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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晚的时候,张永顺家的派了一个随行的婆子回来跟赵菁回话。
    赵菁已经在松鹤堂用过了晚膳, 刚刚洗漱完毕, 正靠着一个软枕做针线。如今她有了身孕, 稍稍劳碌一点便觉得有些累, 只是想着徐思安身上到现在还没有一样她自己亲手做的东西,终究还是闲不下来。
    赵菁命丫鬟给婆子赐了坐,听她在那边说贺家的事情, 言语都是井井有条的。
    “太太走了之后,贺家的下人就把贺家大爷给捆了回来, 贺老爷气得不成了, 拿家法狠揍了他一顿, 如今已是在别的姨娘房里养着,说是床也起不来了。那秋姨娘也被赶出了贺家,他家老爷子是真生气了,说是丧事也不办了, 直接让人将贺老太太的灵柩拉到城外的义庄去,等过几日就下葬去。”
    赵菁听了这些话不免又感慨了几分, 心里还惦念着那个尚未足月却已经去了的婴儿。贺家的长子嫡孙就这样没了, 也难怪贺老爷会这般震怒。
    “那贺夫人如何了?可还伤心着呢?”赵菁虽觉得这种问题很是多余,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问出了口来。那婆子便开口道:“如何能不伤心, 哭了几场,被她那奶娘石妈妈劝着,总算是好了许多, 石妈妈怕她难过,只偷偷的就把那孩子装椁了起来要埋了,贺夫人只不肯,非闹着看一眼,看了之后又哭了一场,咱府上在那边的人,就没一个没落泪的。”
    老婆子说着又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赵菁便劝了一句道:“妈妈快别难过了,好歹贺夫人逃出一条命来。”
    那婆子便止住了伤心,又和赵菁说了起来道:“张管事让老奴给太太带话呢,说贺夫人想同贺家和离,还请太太替她做主,她情愿带着齐姑娘回齐家住着,也不想在贺家待上片刻了。”
    事情闹到了这一份上,再在贺家住着,确实没什么意思了。赵菁拧着眉头细细的想了片刻,既然这事情都惊动了皇上,如今贺夫人要和离,那好歹也得跟皇上说一声。再说了,若是得了皇上的口谕和离,将来也不怕贺家再找上门来,总算也是个依仗。
    她把手中的针线拿远了些,瞧着上头绣着的小猴子图样有点那么意思了,只放下了开口道:“既然这样,一会儿你回贺家,告诉张管事,让她先劝着贺夫人,等我进宫回了皇上,再看下面的事情,如今最重要的,是让贺夫人先把身子骨养好,好容易从阎王爷手中抢出的命来,可不能再折腾了。”
    “正是这样呢!张管事也是这么劝的,只求贺夫人能想得开才行,好在还有齐姑娘帮忙劝着呢!”
    那婆子又唠叨了几句,赵菁见天色已经不早了,便让她现在府上休息一晚,明儿一早再回贺家去。
    ※※※※※※
    这日子眨眼间便到了十五,老太太带着徐娴和齐嘉慧往静慈庵去了。赵菁跟徐老太太说了贺夫人的事情,她老人家虽然不喜欢赵菁进宫去,可到底也没有别的办法,便也只好答应了,又交待着让她早些回家,两人便在门口分道扬镳了。
    赵菁原先是很不喜欢进宫的,如今心态倒是变了不少。她身为武安侯夫人,将来进宫的日子还多着呢,与其抱着紧张排斥的心绪去看待这件事情,倒不如坦然而为。
    朝廷命妇是不能随意入宫面圣的,若是想见也只能见魏太后,不过赵菁如今又孝善长公主的封号,皇上钦赐的腰牌,倒是可以直接面圣的。
    马车在神武门门口停了下来,便有人拿着赵菁的腰牌去御书房通报,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赵菁才瞧见福满多亲自往这边迎了过来,身后还备着一顶软轿。
    赵菁上了轿子,福满多只在边上跟着,便开口跟她唠嗑了起来。
    “今儿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一个个都进宫来了。姑姑可是见过了孝宜大长公主家的郡主,那可真是长得水灵灵的。”
    赵菁闻言倒是心下好奇,上回卢馨月及笄,是她去做的戒宾,当时还没听说过她是郡主,怎么今儿倒是多了个郡主的头衔?大雍虽然开国伊始,可在这些封号上头,都是沿用旧朝的规制。按说只有王爷的女儿才会被封郡主,孝宜大长公主虽然是皇上的亲姑母,可若是要封卢馨月为郡主,还是不够格的,顶多就是一个县主而已。
    这厢还不及赵菁发问,那边福满多倒是继续说了下去:“前两日孝宜大长公主带着郡主进宫面见太后娘娘,皇上瞧见了这位表姐,很是喜欢,又听说她前几日才及笄,想着卢驸马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便格外开恩,封了她一个郡主的称号。”
    十年前的宫变本就是王妃一手策划,这些人也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如今连累的她们在海疆这么些年,已是相当艰难了。赵菁听了这话却也明白了一二分,皇上如今越发成熟稳重了起来,也懂得恩威并施的手段了。况且,这孝宜大长公主毕竟自己的亲姑母,这样也算是对当年往事的一些弥补。
    赵菁进去御书房的时候,便听见里面传出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福满多进去回了话,周旭才迎到了门口,看见赵菁只热络的喊了一声“姑姑”。赵菁抬起头来,看见卢馨月站在龙案的后面,手里拿着一支蘸饱了墨的毛笔,看见赵菁进来,这才放下了笔来,对着她盈盈福了福身子。
    少女脸上原先那种傲慢疏离的神色完美的隐藏了起来,只有淡淡的温婉,如同出水芙蓉一样娇嫩的笑着。
    “姑姑,这是馨月表姐。”周旭拉着赵菁进门,向她介绍了起来。赵菁如今是二品侯夫人,又有大长公主的身份,因此却也不必向卢馨月行礼,只是对着周旭福了福身子。还未及等她开口,谁知那边卢馨月却抢先开口道:“皇上,臣女已经见过菁姑姑了,她是我及笄大典上的戒宾。”
    周旭便拧眉道:“真的吗?怎么没告诉朕呢!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卢馨月说完了这一句话便不说什么了,周旭只拉着赵菁落座,他扭头看了卢馨月一眼,显然是想她先出去一下,他有话和赵菁说。卢馨月便似看穿了周旭的心思一般,福了福身子道:“皇上公务繁茂,臣女先回永寿宫去,陪太后娘娘说会儿话去。”
    她这厢已然往门外去,却又被周旭给喊住了道:“表姐!”
    卢馨月便在门口停了下来,少女精致秀美的眉眼掩在错落的珠帘后面,娇娇矜矜的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吗?”
    周旭便道:“你去母后那边,别告诉她菁姑姑来了,知道吗?”
    卢馨月虽是有些好奇,却在见到周旭有些严肃的目光之后,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御书房放着凉阴阴的窖冰,赵菁在卢馨月走了之后,才看清方才她在龙案前画的东西。那是一副江海奔腾图,笔法中虽透出几分写意,却有着让人新潮澎拜的感觉,想来是苦练过很久的。
    “姑姑,你看这是表姐画的画,朕说朕从来没有见过大海,表姐就画了这么一副出来,果真是汹涌澎湃,让人心襟起伏。”
    赵菁只点头道:“郡主画得确实不错,不过江河湖海,也不是经常这样波涛澎拜的,大浪褪去的时候,平潮落日,也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景致。”
    周旭听了只暗暗艳羡,赵菁见他似是有几分感悟的样子,便也不再说什么,只过了片刻,等宫女奉了茶上来,她才开口问道:“皇上为何不让太后知道我进宫来了?”
    周旭这时已让福满多把画收了起来,吩咐让如意馆装裱收纳,听赵菁问起,便开口道:“是皇叔让朕这么做的,说姑姑您有了身孕,去母后那边,又要跪来跪去的,实在不方便。”
    这理由听着虽说有些牵强,倒也容易让周旭信服,只是赵菁自己却是不信的。但是对于魏太后,赵菁确实也不想见她。她那绵里藏针的性子,总让赵菁觉得有几分后怕。
    周旭这里已经知道了贺夫人被毒害的事情,除了震惊,还是只有震惊。一边端着茶盏喝茶,一边拧眉道:“原来这世上有句话说的当真不错,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朕还不知道世上会有这样歹毒的人。”
    赵菁这时候已经是淡定了下来,垂眸温润的笑了笑,抬起头道:“皇上还是不要为了这些小事挂心了。”
    “小事?这如何能算是小事?倘若将来朕的后宫也如此,那还谈什么家和万事兴?”周旭放下茶盏负背站起来,挺拔的身影就隐在金丝万福的屏风边上,越发让赵菁觉得有几分帝皇龙威。
    她便笑着道:“皇上如今年纪还小,还不急这些,皇上若是觉得贺夫人可怜,就赏她一个自由身吧。”
    ☆、第170章
    宫外的日头正好,赵菁安安稳稳的坐在小太监们搬进来的红木圈椅上, 她葱细的指尖端着茶盏, 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温和的看着周旭。
    周旭转过头来, 猛地瞧见赵菁这模样, 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竟露出几分羞涩来,只小声道:“姑姑既然这么说, 那朕就赏贺夫人一个自由身。”
    赵菁点了点头,端着茶盏喝了几口, 她如今虽然依旧身形窈窕, 但有了身孕之后, 行动间总有些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周旭便坐在了龙案前,拿了一本奏折假装翻看,看了半日又觉得有些无聊,偷偷的抬眸看了赵菁一眼, 忍不住问道:“姑姑,那武安侯对你可是极好的?”
    赵菁停下手中的动作, 略怔了片刻, 笑着道:“自然是极好的,你又在想些什么?”
    周旭脸颊微红,低着头不说话, 随即又抬起头,问赵菁道:“朕倒是觉得卢表姐的性子和姑姑有几分相像,也是这般安安静静, 却又让人暖在心坎里的样子。”
    赵菁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从那日她在公主府上的见闻,这卢馨月应当不是这样的性子才是。赵菁面上便笑了笑,见皇帝吩咐了福满多去操办贺夫人的事情,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她来了这里半日,也是时候要离去了,可周旭不提,她也不好意思急着就走,两人就这样端端的坐着,赵菁便问他道:“皇上的伤可好些了?”
    “已是好多了,这两日皇叔不在京城,也没有人敢陪着朕操练了。”
    赵菁听见摄政王不在京城,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的,表情也轻松了起来,又道:“皇上歇几日吧,天气又热……”
    她这厢话还没说完,从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小太监,垂首弓腰的朝着皇上回禀道:“回皇上,太后说今儿难得大长公主进宫,让皇上移驾永寿宫用午膳。”
    周旭闻言,望角落里的沙漏看了一眼,拧着眉心道:“知道了……”他的话还没说完,赵菁只瞧见那小太监往自己这边瞟了一眼,心里顿时有几分紧张,只等他跪安了,这才开口道:“皇上,奴婢来了这么久了,也改回府去了。”
    周旭自是不舍的,只是方才那小太监已经瞧见了赵菁,到时候魏太后难免也会问起,便开口道:“既然这样,姑姑就先回府去吧,贺夫人的事情,朕自会派小福子处理妥当。”
    赵菁起身朝着周旭福了福身子,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外头天色尚早,赵菁出了宫门,想着徐思安不在家,独自一人回去侯府也没个意思,便索性让车夫赶着车也往静慈庵去了。
    徐老太太今儿虽然起得早,但毕竟路上耽搁,到静慈庵的时候也已经不早了,又是十五香火旺盛的日子,看着满庵堂的香客,老太太便也没想去凑这个热闹,只让人安排妥当了禅房,领着两个姑娘在禅房里纳凉。又让张妈妈亲自去将卫竹筠请了来,坐在厅中闲聊着。
    “卫居士年纪轻轻就皈依了佛门,敢问原先可就是京城人士?”徐老太太因和卫竹筠熟了起来,便也问起她一些事情来,她这倒不是八卦,只是存粹的关心而已。
    卫竹筠听了这话只略略一愣,手中的佛珠仍旧不紧不慢的拨动着,淡淡道:“晚辈本家原是京城卫家,家父官居工部侍郎,后来因落了罪,全家牵连,晚辈也曾入了教坊司……”她说到这里,幽黑的眼帘微微一闪,抬起头略扫了徐老太太一眼,继续道:“幸得有贵人相助,从那种地方出来了,从此便皈依佛门。”
    她的声音幽幽咽咽,如泣如诉一般,声调中透着几分沙哑,抬起头的时候,视线正好落在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徐娴的身上。看着自己这女儿如空谷幽兰一样谨慎细微的神色,卫竹筠忍不住又低下了头去。
    “原……原是因为这个。”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也不知说什么好,便叹息道:“我这老太婆虽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这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这朝廷的株连之罪,确实有些冤枉,大人犯错,跟孩子又有什么干系呢!”
    卫竹筠便淡淡的笑了笑,正想着将这一话茬揭过去,谁知那边张妈妈瞧着这厅中并无她人,只笑着对徐老太太道:“老太太还有不知道的,卫居士乃是一个知恩善报的,她还为那贵人诞下了一个女婴,让那府中领了回去,如今那贵人去了,膝下别无子嗣,倒是还有那一个女婴,算是一点血脉了。”
    这话原是相当露骨的了,只惊得卫竹筠吓出了一身冷汗来。然而老太太是一个思维迟钝的人,却并未往那上头想去,只笑着道:“那卫居士岂不是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得相见,这当真是让人遗憾。”
    卫竹筠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只淡淡道:“这也是无妨的,只要让我知道她过的好,见于不见又有什么好强求的呢!”
    话语见她已是微微抬起头来,朝着张妈妈那边略略摇了摇头,张妈妈只拧着双眉,可话说到了这一份上,老太太还没想明白过来,她也是无能为力了。
    好在这时候外头正巧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侯夫人来了。
    徐老太太虽然嘴上说了不让赵菁过来,可这时候听说她也来了,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来,只急忙道:“那还不快请进来,外头多热来着。”
    徐娴听说赵菁来了,只急忙就迎了上去,见丫鬟挽了帘子引她进来,她便笑着挽了赵菁的手臂,拉着她道:“婶娘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今儿不过来了吗?”
    赵菁瞧着卫竹筠也在厅中,向她略点了点头,回道:“你们都不再府上,我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所以就过来了,还是这里热闹。”
    徐老太太瞧着赵菁起色不错,便也没再说什么,只笑着问她道:“贺夫人那事了结了?皇上是怎么说的?”
    赵菁被徐娴扶着坐在了卫竹筠对面的靠背椅上,喝了一口热茶润了喉,这才开口道:“皇上答应了,会派了太监去处理这事情,母亲不用挂心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暗暗念佛,又道:“作孽呀,要不然好好的一个男娃,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赵菁瞧着徐老太太那揪心的样子,那男娃要是活着,只怕她是恨不得要抱回来养着的,老人家这种爱孩子的心思,当真是让人感动。赵菁便低下头,手指间不自觉的轻抚了一下小腹,虽然如今还没有半点动静,可就是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了些什么,让人忍不住会时时牵挂着。
    徐老太太留了卫竹筠在禅房用过了午膳,赵菁闲来无事,便亲自送了卫竹筠往后山去。这一路山道并没有闲杂人等,又有高大的乔木遮阳,两人一路散步,略略闲聊了几句。
    卫竹筠便将方才张妈妈的话说与了赵菁,她虽然没有什么不悦,可这样终究让她觉得有些难堪,便笑着道:“张妈妈的好意我也知道,只是如今我这样的身份,便是让老太太知道了那些,又怎样,只要娴姐儿过的好,我认不认她,她认不认我,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况且她有你这样的婶娘,我也很放心。”
    赵菁心下却还是有几分盘算的,只想了想道:“娴姐儿如今养成这样的性子,都因那些年府中传言,说她的生母是个……”她说到这里却又不好开口,顿了顿道:“老太太也因此看轻她几分,若是让她知道她的生母原不是那样的人……”
    卫竹筠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只叹了一口气道:“那也不急在这一时。”
    赵菁知道卫竹筠心中的顾虑,她已是方外之人,六根清净,便是认了徐娴这个女儿,又能怎样?也不过就是青灯古佛的,了此一生罢了。在这静慈庵后山住着的居士,又有谁是又回头路的?不都是被世俗逼迫的无处可逃的可怜人而已?
    “我知道了。”赵菁叹了一句,送了卫竹筠到小院的门口,她顺着山道往回去,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忽然间就暗了下来。
    赵菁想起那日避雨的亭子,若是趁着天气不好回去,少不得半道上淋雨,倒不如在亭中等着,一会儿丫鬟就来找她了。
    这时候四面都是凉阴阴的山风,吹在身上却也不觉得冷,赵菁顺着石阶走上那亭子,到亭子下头的时候,抬起头来,才看见一袭烟灰色的背影,正背对着山道而坐,那梳理整齐的发髻中有着缕缕银丝,从身段上来看,应该是一个五十左右的居士。
    赵菁便停下了脚步,提着裙子又往台阶上走了一步,微微福了福身子道:“这位居士,可否容晚辈在这亭中避一避风雨?”
    ☆、第171章
    这山中凉风习习、绿茵苍翠,赵菁的声音犹如这山涧的黄莺鸟一样, 清脆悦耳。她凝神看着那一道优雅的背影, 过了许久, 才见那人稍稍偏了偏身子, 淡淡道:“这亭子本就不是我的,这位施主请便吧。”
    赵菁也曾接触过不少这个年纪的人,说话的声音或向徐老太太那般中气十足, 或像张妈妈那样暗哑老迈,只是眼前这一位的嗓子, 清脆中透出丝丝的沙哑, 浑然天成, 让人觉得耳边如清风拂过。
    赵菁探着脖子想去看一眼她的容貌,却又怕唐突了,便理了理衣裙,在她对面的一个石墩上坐了下来。天际闪过了几道零星的闪电, 便有细雨飘落了进来。赵菁顶着那背影看了片刻,正要低下头去的时候, 却见那人悠悠然转过了身来。
    那也是如自己一般晶莹清亮的一双凤眼, 经历了岁月的沉淀,非但没有让人觉得有饱经风霜的感觉,反倒越发明亮清澈, 她看见自己的时候先是怔了片刻,随即幽深的眸色中便透出了几分温润来,声音浅淡的问道:“这位施主瞧着有些面生, 想来不是这庵中的常客?”
    赵菁也这样怔怔的看着她,手指间捏着的丝帕却在不经意间飘落到了地上,她有些怔忪的蹲下来将那帕子捡起来,动作见稍稍的抬起头,略略扫了那人一眼。那是一张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脸颊,虽说岁月在她的眼角留下了细痕,但赵菁仍旧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
    “我……”她看进她温润的眸色中,点点柔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满含着慈母般的温柔,可她却只这样看着自己,言语中甚至还透出几分疏离。
    “晚辈是武安侯府徐家的,给居士请安。”赵菁朝着她福了福身子,垂下眸子,尽量不去看她那双眸子,可心中却百转千回了起来,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她究竟认出了自己没有?她又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静慈庵中出家修行?
    “施主不必拘礼,起来坐吧。”珠泪夫人笑了笑,眉睫中透出几分慈爱来,她的视线细细的打量着赵菁略低垂的眉宇,忍不住问道:“夫人夫家是武安侯徐家,却不知娘家是何许人家?”
    赵菁却不想瞒她,只如实道:“我娘家姓赵,就住在鼓楼大街桐子巷里头,我十五岁入宫当的宫女,在宫里十年,出宫之后才嫁入的武安侯府。”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的抬起头看着那人,却见她依旧只是淡淡的表情,等她说完了,才略略笑了笑,开口道:“那夫人却是一个有福之人了,出了宫的宫女难得有人有这样的造化,想要嫁入高门,却是不易的。”
    赵菁便跟着问道:“居士如何知道这些?难不成也是宫里人?”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唐突了,正低下头的时候,却听珠泪只淡淡道:“平常这庵里有几个老香客是从宫里出来的,常听她们说起世道艰难,所以我也略知道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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