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的齐家多热闹啊,一家子足有六个兄弟,老人尚在不分家,虽住的拥挤了些,难免有些磕碰,到底还是感情深厚,一场大旱夺走数条人命,昌盛繁荣的一个大家,竟只余了十二口人,住的是前所未有的宽敞,一人一间房,做梦都想的美事,可心里头却空落落的,委实不是滋味。
村子里有不少人家和齐家的境况相似,足足缓了好几年,才缓过劲来。这股绝望,这种痛,压根就没处说,能怪谁?怪老天?只能道命苦啊。江村长就想着,倪大夫做善事,村里头随着她的脚步走,多做点善事,多积些功德,保佑梨树屋顺畅安平。
人活一辈子啊,钱啊财啊都是空的,也就只有个人,人好比什么都好。他亲眼目睹着繁盛热闹的梨树屋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副凋零的模样,有生之年,怕是见不到梨树屋再度兴盛,就愿着他的努力不会白费,愿后生可畏,梨树屋在年轻一代的手里日渐壮大。
“我瞅着也行,你们怎么看?”江村长望着连春海问道。
连春海侧头看看媳妇。海大娘笑着接话。“极好的,就是怕太打扰了些。”
“这有什么,眼下啊,给海叔治病要紧。”齐家嫂子不在意的笑笑。“就这么说定了,村长在这里,回头你们和村长一道过来也行,我先下山张罗张罗着,倪大夫说得话,我都记着呢,海叔的饭食会单独整治,把心搁肚里放着,宽着心养病就行,莫想太多。”
“去吧,回头我带他们过去。”江村长应着话。
倪叶怡拿着药和药丸出来,在门口碰见出来的齐家嫂子。“海伯他们住嫂子家呢?”
“对。家里宽敞着,自家亲戚原就是要相互帮衬的。”
“这话说得极对,嫂子等会的,厨房里有不少蔬菜瓜果鱼肉等,都是乡亲们送过来的,我一个人哪里吃得完,嫂子给我分担分担,也给我帮帮忙的。”倪叶怡说着,进屋把药和药丸搁桌上。“我去趟厨房的。”
话到了这份上,齐家嫂子也不好多说什么。“能帮到倪大夫我自是千百个愿意,别提这么桩好事落我头上,嘿,那我就客气啦。”
“连家兄弟来个帮把手,送送齐家嫂子吧。”倪叶怡往屋里支了个声。
连家的大儿子立即起身走了出来,手脚利落的提起半袋子粮食,满当当的竹篮也拎在了手里。
“拿倪大夫这么多我都不好意思下山。”齐家嫂子红着脸,难得露出几分羞赧。她原想着意思意思的拿点,不成想,倪大夫这般客气。
“哪的话,齐家嫂子这是做好事呢,搁我这里放着,我能吃多少?白白搁着失了新鲜坏了味道,多浪费。乡亲们送来的心意,就该恰到好处的用着,才能算没辜负他们的心意。”
齐家嫂子连连笑着,颇无奈的道。“左右我是说不过你,嫂子就帮你这回,个小滑头。”她调侃了句。
“万分的感谢嫂子,真是我的好嫂子。”倪叶怡也没端着,顺着话往下搭。
这会子的功夫,俩人倒是越见亲呢。
齐家大嫂乐呵呵的往山下走,边走边想,原觉得倪大夫看着近其实挺远,伸手不可触,今个儿倒是觉得,倪大夫医术了得,同时她也是个小姑娘呢,和村里的小姑娘也没什么两样,想着便起了怜惜和心疼。
送着齐家嫂子和连家兄弟走远后,倪叶怡才回屋,落坐与连春海夫妻细细的说起要怎么熬药,这药丸要什么时候吃,再次细细的叮嘱着各种注意事项,忙完这事,才有空和村长说话。
“商量着,今个是个好日子,中午把碑石立山脚下,倪大夫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我去,是吃过午饭麽?”倪叶怡想想,到时候她站好位置,只要没踏出山自然就没有问题。
还是修为太低啊,待能真正化形才能出山,不知要修炼到何年何月呢。
“午饭过后,那会太阳足,村里老少出来都不怕冷。”
“好的。”
浅说两句,江村长便带着连春海夫妻离开。
其实海伯这个病,最好啊,是就近住着,方便倪叶怡时时查探,可她这茅屋是不能住人的,百分百得露馅,只得说这么个折中的法子,住山脚下,她灵力凝成的灵体虽然不能出山,可晚间她却可以化阵风,到齐家去看看海伯的情况。
近三日内不能太专注修炼这事,海伯的病较为要紧些,得多多注意。好在半年多的时间,她善事做得足,攒了不少功德,功德化成自身修为,灵力还算充沛,能撑个一两天完全没事。
第19章
立碑石前,江村长先召集村里老少说了说南山改为悠南山的事,一会就把碑石立起来,大伙儿都往山脚下看热闹去,并且倪大夫也会出现。
村民们听说倪大夫也会出现,都特别激动。粗粗算来,倪大夫在山里也住了大半年,可从来没见她出过山,便是有个琐碎甚事,也是客客气气的托着村里人帮忙。
大多数村民都进山见过倪大夫,知晓她长什么模样,有少数腿脚不太灵便,身子骨不爽利的老人,却是没有见过倪大夫,倒是天天能从村邻嘴里听说倪大夫,又治好了谁家某某的病,隔壁村子谁家过来寻亲戚想着进山求医,谁家送了吃物给倪大夫等等。
最最解气的就是,那些个黑心肠烂心肝的人想进山求倪大夫医治,又是钱财又是绸缎甚至连黄金都有,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儿,就想着能有一桩可以打动倪大夫的心,愿意出手治病。可倪大夫却半点不为所动,说不医就是不医!
哎哟!村里的老人最爱听的就是这种特解气的事,虽没有见过倪大夫,却打心眼里爱戴着她。心想这小姑娘是真好啊。
这世道,会吃人呐。有钱有势便是个畜生,都有人捧着,吃喝不愁,日子过得滋润又逍遥。平素凑一块说东家长西家短时,说起些丧尽天良的事,便是想搭把手也无能为力,恨得牙痒痒,最多也只是唏嘘两句,或是偷摸着给弱者予些帮忙。
自我安慰着,最终邪不胜正,这些个畜生总会得到报应,就盼着老天能早点开眼,好让他们散散心中的郁气,畅畅快快的笑出声来。是日也盼夜也盼,可惜总等不到老天开眼,这些坏痞是越活越风光,而他们呢,则越过越凄苦。
人心便是这么一点点冷却的。如今不同啦,冷却的心开始渐渐回温。这世间啊,终究是有希望的,善恶终有报!
梨树屋是个另类,这村子团结友爱,处得跟一大家子似的。可别的村却大有不同,附近的几个村子,或多或少都会发生些惨事。村长威望不够,没有足够的智慧和胆量,完全压不住,也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上演。
都是自扫门前雪啊,总念着连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一家子的事外人也不好插手,再者,无非就是有点畏惧耍泼撒横,既蛮戾又凶狠,不是自家事,谁愿意沾这身腥。说到底也不过是不够团结,缺了股血性。
老话有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梨树屋的村民每每听到从周边村子里飘出来的话语,心里头总有些不得劲。江村长就会借机和村民说说掏心窝的话,把团结友爱拎出来说道说道,再回忆起以前天灾战乱时的艰难岁月。
最后末尾,总会感叹一句。现在日子好过,可人得惜福对不对?不管干啥,首先要对得起胸口的一颗心,这心是热的,总得对的起它!
要稳住一个村,拧成股绳子,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那是要时时刻刻都盯着,容不得丝毫马虎。见到裂缝再小也得及时补上,稍有迟疑,说不得就得心血白费。衰落是非常容易的,也许仅仅只要十天半个月,说散就能散。要长长久久的凝结,却要经过无数个朝夕方能成事。
江村长都是当爷爷辈的人了,精力大不如从前,他该退下了。就是还没遇着好的人选,他不敢退。旁的村选个村长很轻松,或是直接让儿子接手,可梨树屋不同,这村长是相当的重要,必须要方方面面都妥当,才能选为村长。
他心里有几个人选,还得再看看,好在他也能再撑个两三年。
知道倪大夫也会到山脚下看立碑石,便是身子不利索腿脚不灵便的老人,都让小辈搀扶着往山脚下走去。
听了倪大夫这么多事,今个总算能见见真人。都说倪大夫年岁很轻,瞅着就是个小姑娘,还长得特别漂亮,温温和和的,连她养得小白兔和蛇,也都很好看,通人性,又乖又听话。
老人越听越眼馋,到了山脚下,就伸长着脖子四下张望着。看来看去,都是村里相熟的人,没见着哪个面生的啊。
梨树屋现在人口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六百来人,处得好,来来往往,低头不见抬头见,遇着的都会打声招呼,和和气气的,一个村的熟悉的很。
倪叶怡是不知道山脚下有好多老人正盼着她呢,她分了丝神识,留意着山脚下的动静,觉得差不多可以去看看,她就关紧了门窗,也没让短尾灰跟在身后,就抱着它往山脚下走。
竹叶青依旧窝在小白兔的背上,睡得特香。
“喏,来啦来啦,看到没,远远走来的就是倪大夫。”也不知谁嚷了句,大伙的视线都往山里看去。
那么多双眼睛,人头攒动数都数不清,倪叶怡有着片刻的僵便,在对上村民们亲切又热情的目光时,她整个人立即放松了许多,眉角眼梢都带着温和的笑意。“我没来迟吧?”
“没有,正正好呢。”江村长连忙摆手接话。
人群里静默了会,跟炸开了锅似的,老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我想像中的倪大夫就是这么个样子,就跟天上的仙子似的,这姑娘好啊,长得可真好,心眼也好。”
“都说相由心生,我看着倪大夫就觉得她是个好的,特舒服,尤其是脸上的笑,瞅在眼里心里头暖呼呼的。”
“确实是小,才十几岁罢,医术就这般了得,这孩子是打小就开始学的罢?可真聪明,她怀里抱的兔子就是你们说得短尾灰?那细长青呢?”
吧啦吧啦,江村长也没阻止,带着满脸的笑听着老人们的谈话,时不时的和身旁的倪叶怡浅说两句,介绍着老人的身份等等。
“倪大夫,这是村里的太婆。太婆最爱听你的事,每回听着都乐呵呵的,连饭都能多吃半碗。”江大娘扶着朱太婆走了过来。
倪叶怡知道这位太婆,并不是从村民的口中得知,而是,她站在悠南山能看到梨树屋里的那株数百年的老梨树,她隐约观到这株老梨树和朱太婆有着颇深的因果。想着,太婆能活这般久,挺过长达十余年的艰苦岁月,应该少不了村里老梨树的帮忙。
那株老梨树可不简单呐,数百年的光阴,便是草木也能通灵成精。不过此地灵气太过匮乏,这株老梨树也只是较为通灵而已。待日后她把悠南山一点点的经营起来,灵气日渐充沛,若这株老梨树尚在,倒也可以沾点儿光。
这时间终究太过漫长,今日都难知明日事,何况是数百年后的光阴,端看造化吧。
不是自家山里的琐碎事,是不能随便出手的,尤其是这类已通灵智的生灵,沾上因果想甩都甩不掉。倪叶怡只想好好的经营自家一亩三分地,顺顺当当的成为真正的山神。这株老梨树,唔,顺其自然吧。得天道所指,能出手时她自然会晓得要怎么做。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前面说过,朱太婆和老梨树因果颇深,倪叶怡便是不使用观相术,光看着朱太婆的面相,也能依稀发现些什么。比如:朱太婆大限将至,大概是活不到明年的这个时候。
“太婆好。近来吃睡如何?身子骨可还舒坦?”倪叶怡抿嘴浅浅的笑着,透着暖意,慢悠悠的问。
九十高龄,便是放在现代也较为罕见呢。
朱太婆乐呵呵的笑,略略抬头,浑浊的双眼带着浓浓的慈祥,望着近在眼前的小姑娘,还伸出手轻轻的抚了下她的脸,抚了两下,笑得越发开心了些,嘴里连连道。“是个好姑娘,极好的姑娘哩。”
极好的姑娘这话便是朱太婆最先说起的,她坐在老梨树下,听着村里妇人唠家长里短,听说倪大夫的事后,总会这么感叹。妇人听着张嘴也来了句确实是个极好的姑娘哩,一来二去的,这话就传遍了整个村。
“村长,开始立碑石吧。莫让老人们久站,看着阳光足,还是有些风呢,夹着股寒意。”倪叶怡和朱太婆说两句话,忽得起了风,她侧头和江村长提意。
江村长正有此意。“来,开始立碑石!”
谁来挖坑谁来搬石头等,这些事早就安排妥当,选得俱是村里的年轻小伙,力气大且稳妥的紧。
碑石上的刻字,悠南山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刻得相当好!特别的有水平,完全可以看出来,江村长是费了不少心血在整这事。这碑石原就大气,再配上这字,气势更添几分。才立好碑石,一眼望去,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这普普通通的小矮山,突然的就有了种不同的感觉。
梨树屋的人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都没读什么书,唯有站在悠南山边缘的倪叶怡,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这座山——活了!
第20章
倪叶怡这个山神,准确的来说,应该称为山灵,还要说得更精准点便是:她是她,灵脉是灵脉,山是山。三者并非一体。
虽说她是灵脉的灵,可灵脉却不是她的躯体。她属于灵脉,灵脉却不属于她。因为她是拥有智慧的灵魂,而非灵脉吸天地精气日月精华通的灵智。
这个灵是指灵智,估且与人的灵魂相当罢。世间万物,需通灵智才能算活物,才能称为生灵,能可修炼走长生大道。
倪叶怡以前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她非得散去灵体和整座山溶为一体方可修炼,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里头不太对劲,却怎么也想不通。
今天立好悠南山的碑石时,那瞬间她忽得就明白,原来,她和这灵脉这山是这样的关系。
莫名其妙来到异时空,阴差阳错成了灵脉的灵。仔细说来,于她来说,是她的大机缘,气运了得呢,捡了个山神当。可对这座山来说,却有点苦逼,这座山好不容易形成条灵脉,或许再过几百上千年后,灵脉就能通灵智,几番沧海桑田,说不定这里头就能出个山神。
这座山和山里的灵脉才是一体的,她和灵脉没有完全溶合,所以,她修炼时,必须要和整座山溶为一体才能修炼,否则就没什么效率。
现在,她为这座山取了名,又立了碑石,她琢磨着,这里头极有可能是牵着因果两字,至于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她还真不太清楚,大抵又得等到时机成熟或是修为大涨就自然会知晓。
倪叶怡站在山里,无需用到神识,山里的一草一木,便是颗石子沙砂,她都可以清楚的感知到,更别提山里的生灵,她都能知晓的一清二楚。另外她只是站着,都没有刻意打坐修炼,就能感觉到,她在自行修炼,就是速度有点慢。
经了这些,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山灵。真正的山灵,一座山尽在股掌之上!
这还只是小小的山灵呢,就是不知道当她成为山神时,得有何等风采。
光想着,倪叶怡就有点美滋滋的。
看来她还是颇有造化,瞧这一路过来,总会有意外惊喜。她算是看明白的,不能慌亦无需迷茫,顺着心意来,冥冥之中命运会有安排。
夜间,倪叶怡没有散去灵体,直接在茅屋里住着。一直当摆设的房间,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最高兴的便是短尾灰,说它呆懵吧,有时候还挺机灵,见主人去了隔壁房间,它立即从兔窝里跑了出来,颠颠儿的往隔壁跑,欢天喜地的扑到了主人的床上,直奔着床头的位置去。
倪叶怡没有赶它,让它睡到了床内她睡床外,竹叶青依旧窝在短尾灰的腹下。
躺到床上的倪叶怡并没有着急睡,她都不用分出神识,想观看连春海的病情,驱使着山里的一缕夜风即可,飘去梨树屋的齐家,找到连家住的厢房,钻进屋内,在床内晃两圈,连春海此时的情况,她就能知晓的清清楚楚。
连春海那边的情况还不错,她稍稍放心了些,不着急修炼,毕竟当了几十年的人,还挺怀念睡觉的滋味呢。她不打坐修炼,也能自行修炼,速度慢些就慢些罢,今个晚上她得好好当回人。
她成为真正的山灵,她可以长久的维持人形灵体,并不怎么消耗灵力。不过,还是不能出山。无妨,总能走出这座山的。能长长久久的维持人形灵体,她已经很是兴奋激动,她有想过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现实,就跟中了五百万大奖似的。
可真好,心里又能踏实不少。她本就是个人,更习惯人的生活,当她重新回到当人的生活状态时,若无特殊情况,应该不用天天想着露馅这事。明天试试能不能吃喝拉撒,隐约觉得似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