛子去,俨然成了云家的一个标示性产物,只是他带出门的量太大,几乎掏空了云招福一年的成果,那之后,云招福就把自己的酒窖给搬到府外头去了,这才保住了些库存。
云招福觉得,虽然自己的这个技能没有其他姑娘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么高大上,但至少是门手艺,会手艺并不丢人。
安小姐自然也知晓云招福的爱好,又见她看着花圃出神,不禁说道:
“云小姐若是喜欢,我命人拿个小簸箕来,你自剪一些适合的回去酿酒可好?”
云招福回头谢过:“这倒不必了,园子打理不容易,我若是剪掉一些,整个园子不就像秃了一片,委实可惜,我自己去集市中挑一些便可以了。到时候酿成了酒,我给安小姐送来两坛,菊花酒没后劲儿,就着月饼吃滋味最好了。”
安小姐笑着应下,两人便又在园子里说了一会儿话,相约过两天云招福带她去自己的酒窖看看。
安夫人和范氏说完了话,来喊云招福一起回去。
安夫人和安小姐亲自将范氏和云招福送到门口,看着她们的马车缓缓驶去,方才转身,安夫人对安小姐道:“相国夫人是位深明大义的夫人,云公子虽是侧室夫人所生,却是云相长子,从小在相国夫人身边长大,据说为人侠义,虽无功名,但品性自是敦厚的,兄妹间相处也不分彼此,这样的条件,已是很难得了。”
安小姐没有说话,只浅浅点了点头,安夫人见她这样,又问:
“你与云小姐在园子里说话,觉得如何?好相处吗?”
提起云招福,安小姐倒是相当满意,连连点头:“嗯,云小姐很好相处,落落大方的,也很替人着想,跟我说话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约我过两天去她的酒窖玩耍呢。”
自从入京以后,安小姐也接触过一些官家小姐,像云小姐这般投缘的还真是没有遇见过。
安夫人听她说完,垂下眼睑,停下脚步,看着安小姐,轻声问了句:“那……你看这桩婚事……”
女儿今年十七了,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云家算是最满意的。
安小姐轻咬唇瓣,不置可否,只轻声说了一句:“若是云公子也如云小姐那般爽直心善,女儿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了。”嫁人之后,最难的不是跟夫婿相处,而是跟婆母与小姑子,若是婆母很好,小姑子投缘,那就是真的没什么不好的。
安夫人欢喜一笑:“都是一家子兄妹,性情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安小姐羞得满面通红,旋身跑入了园子,安夫人看着女儿娇羞的背影,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稍微放下一点了。
云招福与范氏下了马车,回到相府,相府宅邸与之前他们住的燕子巷老宅相去不远,但规模却大了许多,门前有牌匾,有门房,云招福扶着范氏进门,武氏和云召采迎上前,武氏看着范氏和云招福欲言又止,范氏笑着牵了她的手,两人便去了主院,等她们离开之后,云召采迫不及待的对云招福问:
“怎么样怎么样?见到了吗?”
家里有意给他说亲,虽然云召采嘴上说不在乎,但凭父母做主,可是心里怎么会不好奇将来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样的呢。云招福抿唇一笑,故意让他多急一会儿,在云召采忍不住又要开口的时候,她才慢悠悠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