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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亮,果娘和李果走上二里路,去城外的居养院领粮,将果妹寄放在邻居家。一大一小负粮回来,果娘背负豆子,李果背负米,一个大包一个小包,一路挥汗如雨,一路笑语盈盈。
    除夕夜,果家做了两年里第一顿蒸米饭,不是汤汤水水,米粒稀少,夹杂野菜,豆子的那种汤粥,是真正的米饭。
    李果撑得趴床,看果妹在他身边爬来爬去。果娘在厨房里擦拭米缸,将米哗哗倒入。
    新的一年,果家日子渐渐好起来,不说每月有救济粮,果娘经人介绍,也在海港找到份煮饭的活,这比洗衣服的钱多上两倍,何况有什么剩菜剩饭,也能端回家,果家终于也吃上一日两顿。
    果娘去海港干活,李果在家看果妹。果妹长得瘦小,可也会说话,也会走路。李果在家,就直接把她放地上,让她走走爬爬,要是要外出,就背负果妹。
    衙外街的熊孩子们,每每看到李果背着果妹路过,就会追着喊:“果贼儿,把那妹妹嫁我罢。”果妹白皮肤大眼睛,长得极其水灵,很讨街坊邻居喜爱。
    有时,李果会背着果妹到处闲逛,去衙坊,去城东,东逛逛,西瞧瞧。由于饿肚子的时候少去许多,基本温饱,李果不再去小偷小摸,可他的果贼儿诨号,还是被叫响,无论大人小孩,见到他都这么叫唤。
    更多时候,李果会带着果妹去海港,看果娘做饭,看海船靠岸,看海商和水手。
    日子一久,他便在这里混熟。不管是看仓库的,跑船的,搬货的,甚至是本地的海商,都认识这么个果贼儿。
    海港往来着五湖四海客,东西洋番商,李果在这里学官话,学番语。
    夏日夜晚,果娘回家,在寝室里哄果妹入睡。李果蹿上桓墙,跑到西厢窗外,学猫叫,叫得欢快。赵启谟很快出现,他披着外衣,手里还拿着书。
    “果贼儿,你小声点。”
    赵启谟喊“果贼儿”,用的是土语,这三字经由他那汴京口音喊出,居然有别样的趣味。
    此时尚早,赵启谟的仆人还没入睡,李果学猫叫声音太响。
    “起蟆,你看,我在海边捡的。”
    李果抬起手,手心里是一个白色的大贝壳。李果也会说几句官语,也能听点,只是他老叫不准赵启谟的名字。
    赵启谟拿起贝壳端详,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就是比较大,颜色很白而已。
    “是个贝壳啊。”
    赵启谟闻到贝壳身上的腥味,他又将贝壳还给李果。
    “听马账房说,这样一个贝壳,稍作加工,在落玑街里能卖十两银呢。”
    李果用手掌爱抚贝壳背面,就像在爱抚着十两银。
    “哦。”
    十两银对赵启谟而言并不算多贵重,他才十二岁,身上的任何一样物品价值都以金计算。
    “可是买它去有何用途?”
    自打李果跟随果娘去海港后,李果经常拿些新奇的东西过来,有时候只是块好看的石头,有时候是尾鲜见的鱼,有时候是异样的花草。要么是他在海边拣的,要么是水手们给他的。
    “你看,可以在这里钻孔,穿过绳,挂在脖子上。”
    李果将贝壳屁股端起,做着穿孔的动作,然后再将贝壳贴在胸口演示。
    “听说番商很喜欢这种贝壳,还会在背上刻花纹,刻花纹就更值钱啦。”
    李果的话语,往往围绕着一个“钱”字。赵启谟不嫌弃他俗,他知道李果穷。
    “要是白天,在阳光下看,贝壳上的白色会发出彩光,喏,你拿着。”
    李果再次将贝壳递给赵启谟,赵启谟接过,拿到烛光下端详,贝壳背部隐隐有流光。
    “可是要卖我?”
    赵启谟狐疑着,之前李果曾拿过来一株红色的花,要卖赵启谟一吊钱,还说是友情价。然而赵启谟既然喜爱花草,对花草也十分熟悉,认出这花虽是海外来的,但并不珍奇。
    “没啦,就是觉得好漂亮,给你玩两天。”
    李果扯动手腕上红绳系的一枚花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是每次都想从赵启谟身上赚钱。
    “可别弄丢,值十两呢。”
    李果两个手指拼出个十字。
    “知道啦。”
    赵启谟将贝壳收起,他返回书案,瞧见上头摆的一盘桃子,他挑最大那颗,抛给李果。
    “走吧,一会我娘要过来查房,看到你就不好了。”
    咔嚓。
    “唔,呐窝走啦。”
    李果叼着颗粉红大桃子,在屋檐和桓墙上跳跃,活脱脱一只猴子。
    第11章 读书郎和半文盲
    李二昆还没失踪前,每年跑船,收入也还凑合,在李果8岁时,他送李果去私塾读书,也就读了半年,刚刚会写李果二字,就没钱交学费。李二昆跟的海船遇到海难,李二昆没有回来。
    那是艘寻常可见的海船,运载三十多位大小商人及其仆从,二十多位船工。
    海船在占城附近遭遇暴风雨触礁,船身粉碎。数日后,被过往海船搭救的人,返回海港,总计四十三人,但里边没有李二昆。
    李果背着果妹,在仓库附近溜达,他观看货物从船上卸载,账房拿笔和算盘,在一旁盘算。有的账房先生登记货物,喜欢边写边报货物主人名姓,货物名称,重量,音调起伏婉转,十分有趣。
    李果会学账房的模样,手里拿张废纸,做书写状,报着货物名称和重量。
    “果贼儿又不识字,还学人账房先生。”
    水手和脚力们会取笑他。
    李果是不忿的,会说自己识字,然后在沙地上写下,十百万,田土山,诸如之类的字。
    李果是个半文盲。
    他不懂什么“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大意:真正的君子,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听赵启谟诵读过这句子,读起来阴阳顿挫,十分好听。
    过年后,赵启谟去城外的县学读书,路途有些远,每日早晚骑马去,骑马返,身边跟随仆人。
    放学从城外返回,有时会途径海港。这时,李果就会看到浩浩荡荡一群人,为首的是四位读书郎:官n代的赵启谟,官二代的柳经,富二代的王鲸,还有一位富三代的孙齐民。
    城东孙家和王家,都是海商家族,非常富有。
    这群公子哥们身后,是十多位仆从,紧紧跟随,唯恐哪里照顾得不周道。
    每每赵启谟途径海港,李果都会远远跟随,他靠近不了赵启谟,仆人们会拦阻。
    “启谟。”
    但李果可以喊叫。
    于是公子哥们取笑李果,揶揄赵启谟。
    “启谟,果贼儿喊你呢。”
    赵启谟大多数时候,会装作没听到,有时也会回头颔首。
    即使赵启谟和果贼儿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读书郎们并不会排斥他,因为赵启谟是皇族。
    官宦之家,比不过皇亲国戚,却可以瞧不起商贾;穿丝穿罗的商贾,比不上官宦之家,也可以鄙夷穿粗麻衣的贫民。哪怕他们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都懂得相互间的层层差距。
    位于最底层的李果,不晓得什么是皇族,赵启谟嘛,不就是赵启谟。
    这天放学得早,明日节假,读书郎们又浩浩荡荡经过海港。
    李果见学生放学,急忙从仓库里跑出来。他手里拿着根咬一半的甘蔗,因为夏日炎热,他挽着裤筒,裤筒一脚高一脚低。他站在路旁,在人群里寻找赵启谟,没留意果妹跟着他出来,并且因为好奇,朝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去。等李果回过神,果妹已走到路边,并且因为马匹嘶叫,恐慌跌倒在地。正好拦在王鲸跟前,王鲸恼怒跳下马,扬起马鞭就要朝果妹身上招呼。李果冲过去抢马鞭,两人平素交恶,水火不容,您来我往,很快打成一团。
    果妹在地上哭声响亮,四周的人们围簇过来,王鲸仆人将李果拉开,两个孩子仍在对骂。王鲸在海港不敢造次,他家仓库他二叔王晁照看,他是怕引来二叔,要挨顿骂。
    “果贼儿,你等着!”
    “怕你这条死鲸鱼?等着就等着!”
    李果张牙舞爪,双手叉腰,在赵启谟面前,他可不想落下声势。
    王鲸愤然上马,和一众读书郎离去。
    见王鲸离去,李果才拉起衣服查看,腰间挨着王鲸一鞭,十分疼痛。
    “好啦好啦,别哭了。”
    李果弯身去安慰果妹,将果妹背在肩上,他哄着妹妹,在海港兜转。
    白日的纠纷,赵启谟没有插手,夜里李果跑去他窗外学猫叫,赵启谟探出头来,说李果:“往后尽量不要打架。”十二岁的赵启谟沉稳许多,说这些话时,那语气恍惚是个大人。
    “可是他要打我妹。”
    李果为自己辩护,果妹那么小,肥鲸都还想抽她马鞭,太可恶。
    “众目睽睽下,他那鞭不敢扬下,只是装模作样。”
    赵启谟分析着,他此时如此冷静沉,犹如当时骑在马上旁观的模样。
    “你怎么帮他说话,谁说他不敢打,我腰上就挨了一鞭。”
    李果拉起衣服,腰间一处鞭打痕迹,淤青明显。
    “等我下。”
    赵启谟离开窗户,翻箱倒柜,一会过来,塞给李果一瓶小药水。
    “拿去擦擦。”
    李果接过,毛毛躁躁拔开瓶盖,药水倒手心搓热,捂在伤处。
    “好像不那么疼啦。”
    李果又似没有烦恼那般冲赵启谟笑着,将药水要递还赵启谟,赵启谟没接,说:“你留着。”
    李果好斗,像个野孩子,身上经常有伤。
    “我不是说不可和他争,武斗不行,可以智取。”
    赵启谟仍是一脸严肃。李果瞪大眼睛,看着赵启谟,很是崇拜。他知道赵启谟比他懂得多,有文化。
    “走吧,一会被仆人看到不好。”
    赵启谟始终很担心,李果逾墙行径被人发现。
    每天几乎天一黑,李果就跑来赵启谟,很准时,很频繁。
    “启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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