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宜大长公主才刚吃过了一遍药, 眼见着外头的帘子轻轻掀了掀了, 金妈妈从帘子的缝隙中往里头看了一眼,只听那人拧着眉心淡淡道:“有事就说,不必这样遮遮掩掩的。”
金妈妈听了这话才有些迟疑的从帘外走了进来, 脸上的表情却也带着几分凝重。孝宜大长公主睁开眸子看了她一眼, 冷冷道:“怎么,静慈庵那边来消息了吗?”
“消息是来了。”金妈妈拧眉回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只是……似乎是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什么叫没闹出什么动静来?”孝宜大长公主强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一脸惊愕的问道:“她是前朝余孽!武安侯府怎敢还留着她?他们疯了不成?”
“这个老奴也不知道。”金妈妈蹙着眉,见孝宜大长公主这般激动, 只急忙扶着她的身子道:“大长公主还是先消消气, 容老奴再去打探打探。”
孝宜大长公主只一把拉住了金妈妈, 抬起头看着她道:“还打探什么打探,若是武安侯府执意留她,我也无计可施。”
她这厢话才说完, 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茶盏碎裂的声音来,金妈妈惊得连忙转身,却瞧见卢馨月手中捧着已经空了的茶盘,一步步的走到房里道:“母亲为什么不把这事情直接告诉皇上, 她是前朝的余孽,皇上又这样信任她,万一……”
不等孝宜大长公主叫住了她,卢馨月陡然退后了几步, 转身往门外而去!
“快……快去把她拦住!”孝宜大长公主捂着剧痛处伸出手去,重重的跌靠在了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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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珠泪夫人的小院坐到了用午膳的时刻,徐老太太才笑嘻嘻的回了自己的住处。庵中的山道并不好走,一路上赵菁都扶着徐老太太。
老太太转过头来,看着秀美温婉的赵菁,只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只可惜你不能大大方方的认了她,要不然把她接到侯府上住一阵子,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赵菁心里倒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她从小在赵家的时候,赵家父母对她也是千娇万宠的。如今知道了自己另有生母,虽不能名正言顺的相认,可那人终究也有了自己的安身之处,超然世外、自得其乐,也是最好不过的。
“老太太若是欢喜,以后我们多往这静慈庵来住住,也是一样的。”
赵菁笑着回道,徐老太太只点头道:“你说的对,了尘居士不能出去,那我们多过来走动走动也是一样的。”
用过了午膳,老太太终是没忘了这次来静慈庵的正事儿,只让张妈妈请了卫竹筠过来。
卫竹筠昨日也听说了徐老太太过来的事情,原本是想上门拜访的,但听闻这边请了了尘居士过来,她便没有动身了。
她是聪明人,早先徐思安请她打听了尘居士的身份时,她就猜到了一些,后来又见到了赵菁,心里更是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这样容貌相似的两人,如何会没有一些渊源呢?
昨儿了尘居士已进了这禅院的门,今儿徐老太太又亲自拜访了了尘居士,只怕是这里头的关系,她们也已经弄清楚了。
卫竹筠一想到别人家母女相认,而自己和徐娴终究是没法相认,心里多少还有几分伤感。徐老太太倒是心情不错,任何不快的事情绝对不会在她心里存上一夜,只笑着对卫竹筠道:“这一回来庵里住,原就是想好好的过来谢谢卫居士的,替我们家二丫头保的一门好亲事。”
老太太一壁说着,一壁只让徐娴过来向卫竹筠请安。徐娴今儿穿了一件米黄色的对襟褙子,头发难得梳成了一个独花苞头,额前垂直细细的刘海,低眉敛目之中,竟然越发和卫竹筠相像了几分。
赵菁心里微微有些叹息,老太太竟是还没瞧出来,她还当真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呢!这厢赵菁正拧眉郁闷,谁知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的张妈妈却是已经憋不住了,只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徐老太太的跟前。
老太太昨儿才被孙妈妈那一通跪弄的神魂颠倒的,今儿张妈妈又跪,她顿时就有几分后怕起来,正想着问个究竟呢,那边张妈妈已经先开口道:“老太太您是当真没瞧出来,还是又装作不知道呢?您老倒是发个话呀!”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只更奇怪了几分,这回她可当真是不知道的呢!当年徐娴是孙妈妈带着人领回来的,她除了知道她的生母是个妓*女,其余就都不得而知了。
这些年她也没想过替徐娴找回生母来,有那样一个身世的生母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老太太只当她死了呢!
“母亲您再瞧瞧,咱娴姐儿长得像谁呢?”赵菁这时候也看不过去了,瞧着徐老太太那表情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虽然卫竹筠脸上有几分为难,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随着她们说去了。
徐老太太瞧着赵菁的视线从徐娴的身上再移动到卫竹筠的脸上,忽然间一拍大腿,恍然大雾道:“不是……娴姐儿怎么瞧着和卫居士有几分像呢!”
赵菁闻言只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妈妈更是哭笑不得道:“老太太,你老这说的什么话,这……”
瞧着张妈妈都语无伦次起来,赵菁忍不住笑道:“母亲,卫居士是娴姐儿的生母。”赵菁说着,只上前拉着徐娴的手道:“娴姐儿,这是你母亲,你快叫一声娘。”
卫竹筠此时眸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听赵菁这样说,却只急忙拨了拨掌中的佛珠道:“我已是个出家人了,这些尘缘俗世早已经放在脑后了。”
徐老太太这时才算是回过了神来,只恍然大悟道:“怪到我每次瞧见卫居士都觉得眼熟,却又说不出哪里眼熟,原来是娴姐儿长的和她有几分相似,可恨我这一双老眼珠子,到底是不中用了。”老太太一壁说一壁笑着道:“娴姐儿,快喊一生娘!”
徐娴离开卫竹筠的时候不过才四五岁光景,如今过去十年,她也早已经忘了生母的模样,如今听赵菁和张妈妈说了出来,才瞪大了一双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卫竹筠,心里也细细回想起来,好像确实和自己脑海中依稀记着的母亲有几分相似。
“娘亲!”徐娴跪在地上,红着眼眶看着卫竹筠,脸颊上落下泪来。
“你快起来吧。”卫竹筠终究是不忍心拒绝这一声“娘亲”,亲手扶着徐娴起身。
老太太只高兴道:“这一趟静慈庵之行,终究是没有白跑呢!”
张妈妈也笑着站了起来道:“是老太太福气好,才能有这样的好事情,二姑娘也能认到了生母,以后也不会觉得自己孤苦伶仃的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只装作佯怒瞥了张妈妈一眼道:“你这老货,既一早知道了,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
张妈妈听了这话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便淡淡笑道:“我怕老太太不高兴呢,老太太原先只信孙妈妈的话,对二姑娘的生母一向是讳莫如深的。”
徐老太太这时候也明白了几分众人的苦心,只叹息道:“原来我在你们心里竟是个不知好歹的。”
赵菁瞧着徐老太太又自责起来,也是不忍心了,便笑着道:“老太太哪里不知好歹了,是孙妈妈不知好歹,专拿了话来搪塞老太太,老太太又困在深宅内院的,如何知道这些。”
徐老太太知道赵菁故意说这些是为了让她宽心的,只叹了一口气,又往卫竹筠那边回看了去,想了片刻才道:“我倒是记起来了,当年你们家没出事之前,我也是瞧见过你的名帖的。”
当年若不是孙妈妈另寻了一户人家的闺女介绍给了徐老太太,老太太看上的还当真就是卫竹筠,谁知道这世上竟有这样阴差阳错的事情。
“老太太,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娴姐儿有老太太疼着,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卫竹筠抬眸看了徐娴一眼,眸中已没了什么遗憾之色,只淡淡道:“我能看着她及笄出阁,便是我的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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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馨月上了马车,让车夫快马加鞭的一路赶到了神武门的门口,却有些迟疑了。小皇帝已经许久没见她了,自从那日在御书房门外遇上了周熠之后,她也不敢再靠近御书房半步。
她是小皇帝钦封的郡主,身上有自由出入宫廷的腰牌,可这也不代表她可以随意去御书房,她之前得罪了小皇帝,那些奴才哪里肯放她进去。
卢馨月在宫门口来回徘徊了几次,正当她鼓足了勇气想要进去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马蹄声,那人手里一路握着卷轴飞奔而来,口中高呼道:“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摄政王在江南反了!”
☆、第206章
赵菁却是回府后才知道周熠反了的消息的。那时候她正在房中做针线, 听了这个消息, 连绣花针扎在了指尖也忘了喊疼, 只站起来问徐思安道:“是不是弄错了消息?王爷怎么会谋反呢!”
赵菁依稀还能记得当日在御书房看见周熠的样子,那人虽然没和自己多说什么话,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对小皇帝的疼爱, 哪里有半点像是假的。他后来非要往江南去, 说是再也不回来了,赵菁虽然不肯去送他一程,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过的。尤其是如今,她已知道周熠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长,又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目前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送去江南的密令已经被人拦截, 江南的五万将士, 如今已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徐思安拧着眉心开口,见赵菁一副六神无主的表情,只劝慰道:“你先别担心, 也可能是谣传,摄政王并没有谋反的理由。”
赵菁却如何不知,这谋反的帽子岂是可以胡乱扣的,八百里加急已经进了京城, 周熠就是不反,也要反了。她有些愣怔怔的将手上染了血迹的针线活放下,抬起头来对徐思安道:“侯爷这是要进宫吗?我同你一起去一趟。”
摄政王谋反,她心里最担心的便是小皇帝周旭。十多年前王妃策划那场宫变时, 周旭毕竟还是幼童,什么都不懂,可如今他已是即将亲政的大雍皇帝,如何能面对最信赖之人的叛变。
“我回来就是接你进宫去的,我去兵部和众位大臣商议对策,你先入宫,打探一下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近况。”徐思安拧着眉心,略略顿了片刻,这才继续道:“也许太后娘娘能知道王爷谋反的原因也未可知。”
赵菁此刻心中却慌乱无比,摄政王如何会谋反?再怎样,他怎么可能反了自己的儿子呢?
“王爷不会谋反的!”赵菁转过头来,有些无助的拉着徐思安的手道:“王爷不会谋反,若是换了你,你会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这样石破天惊的事情,赵菁原本是想连徐思安也瞒着的,可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说了出来。
徐思安神色微冷,伸手扶住赵菁,见她小腹微微凸起,已是身怀六甲的模样。
他依稀记得当年老侯爷去世之前,周熠前来探病,周熠走后不久,老侯爷便已是回光返照,只等见了自己,才让自己在他的跟前发誓:这一生和摄政王恩怨尽消,重新跟随他鞍前马后。
老侯爷大约就是知道了这个真相,才明白当初的宫变是多么的可笑,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一个儿子,闹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若当真这样,那王爷为什么会反,就只能问他自己了。”徐思安抬起头来,神色肃然的拧着眉心,一时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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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菁进宫的时候已近戌时,天色都暗了下来,这次没有人来接她,宫门口派去通报的人许久也没见回来,赵菁也只好自己硬闯过去了。
已经过了掌灯的时辰,御书房外的大殿里灯火通明。赵菁远远的看见门口乌压压的一片,走近了才发现是御书房的宫女和太监们,正齐刷刷的跪在门外。众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金石碎裂的声音,越发将脖子缩得更短了。
赵菁缓缓的走上台阶,透过沉重的红漆宫门,她看见满地碎裂的瓷片无奈的落在地上,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皇上。”赵菁提着裙子跪在了周旭的跟前,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几近疯狂的小皇帝,他忽然转过身去,将一直挂在了墙头的那一把弓箭取了下来,大步往门口走来。
“朕要亲自杀了他!”周旭咬牙,少年青涩的眉宇中透出的狠绝来,让赵菁也觉得心颤了几分,她跪着抱住了周旭的大腿,拉住他道:“皇上!一定是误会,王爷不会谋反的,王爷怎么可能会反了皇上呢!”
赵菁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心中万般绞痛。她如何能看着他们父子自相残杀呢?
“姑姑!”周旭的脚步终是没有再往前去,徒然跪倒在了地上,扑在赵菁的怀中大哭起来。
“他若是想当皇帝,朕让他当就是了……朕……朕不想没有皇叔……”周旭哭得眉心都红了起来,赵菁扶着他起身,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劝慰道:“皇上,事情还没弄清楚,也许……也许这一切都是假的!王爷他并没有谋反,那封八百里加急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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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江南的周熠,此时却坐在栖霞山上的一处禅房里头品茶。请他过来的人是应天府府尹何大江,他原先就是周熠的部下,因十年前的宫变所累,一直外放至今。
栖霞山乃是金陵古刹,当年□□皇帝未起事之前,也曾来此地拜谒过。周熠心中对这种神佛之事却是半点不信的,他低头看着茶盏中清碧的茶叶,缓缓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何大人今日请本王前来,就是为了闲坐饮茶的吗?”
何大江闻言却是笑了笑,稍稍捋了捋下颌的山羊胡子,稍显老迈的脸上露出几分浅笑来,耐着性子对周熠道:“王爷日理万机,能有这样闲坐饮茶的机会也是难能可贵,不过下官今日请王爷前来,却是想让王爷见一位故人的。”
周熠拧了拧眉峰,再抬起头的时候,便瞧见一个穿着土黄色僧袍的老和尚从门外进来。
那人精神矍铄,目光虽有些浑浊却透出锐利的光芒,只是半边的脸颊上却有一块手掌大小的疤痕,让人看不出他本来的容貌。
周熠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他记忆中并不认识什么和尚,况且还是容貌如此特殊的和尚。那人看着周熠的神色却透出了几分淡然,念了一句佛号之后,笑着问他道:“十多年未见,王爷可曾还记得下官?”
他自称下官,必定是周熠旧时的部下。因当年的宫变周熠遣散了不少自己的旧部,可他并不记得自己的手下有这样的一个人。
“你是……”周熠拧眉,虽从那人沙哑的声线中似乎听出了几分熟稔,但他一时还是没想起来。
那老和尚却是笑了,带着半边疤痕的脸也跟着皱了一下,看上去有几分狰狞,他淡淡道:“王爷还记得当年太后娘娘临产,为她接生的那位范太医吗?”
周熠闻言却是一愣,那位范太医他自然知道,当年太后娘娘难产,险些一尸两命,若不是那位范太医,只怕也没有如今的小皇帝。可那位范太医在太后娘娘生产之后,却辞官隐退了,当真也算的上太医院一大损失。
“你是范太医?”周熠蹙眉问道,当年范太医约莫四十开外模样,容貌儒雅俊逸,如何会是如今这幅狰狞的面孔?
“正是下官。”那老和尚抬起头来,正色看着周熠,缓缓道:“王爷一定在想,当年风华正茂的范太医,如何会是如今这一副骇人的模样。”
周熠被人猜出了心中所想,微微抬了抬眉宇,只听那人继续开口道:“这就不得不提起先帝来,为了这大雍江山,当真是机关算尽。”
周熠听他这么说,只越发就疑惑了起来,深邃的眉眼微微凹陷,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人。
“王爷这些年对朝廷鞠躬尽瘁,甘愿屈居摄政王之位,对小皇帝俯首称臣,难道不是因为有什么苦衷吗?”老和尚淡然开口,表情中却透出几分无奈悲悯,微笑着看着周熠,继续道:“当年王爷在凤仪宫醉倒,那一杯酒正是微臣所调制的。”
周熠闻言大惊,原本还保持肃容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身子从椅子上微微前倾,似是要拍案而起一般。那老和尚却笑着道:“王爷别急,老衲要说的,还不止这些。”
禅房里烛火微微颤动,周熠紧了紧虚握的拳头,强忍怒意继续听那老和尚说下去。
“先帝自登基后便龙体欠安,却苦于膝下尚无子嗣,终于,在老夫的调养之下,先帝让太后娘娘怀有龙嗣。”老和尚说到这里,眼底仿佛放出了无数精光,整个人都陷入记忆的深处,“先帝生怕他死后王爷会欺压孤儿寡嫂,所以不惜让王爷夜宿凤仪宫,再让太后娘娘起誓,如果王爷日后图谋不轨,他宁带绿帽,也要保住大雍正统江山。而下官也受命为太后娘娘调理胎脉,让她生产的日子足足推迟了半个多月。”
老和尚说完这些话,才转过头来看着周熠,唇边由带着一丝冷笑:“王爷如今应该明白,为何下官在太后娘娘生产之后,会陡然消失,先帝手腕,无人能及,王爷也不过就是他掌中的玩物罢了!”
☆、第207章
外面忽然起了风, 将禅房的木门刮得喀拉拉作响。周熠拢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 最后却陡然松开, 指节分明的大掌轻按在竹制的茶几上,沉声道:“你们深夜请本王过来,就是想让本王听这些吗?”
周熠神色阴冷, 轮廓分明的脸上透出几分怒意, 鹰隼般的眸子忽然闪出一道寒光,冷漠森然的盯着那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