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的医院,离研究所宿舍也有两公里。
顾西泽的车就停在宿舍楼下,程意意不放心让顾西泽开,可自己当年拿了驾驶证之后便再没碰过车,她系好了安全带,有些手足无措,深深呼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把车启动,便被顾西泽抓住了掌心。
“我来吧,意意。”待到程意意转过身看着他,顾西泽冲她笑了笑,这才松开手,“相信我,你就坐在车上,我不会冒险的。”
言罢,便侧身打开车门,撑伞下车来与她换座。
程意意隐隐冒汗的手心终是松开了方向盘,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的鼻子更酸了。
打开车门,顾西泽正好行到跟前,把伞递给她,这才进了驾驶座。
……
阴天,医院的人不多,整个大厅空荡荡,十分冷清。
程意意唤了好几声,才叫醒了挂号窗口背后睡着的小护士。
那年轻护士睡眼朦胧爬起来,“挂什么科?”
“呼吸内科。”程意意把挂号费一同递上。
“名字。”
“顾西泽。”
顾西泽?
听清这名字,那护士的睡意陡然清醒几分,抬头看她,视线看清她的脸,低低惊呼,眼睛亮起来,“是程意意吗?”
“我是,麻烦请先给我挂个号。”程意意的嘴角勉强露出些许笑意,心中有些急了。
“挂呼吸内科?”
她的视线又朝程意意身后瞧去,果然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形,五官深邃俊美,小护士平日在电视机里见惯了顾西泽穿着正装庄重的样子,这会儿他穿了浅色毛衣,她居然差点儿认不出来。简直年轻英俊了不止一点半点,站在程意意身侧,就仿佛大学里那些情侣们。
顾西泽白皙的面颊带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应该是发烧了。但他神情沉静,眼神清明,不见病态,又让护士有些不敢确定。
“是发烧吗?”护士迟疑道,“我们医院五点就下班了,如果发烧的话,建议挂急诊。”
“好,”程意意收回零钱,转身接过顾西则手中的卡,重新递到窗口,“那就麻烦您挂急诊。”
小护士按下内心的激动接过这张传说中的黑卡,操作好之后把键盘转朝外转。
程意意熟门熟路输入密码,最后接过病历本和挂号单,转身时,顾西泽已经伸出手等着她牵。
程意意失笑,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那手心的热度比平日里烫得多,温度高得甚至有些灼人,程意意却不愿松开,她的手冰,正好给他降温。
顾西泽生病时候似乎就变得特别粘人,程意意去缴费时候,本想叫他先去病房躺下休息,他却不肯,寸步不离跟在程意意身侧。
又是抽血又是化验,折腾了好久,顾西泽才得以安静在病床上躺下来打点滴。
待到打针的护士走了,程意意探身去摸他的额头,想看看温度有没有降下来几分,然而触手仍是滚烫的。
把冰袋裹进毛巾,敷上他的额头。又想到温度计上接近39的温度,程意意便觉得眼中憋了一天的泪意再也忍不住了。
她在眼泪掉出来之前背过身,悄悄抬起手背飞快擦掉,然而才擦掉,又立刻流了出来,再擦…怎么也止不住。
顾西泽对她来说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他总是站在最前方为她挡住所有的寒意与风浪,他那么好,好到她常常忘了他也是会生病的普通人,也会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意意,我没事儿。”
顾西泽出声唤她,她背对着他的肩膀微耸,他哪能猜不出她在哭。
“过来。”
程意意赶紧擦干了脸上的泪迹,这才转过身,只是那泛红的眼睑到底遮不住。
她抬了凳子,在他跟前坐下。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握紧她的手,“别哭。”
程意意一哭,他便也难喘过气来,扎心疼得难受。其实他此刻大脑昏昏沉沉,浑身疲惫,很想睡过去休息一觉,可他不忍心,强撑着精神和程意意说话。
假若他睡过去了,程意意便只能难受又煎熬地等着他醒来,他清楚极了等待对方虚弱从病床睁开眼睛的感受。
“我们结婚吧,意意。”他忽地提起这件事来。
程意意沉默,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紧紧回握他干燥的掌心。
顾西泽眼睛带了些许笑意,虽然在病中,可他的眼神依旧充满着感染力,仿佛夜空里一轮皎皎的上弦月,其中的温柔几乎要把人溺毙,他接着开口。
“我又想过,你不想要孩子也没有关系,过些年咱们就在宗族里过继一个…”
顾西泽是宗族里嫡系独子,只要他开口,多得是人想要把孩子过继到他名下,一过来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闻言,程意意刚刚擦干净的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重新掉下来。
在顾西泽发现之前,程意意半身靠下,把头枕在他的臂弯里。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却仍是一字一句说了出来,“我想要咱们的孩子。”
听清她话中的意思,顾西泽眼神微震,连身体都僵硬了片刻。
不敢想象期盼了那么久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降临了。
手背上方有水迹滴落,那是程意意的眼泪,那触感微凉,一切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境,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现实。
程意意握紧他的手,动了动,把冰凉的脸颊贴在他干燥的掌心,她的声音柔软得像云端的棉花,娓娓地,轻轻地,说给他听。“西泽,咱们会有孩子的。”
“英宛把事情都告诉我了——”程意意顿了顿,才继续解释清楚,“那天在医院我并没有孕吐,是低血糖,我和她当时都误会了。”
“在检验结果出来之前,我也想了很久很久,那时候我便想清楚了。要是这个孩子真的怀上了,我要生下来。”
“每个生命都有她存在的意意,我没有剥夺的权利,她会有这世界上最好的爸爸,疼爱她的爷爷奶奶。”
“而我也会试着做一个好妈妈。”
程意意说完最后这一句,从顾西泽的臂弯里直起腰来,起身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下了整天的雨在傍晚才停了。
残留的雨滴停在窗边的透明玻璃上,留下朦胧的水迹,隔着窗外的路灯,蒙上一层暖黄色的薄雾。
……
程意意又上了热度词条,和顾西泽一起。
两人一同出现在g市某医院的照片被偶遇的路人上传,照片里,两人紧紧牵着手,在医院窗口处等待,平日里冷峻端庄的国民男神顾总裁,居然连抽血时候也不舍得放开自己女朋友。
吃瓜群众们都还没怎么见过顾西泽正装之外的样子,照片里他就穿了浅色毛衣,身形高大欣长,肩宽腰窄,完美将那衣型撑了起来,像个二十岁的青葱少年,每个人念书时候都暗恋过的校草模样。
程意意的身高只及他的胸膛,然而几张照片里,全都是他紧紧握着程意意的手,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像只黏人的巨型无尾熊,半点没有总裁样。那满屏的亲昵甜蜜,即使隔着屏幕,都控制不住溢了出来。
这照片连带着平日里冷清的社区医院都热闹起来,即使那时候顾西泽已经出院好几天了。情侣们纷纷到两人被拍的地方做出同样的动作拍照,俨然成为一种风潮。
#天天打寄几脸#:“冰冷冷的狗粮胡乱乱往脸上拍。”
#小情绪#:“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顾总这么可爱,绝对是这歌听多了。”
#我的脸好疼#:“颜值max,舔屏一百遍。”
#mua小可爱别生气#:“感觉大家都错了,顾总绝对是怕疼。大家小时候去医院打针,不都是这样抓紧家长手的?”
……
程意意打着电话,翻到评论最末页,忽地笑起来,朝电话里道,“顾总,有人说你是巨型无尾熊。”
电话另一端的帝都,顾西泽合上页面,平静地嗯了一声,换了文件,他接着补充道,“那你就是我的树杈。”
听到文件翻页的声音,程意意知道顾西泽在忙,日常说了几句之后,也再不打扰他,道了别挂断电话。
正准备退出app时,不防在热搜词条里看到了另一个名字。
“宋安安宣布无限期隐退。”
这个词条排名在最后,程意意看清了标题,最终却并没有点看那视频细看,而是直接关闭软件,返回了桌面上,把手机放到一边。
程意意记得,就在一年前,宋安安新上映电影的消息还时常出现在热搜第一,而现在,曾经风光无两的新晋影后从娱乐圈隐退的新闻,仅仅只挂在了热点的尾巴上。
这个世界是最健忘不过的。
她说不上来自己心中到底是畅快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其实这些东西早便是可以预料的,宋安安在影视生涯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了。
被院线封杀,没人再敢请她拍电影;几乎零片酬新拍的电视剧创造收视率新低;没有综艺的邀请,因为观众反感甚至厌恶她的炒作和欺骗。
与其毫无意义地在圈内继续熬下去,不如跳出来,重新找些出路。何况,她这些年拍电影赚的钱已经足够她过完下半辈子。
会后悔吗?也许吧…
宋安安自己也渐渐不记得当初怀着怎样的野心动了第一次手术。似乎是开眼角,消肿之后,果然漂亮了一些。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到最后,宋安安忽地怀念起自己最初的那张脸来,其实最初的她已经足够清丽好看,是无尽的欲望,让人走岔了路。
脸上所有的改变都是不可逆的,她隐约想要回头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在投资学里,这被称为协和效应。
在她投入了最珍贵的成本、把事情进行到一定程度,忽地发现不宜再继续下去,却已经无法回头,只能将错就错,欲罢不能。沉没成本延续了她无畏的坚持,她本该早早放弃这一切,然而却总像赌徒一般,相信着阿基米德的杠杆终将倾斜过来,最后却才发现,其实没有支点可以任凭她撬动。
确实可笑又可悲。
……
程意意和肖庆的课题已经进入到尾声,待到整理完成,便能够将成果发表,程意意连加了几天班,连毕业论文也暂时放到了一边。
不断的失败、漫长枯燥的等待已经过去了,现在,她只等着见到研究成果面世的那一天。
时间到了这一刻,她反而觉得自己比之前看得淡了。
无论百人入选的名单上有没有她的名字,她已经坚持着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曾经的校友们多半去了大企业工作,要么在学院任教,只有最少的一部分坚持留在了科研的行业里。
有兴趣、有激情,有坚持。
这是当初进研究所时候导师要求她们的话,到了如今,她已经可以问心无愧说自己已经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