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敏脸色顿时涨红如猪肝。
“我午时回去过,娘在家,挺好的。我一忙,就忘记要带换洗衣服过来。”
周政敏小声辩解。
“先拿我的衣服穿,阿小,我有身绛红袍子,你去取来。”
李果讲究穿着,衣服不少,他那一件绛红袍子,正好又宽又长,借周政敏穿正合适。
“那就谢谢果员外了。”
周政敏作揖,十分感谢。
深夜,四周静寂,众人入睡。周政敏沐浴后,穿着单薄衫子,蹲在院中搓洗袍子。
他在井边点着盏油灯,面无表情,洗着自己那身脏衣服。
周政敏家里,以往是有仆人的,并且也颇富有。然而周爹死时,周政敏太小,周政敏的娘贺氏是一位遵守妇道的人,不管事,家产大抵是被几位伯父贪墨了。
家里没有仆人,做饭洗衣都是贺氏在做。自贺氏身体不好后,周政敏的衣服,就自己洗了。然而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当着人前去做,只能偷偷洗。
“这么晚,你在这里干么?”
绿珠听到院子里有声响,举烛出来查看。
“喝,你一个女子,三更半夜,独自一人出来做什么?”
周政敏听到身后有声音,被吓着一跳。见是绿珠,他更加不好意思,恼羞之下,语气不免重了。
“我家院子,我怎么不能出来了?”
绿珠护着手中烛,理直气壮顶回去。
“啊,你在洗衣服?”
绿珠走进一看,诧异说着。
周政敏慌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帮你洗吧。”
绿珠将声音降低,她也实在是看周政敏有些可怜。
“孤男寡女,成何体统,你快回屋去。”
周政敏见绿珠挨近,连忙躲开。
“就知道呵斥人。”
绿珠气鼓鼓返回屋。她自幼被卖妓馆,也不大懂,做为一位良家女子该是怎么的。
周政敏这么斥责,绿珠心里难免有点难过。心想还是果子好,果子就从来不会说女子该怎样怎样。
第84章 波折
珠铺开张在即, 李果到木匠铺取招牌, 跟随过去的有阿棋和阿小。
阿棋来到京城后,不是待在珠铺, 便是待在宅院里, 他官话说得差, 京城又大得不可思议,他竟是不大敢外出。
三人途径城南教坊, 楼台巍峨, 门前车马辐辏。乡下人阿棋说:“这么气派的房子,是哪个大官的宅子?”
“我听说里边有很多乐伎, 长得可漂亮啦。”
阿小说着一口闽腔官话, 听得岭南人阿棋一愣一愣。
“不是大官宅子, 是处教坊。听闻此地,平头百姓也能进去。”
“果员外别说笑,我一挨近,还不打我。”
阿棋学周政敏叫李果果员外, 叫得还挺顺口。阿棋穿着身旧衣, 刚才在珠铺干了许多重活, 膝盖、鞋子都是尘灰。光是从仪貌看,挺落魄,不知道的大概以为他也是一位仆役。
听阿棋说,当初离开沧海珠,是被撵出。因为年底店铺盘点,东家发现丢失了几颗次品四分珠。追究起来, 竟赖在了看管仓库的阿棋身上。李掌柜自然要帮他这个老实巴交的侄子辩护,于是两人一并卷铺盖走人。
被撵出珠铺,在在广州其他商行业找不到活干,没人要,阿棋着实失意了一段时间。
“不会,等珠铺生意做起来,我带你去看教坊的柳息娘唱曲。”
纵使从不听曲的李果,也知道柳息娘这么个人物。
“果员外,那可是说好了哦。”
虽然不知道柳息娘是谁,然而能进入这般奢华的宅院,还是让阿棋十分期待。
“说好了。”
其实,李果也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门路,才能进这教坊听曲。李果很期望珠铺开张后,能带给他财富,甚至是在京城的社会地位。
崔木匠的铺子还挺偏僻,路过街心闹市,走过教坊、妓馆,进入一条深巷,木匠铺就在深巷里。
如果不是周政敏介绍这么位木匠,李果这种外地人哪里知道这个地方。据周政敏说,周家珠铺的招牌,便是出自这位崔木匠之手,周整大气,用料讲究,风吹日常,数年不败。
就是一个招牌,周政敏也花了不少心思。
今日,周政敏回周家,去跟他大伯谈开珠铺的事。他也是拖拖拉拉,到即将开张时,才去告知。
李果在廉州见过政敏得大伯老周,对这位腰缠万贯的珠商印象不佳。老周是位严厉且魁梧的汉子,政敏一向怕他。
要说这京城各行各业,几百种生意,除去酒盐香药等这类需要跟官府长期打交道的营生,其他可算是由着你开。然而确实也有同行不相容的事情,同条街上的老刘瓠羹、张舟瓠羹就不同戴天般。
人已走至木匠铺,李果把心思收起,跟崔木匠打招呼,验收托付他制作的招牌。一家铺子,招牌至关重要,花费重金,制作的“李周真珠”招牌,看着大气上档次,李果相当满意。
李果让阿棋和阿小,连并木匠铺的一位伙计,将招牌送去朱雀门街。
木匠伙计牵来马匹,阿棋和阿小帮忙抬起招牌——死沉,实心的好木材制作,一个人抱不动。
“果员外,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见李果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阿棋询问。
“我还有事,你和阿小先回去。”
李果挥挥手,先行走了。
木匠铺外有条曲径通幽的巷子,就在木匠铺前,巷子下斜拐往东面。李果来时没有察觉,步出铺子,一眼便瞧见前方树木葱翠中,遮掩着一家馆舍的招牌。
城南李果很熟悉,他常在这带走动。城南街心市井非常热闹,然而对他和赵启谟而言,那不是一个好的幽会地点。
李果沿着这条下斜的巷子,一直走,果然不出他所料,巷子有条出口通往国子监。
馆舍名叫齐福馆,年代看着有些古远。馆中树木茂盛,有许多高大老树,将大半的馆舍建筑遮掩。
李果步入馆舍,见里边果然清幽,馆仆衣着整洁得体,彬彬有礼。
馆舍有七八间房,已租出四间,李果机灵,把租户是什么人都打探到,不过是些外来商人。
李果看中二楼最东面的一间房,这间房两边无住户不说,离楼梯还远。
馆舍从外面看,只觉得古朴,到馆仆打开房门,李果才诧异发觉房间的开阔、摆设奢华,房中竟还有处厅室,里边家具一应俱全。
李果十分满意,问了价钱。馆仆笑语盈盈,报出了一个绝不便宜的价格。李果咬咬牙,付下一月租金。
走出馆舍,李果算着账,发现如果他在这家馆舍住上三年,那租金已够他在城南买栋中型宅子了。
李果胡乱想着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一个典故,叫金屋藏娇。这金屋是他花钱他租的嘛,那启谟岂不就是阿娇。
揣着空荡的钱袋,若有所失走出巷子,站在外面的大街。李果回头探看巷子,发觉他要进这巷子,必然要经过教坊旁的妓馆,要是不知道的人,每日看他往这里跑,肯定要以为他不学好,沉迷女色,多冤啊。然而他这算是,沉迷男色吧。
这些时日委实忙碌,现下珠铺开张的事办好,连新的馆舍也寻着,李果心情愉悦,迈着大步朝朱雀门街走去。这里人潮如流,是掘金的好地方。珠铺未开张前,便有不少人前来张望,好奇问着是要卖什么商品。明日店铺开张,还不知道要有多热闹。
李果开心想着,大步流星朝珠铺赶去。他还未挨近,便见珠铺外聚集众多人,他还以为是好奇前来探看新店的百姓,直到他推开人,走近一看,才觉察不妙。
珠铺门堂,一块长方的招牌支离破碎躺在地上,招牌上隐约可见“真珠”二字,“李周”却是被踩得面目全非。不说这招牌,门堂坐着一人,头上挂彩,正是阿棋。珠铺内,阿小的哭声传出,绿珠正在帮阿小擦脸。
“李东家,适才一群人冲来,不由分说,把招牌砸了。”
李掌柜见到李果,走上前来,他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话语平缓。
李果的目光直勾勾看着被踩烂的招牌,本来他双拳握起,愤怒不已。听了李掌柜如此平静的话语,他也冷静下来。等他抬起头来,怒火已从他脸上消失,他看着李掌柜、阿棋,眼里是难过,是歉意。
千里迢迢,将李掌柜、阿棋请到京城来,尚未开张,便被人将招牌砸了。
“莫要伤心难过,万事开头难。”
李掌柜拍拍李果肩膀,在李掌柜看来,李果似乎沮丧得要哭了。
李果碰下掌柜的手,示意他没事,他自顾朝阿棋走去,查看阿棋的伤。阿棋头被人打破,用手捂着。阿棋和李果对了下眼神,阿棋摆摆手,表示他不要紧。李果进铺看阿小,阿小手脸都有蹭伤,还磕掉两个门牙,正在张嘴哭着。绿珠帮他擦拭脸上的血,她红着眼,满脸怒意。绿珠见到李果过来,她揩了下眼角,说:“是周家的人,周大哥和他们也打起来了。”
李果点点头,他猜到了,他很自责。虽然如果他早些过来,也不过是打成一团而已,然而总比发生这件事时,他不在场好。
“政敏呢?”
铺中没有见到周政敏的踪迹。
“他说要去讨个说法,人便走了。”
李掌柜轻轻和李果说。
在李掌柜看来,这事因周政敏而起,也确实是要这人去解决。然而今日这般凶恶蛮横的打砸,可见这些人有恃无恐,更是欺人太甚。
“现下顾不得他了。”
李果摇了摇头,他走至阿棋身边。阿棋脸色苍白,捂住伤口的手指,沾染鲜红的血。
“棋哥,我背你去医馆。”
李果蹲下身,算上这次,这是阿棋第二次因他而被人打破头。
“果员外,我走得动。”
阿棋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李果将他用力搀住。
在广州,阿棋个头和李果一样高,不过一年时间,阿棋只到李果耳际。
“掌柜,要劳你将铺门关上。”
李果回头对李掌柜说话。
“你们去吧,我随后过去。”李掌柜颔首。
人群逐渐散开,李果搀阿棋,绿珠陪着阿小,四个人离开珠铺,前往附近的一家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