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藏青长袄的少年正蹲在火前,手里拿着两根小拇指粗细的树杈,上头分别穿着整只的兔子,已烤的金黄油亮,对面年长男子手拿匕首,时不时朝兔肉上划个几刀,催促少年不停的翻面烤匀实了。
顾青竹回眸往栓马的地方看去,正巧和旁边安抚马儿的青年四目相望。
真是,任谁都要赞上一赞的好相貌。
剑眉星眸,眼尾微微上挑,那脸生的棱角分明,多一分突兀少一分又单薄,身姿高挑挺拔,玄色束身长袍映衬得肤白柔泽俊美翩翩。以往总以为什么公子无双掷果盈车不过是话本里夸夸其谈,情人眼里出西施,皮囊再好人各所爱也有分不出高下的时候,可单这一眼,顾青竹便觉得以前确是有些狭隘了。
大约两个呼吸的时间。
顾青竹看的是坦坦荡荡毫无惧意,连丝毫闺阁女子的羞涩都没有。
青年好似愣了愣,颇感诧异,旋即唇角微微勾起,展出抹笑容,站直身子朝她拱手行礼,姿态标准若行云流水一般,当然,若左手中没有那只装酒的葫芦就更好了。
天子脚下人才济济不错,可如此容貌举止的男儿怕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顾青竹不常随长辈外出交际,猜不出他的身份,只能囫囵定下个:天骄之子,非富即贵。
顾青竹收起心思屈膝回个礼,便没再停留,转身紧走几步到火边坐下,颂平早已将换好热水的袖炉裹上布递到她手里,生怕她不小心再受了寒。家丁们在靠外的火堆处相互靠着渐渐入梦,一时间庙里出奇的安静。
第2章 第二回
“这位姐姐!”
颂安在装货的马车前头整理东西,就见方还烤野味的少年边走边挥手的跑过来,腼腆笑道:“叨扰了,我们临时在这避风雪,不曾准备什么,还好半途射下两只兔子打算烤来吃,不知姐姐这里有没有粗盐辣椒什么的,我想借用点儿。”
他们一行三辆马车,锅碗齐全,莫说粗盐辣椒,胡椒大料酱料也是有的,颂安让他等着,自己和顾青竹禀告声。少年听完也眼睛一亮,活像是看见鱼腥的猫儿,巴巴的看着。
“借盐巴?”颂平瞪眼。
颂安想起少年的表情,也觉得有意思:“这位公子举止作风倒是奇特。”
顾青竹诧异归诧异,转而想到人家拎着酒葫芦行礼不一样自然的很?兔肉烤到那般极致没有调料着实可惜,换做她...说不准也会为了美味博个人情呢!
后来,颂安抱着东西递给少年时,把他狠狠震了一把,热好的烤饼、酱菜、大块酱牛肉填满了个布袋,佐料整齐的包在好几个纸包里,盐巴辣椒胡椒样样不缺。
少年连连道谢,云里雾里的把手里的东西给自家公子看,好半天才兴奋起来,炫耀似得朝年长男子扬扬下巴:“还是我出马靠谱,要你过去,那张冷脸定会把人家姑娘家吓跑。”
男子不理他,继续忙手里的活儿。
被唤作公子的俊俏青年饶有兴致的翻出袋里的东西,也不客气,随即拿起块饼吃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夹起几个调料纸包,撩袍蹲身,完全没有少爷架子开始忙活着给肉撒料,那熟悉劲儿怕似常常如此收拾野味。
第二日,顾青竹看着面前不加须子就有大半手掌长的山参,瞠目结舌。
成色上乘,估摸三四十年错不了,上头的泥土还很新鲜,想来是这几日才刚挖的,山参好坏不能全论大小,体态匀称身子轻,这样的天材地宝在达官贵人家里也是有数,顾家大库里存着几只,像顾青竹所在的三房,顶级的有个刚过三十年龄的老参。无意间送出去几份寻常吃食,换来这珍宝,顾青竹脑中只剩下那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汴梁城中百姓房屋多半为砖瓦而建,结实耐压,暴雪天里顶了大用,除了城西偏僻之地塌了一片之外,剩下几十处损害不甚严重。而周围十四县可是糟了重灾,大雪过后完好的屋子没有几座,墙面裂出两指宽的缝隙都是轻的,再差点的土木房子能被整个压塌,刚开始官府临时救济,街坊邻居相互帮忙还勉强能过,可随着无家可归的人越来越多,灾荒闹起来了。
顾青竹回府已近深夜,念着祖母年迈歇息的早,单拜见过大伯母便回了自己院子,第二天清早盘点庄子送来的东西,将带回来孝敬的几样新鲜水果收拾好,不紧不慢的去给长辈请安。
这几日朝廷忙着救灾,顾家几位男子四处奔波几乎没时间回府,连身为从二品翰林学士,侍奉过两代君王的祖父顾英,硬扛着腿痛,也在宫中一呆就是大半日。府中上下各房的丫鬟仆人忙碌着除雪排患,顾青竹进了祖母的长松苑,免了他们的礼,也未让人通报,直接差人将果子清洗干净切成小片,晚些送到房里。
眼看着快到房门前,大伯母李氏清亮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媳妇本打算腊月长公主生辰时带着青竹去走动走动,偏碰上这雪灾,怕十有八九不会大办了。”李氏话音一顿,忍着不平道:“做梦都想不到,圣上真会发话赐长泽的婚,让他尚了公主!青竹和长泽的婚事是弟妹生前定下的,咱们家和傅家本就亲近,青竹模样俏性子好,长泽那孩子比她年长五岁,稳重踏实,又是二爷的门生,好好的天作之合,就这样没了?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王老太君半倚在榻上,右手里摆弄的佛珠顿了顿,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眼中无不可惜:“两个孩子差了点缘分。”
李氏身为顾家长房长媳,处事待物需得样样小心,在外无法随意,也就在老太君面前不用顾忌太多:“我是真心疼青竹这丫头,青澜都是孩子的娘了,回门时还跟我面前撒个娇诉个苦的,可青竹却不。出事那时候,长泽硬顶着没有低头同意,斩钉截铁的拒了,若青竹当初不开那个口,说不定就...”
“不见得是好事。”
王老太君也中意傅长泽,武将世家能出个天资聪颖的读书料子实属不易,特别他还能吃苦,品行方瑞撑的起门楣。六公主偶然得见芳心暗许,央着圣上赐婚,傅家仁义,如实将婚约上报,到让天子暂时打消了念头,怎成想六公主娇贵惯了,因生母乔贵妃生前受宠,去世后又成了圣人心尖的一抹朱砂痣,几乎没有不得志的时候,哪儿咽的下这口气?苦肉计轮番上演,逼的天子也无可奈何。
“傅家老太爷卸甲时是七品右武郎,下一辈也就长泽之父刚升了五品武义将军,武将军功拿命挣,根基不深,单论门第,娶青竹都算高攀,更何况是圣人最喜爱的六公主?”老太君脸上透出无奈的神色来:“等回过神来,皇家的金枝玉叶比不上咱们顾家青竹,免不得心生间隙,只不重用长泽就算好的,没有了皇恩,咱们兴许还能蛰伏而待,傅家可要伤筋动骨。”
李氏如今怎想不到这层?唯独心里憋屈罢了。
颂平颂安站在顾青竹身后,互相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顾青竹侧耳听罢,低头抚了两下裙摆,神态自若的抬腿进门,人未到,声先闻。
“祖母安好,大伯母安好。”
李氏一惊,心里暗暗后悔,面上却不动声色:“七姑娘来怎么没人通报下?”
“是侄女吩咐的。”顾青竹笑盈盈的行了大礼:“多谢祖母和大伯母疼惜。”
话外之音直接承认下方才在外头听墙角了!
“这...这真是。”李氏听完又难过又好笑:“母亲您瞧瞧这丫头。”
王老太君见到顾青竹,脸上喜的皱纹都深了,连很少离手的佛珠都放在腿间:“快让祖母瞧瞧,病大好了没?”
“吹了风头痛,几日便不碍事了,倒是孙女儿不孝,总劳烦祖母您们挂心。”屋里的丫头很有眼力见的将矮凳置在了老太君身边,王氏年轻时右手扭过伤,天冷容易腕子疼,顾青竹坐下,边回话边自然的拉起她的手,一寸寸的揉捏起来。
“还说不碍事,这瞧着脸都瘦了。”老太君眯着眼左右端详了阵,后悔道:“先前就不该纵着你去庄子住!”
这次因婚事作罢,明里暗里来打听事儿的络绎不绝,关心则乱的有,冷眼看笑话的也有,次数多了她就打起去庄子小住的念头,到老太君这央求了几次才得的许。
顾青竹笑眯眯的讨好:“孙女儿是看着瘦,其实身子骨更好呢,这些天吃的是从地里新鲜摘,庄里的园子开了腊梅,香气隔好几道墙都能问见,每日四处转转,晚上再去温泉池泡上一泡,浮生半日闲。”
老太君喜欢听小辈说外头的事儿,顾青竹便事无巨细的将这几日有趣的捡着说,包括领着人把地里的白菜洗干净拿盐和辣椒腌了几坛,过段打算分给各房添菜。
“正巧,我前儿还忧心这天气,今年辣菜怕没着落。”李氏热络的结果话茬:“倒托了青竹的福。”
说了半晌话,老太君还是放心不下,话在舌头边绕了几绕,抚着青竹的后脑安慰道:“咱们凡事讲究个缘分,心里头不舒坦要说,但万万不可自个儿钻牛角尖。横竖有我,有你大伯母,咱们顾家姑娘不愁找不到好儿郎,祖母就算拼着这脸面,定给你寻个更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