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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静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问:“这几天岳军有没有来报复你?”
    “没有,我不怕他。”侯贵平咬牙道。
    “你今天又去了公安局,说不定岳军又会知道,我怕……我怕他还要来找你麻烦!”
    “那正好!”侯贵平一脸不屑,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翁美香,他握紧拳头,指甲都钉进了肉里,“你别为我担心了,我根本不怕他,他打得过我吗?我还盼着他来呢!我真想狠狠揍他,揍死他!”
    李静发出了抽泣:“你不要再招惹他了,他打不过你,可你一个外地人,他是当地的流氓,如果他多找几个人,他拿着刀找你,我……我怕……”她哽咽起来。
    侯贵平冷笑一声:“你说的情况我都考虑过,我也做好了这样或者那样的准备,我一点都不怕。他不敢真对我怎么样,如果闹出人命,当地警察再怎么样也包庇不了他了。”
    李静哭出声:“你不要说这种话。”
    侯贵平深吸口气,一脸严肃:“如果这个案子我不是亲身经历,那么对我来说,这只是个新闻,可以为此痛心疾首几分钟,但几分钟后,这就是个报纸上的故事了,不会影响到生活,我也不会为这个故事浪费更多的精力。可是我是亲身经历的这一切呀,我没办法袖手旁观。如果我不管了,就此回学校了,翁美香的死谁来负责呢?我想我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可是你已经多次找过警察了,岳军依然逍遥法外,你还能做什么?”
    “县公安局不管,还有市公安局,市公安局不管,还有检察院。我这几天也在做一些调查,查到了一些很不寻常的事,我感到整个案子并没我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包括葛丽怀孕生子。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让真相大白。”
    侯贵平紧紧握住话筒,他有把握真相就在不远处。
    第十五章
    2001年11月16日,星期五。
    大约半个月前,侯贵平得到一份关键证据,并且弄清了翁美香之死背后的真相。因为真相太过骇人,出于对平康公安局的不信任,他没有把材料交给平康公安局,而是交到了平康检察院。检察院的一位办公室主任接待了他,详细了解了情况,又看了他提交的材料,看得出,那位主任也非常震惊。
    一个星期后,侯贵平再次来到平康检察院催问结果,又是那位主任接待了他,这一次,主任专门把他叫到了小会议室,闭门商谈,告诉他这个案子他们不能查,反复劝着他回大学去,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不要管了。
    侯贵平很是失望,于是他在前几天多上了一些课,今天特意请一天假,一大早就坐车去了金市,找到金市公安局,交上了同样的证据并说明情况,工作人员表示需要向领导报告后再处理,到时会给他答复。
    回到妙高乡已是傍晚,山区初冬日落早,此刻,乡上的那些房子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天际一抹红霞,即将沉到山的那头。
    侯贵平伸直身体,深深吸了一口冷飕飕的空气,迈开步子走回学校。
    快到宿舍时,他远远瞅见门口有人在徘徊,那人很好辨认,个头不高,染着黄毛!他警惕地停下脚步,与此同时,小板凳岳军也发现了他。
    侯贵平眼角微微缩小,冷静地扫了眼周围,旁边地上有块砖,如果这家伙动手,他就马上操起砖块往对方头上砸。
    不过看样子不必动手了,岳军手里没拿菜刀,而是一手提了两瓶酒,一手提了一些菜,满脸堆笑地跑上来讨好:“侯老师,您总算回来了,以前是我不对,我错了,您要怎么我都行,我给您赔礼道歉,走走,去您屋里说。”
    侯贵平弄不清楚对方在玩什么把戏,若是换成其他小流氓,不打不相识,浪子回头金不换,他倒愿意交上朋友,但对方祸害他的学生,罪不容赦,完全无法原谅,他脚下没动,很冷漠地瞪着岳军:“你想干什么?”
    “我们这儿啊,如果两个人打架闹纠纷了,大家坐一起,吃顿赔礼酒,道个歉,就好了。”
    “我和你,不可能。”他毫不留情面地回绝。
    “你——”岳军脸色有些难看,但马上恢复笑容,“侯老师,翁美香的事真的跟我没关系,我们进屋,您听我慢慢跟您解释,怎么样?”
    侯贵平迟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犹豫中,被他半拖半拉地进了宿舍。
    岳军很主动地把几盘荤素冷菜摆开,开了一瓶酒,给两人都倒上,自己先举起酒杯一口干完赔罪:“侯老师,以前完完全全是我不对,我没文化,您是大学生,别跟我一般计较,如果您不满意,那您砍我一刀,我绝对不反抗,算是扯平了,怎么样?”
    侯贵平皱眉看着他,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先干了这杯酒,我再和您具体解释。”岳军举起杯子,一直等着他,侯贵平看了他很久,反正也不惧怕他敢如何,便拿起酒杯一口喝完,仿佛是用足力气把满腔怒火压制下去。
    “侯老师,今天您去了市公安局对吧?”
    侯贵平一愣,顿时脊柱感到一阵寒意。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市公安局?你在市公安局里也认识人对不对?”侯贵平瞬间让酒气撑红了脸。
    岳军连连摆手:“我哪能认识公安局里的大警察啊,县公安局的我也不认识啊。我这么跟您说吧,您去哪里举报,马上他们就都知道了。”
    “他们是谁?”
    “这我不能说,我跟您说过,我是替孙红运办事的,我是他厂里的司机。您是外地人,可能不知道我们老板,但平康没人不知道我们老板的。我只是帮老板做点事情,翁美香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哪能想到翁美香会自杀呀。现在这事闹大了,谁都没想到,他们跟我说了,他们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些事了,您啊,就高抬贵手,不要管这事了。这里有三千块钱,补偿您这些日子的辛苦,如果您觉得不够——”
    侯贵平一把打掉小板凳递过来的红包,顺带把他推翻在地,冷喝道:“你们要用钱来收买我?这是人命,这是人命!”
    岳军脸色一变,正想发火,但望着面前侯贵平正气凛然的高大身形,本能地畏缩了,便从地上爬起来,强忍脾气道:“侯老师,大家都是在社会上讨个生活,没必要这么耿直。他们想知道您今天交到市公安局的材料,是不是还有备份,我不知道您交的是什么材料,但他们很重视您这份东西,说只要您愿意把这份东西给他们,多少钱您都可以开口。侯老师我偷偷告诉您,他们很有钱,您尽可以开高点。我只是跑跑腿,如果这件事办好了,我也能拿点奖励,我绝对不会忘记侯老师您的人情,如果您选择继续在这儿教书,我保证以后整个妙高乡没有人敢动您半分。”
    侯贵平咬牙摇头:“不用跟我说了,我今天去市公安局你们马上就知道了,我算是领教了你们的能耐。不过想用钱买回我手里这个东西,不可能!不管多少钱,我都不会交给你们!”
    岳军咬咬牙,冷声道:“侯老师,我对你个人没有任何意见,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来我们镇教书,也是个缘分。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凭良心建议你这事不要管了,一是你根本管不了,二是你再管会有大麻烦!”
    侯贵平握了握拳头,伸手狠狠指着对方:“你想威胁我是吧?”
    岳军害怕再被他揍,向后退缩一步:“我只是按他们说的,把好话坏话都带给你,具体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滚出去!”
    小板凳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红包,转身开门就走。
    侯贵平拿起桌上的酒,连倒三杯喝完,半斤白酒下肚,他红着脸喘着粗气,头脑却更加清醒。
    他掏出笔,在信纸上写道:
    小静:
    我拿到了一些证据,翁美香的事远比我想象的复杂,这些罪犯很有势力,我不能在平康久留了。我不害怕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但这件事在平康无法处理,我必须尽快回学校,学校里有更多的法律资源,我到时会把情况报到省公安厅和省检察院,我一定要给受害学生一个交代。明天早上我去给学生们做剩下的教学安排,下午我就回杭市。
    平
    2001.11.16
    写完信,酒精涌上来,浑身燥热,他把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离开宿舍,把信投到了校门口的信箱里。
    他站在原地,一阵冷风吹来,浑身一个激灵,望着这片山区农村夜空层峦重叠的黑色天幕,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
    以前他觉得这片天空像黑宝石一样,宁静而美丽。
    此刻,他突然发觉,这片天空黑得那么彻底,没有一丝光亮。
    他想大声吼叫,又怕惊扰学校里的住宿生,他喘着粗气开始绕着学校的土操场一圈圈奔跑,挥洒着体内的酒精和汗水,尽情奔跑。
    一直到汗水湿透了衣服,他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下来,慢慢走回宿舍。
    他架起煤炉,烧了一壶开水,准备好好洗个澡,然后好好地在这里睡最后一觉,等醒来后,天就亮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响起敲门声。
    侯贵平警惕地回过身:“谁啊?”
    “侯老师,是我,家里热水没了,你这儿有吗?”一个女声。
    侯贵平打开门,门外是那个住学校外面的年轻小寡妇丁春妹,她穿着白色的鸡心领毛衣,很随意地扎了个马尾。大晚上的,有女人来访,侯贵平有些害羞地招呼了一声。
    小寡妇看着烧热的炉子,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侯老师您在烧水呀,我家柴火没了,正想烧水洗澡呢,借我点热水吧。”
    “嗯……你拿吧。”
    “那我借你热水瓶用用。”
    她挪着婀娜的步子,走过去要拿桌下的热水瓶,突然间一个踉跄,恰好摔倒在了侯贵平怀里,侯贵平一愣,似乎身体不会动了,他粗重的酒气喷到了她的脸庞上。她突然把手伸进了侯贵平的秋衣,像跳蚤一样触及了胸膛的敏感点。
    第十六章
    “侯贵平性侵留守女童,强奸妇女,最后畏罪跳河自杀?”严良合上这份当年的案卷材料复印件,和办公桌后的赵铁民对视一眼。
    赵铁民点头道:“我派人专门去了一趟平康公安局调来这份材料,也找过当时大学里的一些知情老师核实。当初是平康公安局派人到学校通报这个情况的,考虑到浙大学生支教期间发生如此不堪的事,为了保护各方的声誉,学校对外宣称学生是支教期间在水库意外落水死亡。”
    “这……”严良皱眉,“我很难相信这是事实。”
    “为什么?”
    “他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受过高等教育,他本身学的又是法律。”
    一听这话,赵铁民忍不住哈哈大笑:“老严,你就别摆知识分子的面孔了,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的套路啊,我最懂,最闷骚的就是我是说理工科类大学的学生,涉及性犯罪的挺多,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严良不怀好意地瞪他一眼,道:“你再派人详细查一遍,这案子很可能有问题。”
    “这能有什么问题?事实清楚,证据充分。”
    案卷记录,2001年11月16日晚上11点,妙高乡一位名叫丁春妹的妇女来到派出所报案,称支教老师侯贵平诱骗她到宿舍,强奸了她。
    民警赶到宿舍后,屋里没人,但从床上发现了未干的精液。
    第二天,县里的法医赶到乡上,提取到了丁春妹阴道内的精斑。警察在搜查侯贵平宿舍时,还找到一条女童的内裤,上面同样有侯贵平的精斑,这条内裤经过调查,是侯贵平班上一位叫翁美香的女生的。该女生几个星期前喝农药自杀身亡,当时警方对女生尸检时发现,女生自杀前曾遭人性侵。走访当地乡民的记录证实,侯贵平支教期间行为极不检点,大量证人证实,他在大白天和陌生女人在学校宿舍发生性关系。
    第三天,乡民在水库发现一具男尸,经辨认是侯贵平的,丁春妹阴道与女童内裤上的精斑,经过比对,都是他的。
    所以警方认定,侯贵平性侵留守女童,强奸妇女,妇女报案后,他仓皇逃窜,最后畏罪跳湖自杀。有物证有人证,证据链齐全。
    严良微微摇着头:“表面看,案子没问题。可是你想,案子发生十多年了,照理早该被人遗忘了,那么江阳又为什么要在那本检察官的小册子上留下侯贵平的名字和身份证复印件呢?小册子是今年1月份刊印的,江阳死于3月,也就是说,江阳留下名字和身份证复印件发生在他死前不久。一起扑朔迷离的命案,死者在死前不久,留下了一起十二年前案子的嫌疑人信息,这值得我们关注。”
    他重新拿起材料,把里面的各项资料平铺在桌上,一页页仔细翻过,过了很久,他突然注意到一个很明显的问题:“为什么材料里缺少侯贵平的尸检报告?”
    “没有尸检报告?”赵铁民瞪起眼,将一页页材料都翻找一遍后,摊开手,“材料里只写了侯贵平溺毙的结论,还真没有尸检报告,有点奇怪啊。”
    严良抬头严肃地瞧着赵铁民:“一份封存留档的结案报告里,居然没有最重要的尸检报告,这种纰漏很少会发生吧?”
    赵铁民眯着眼,没答话。
    “你让你们专案组里省高检派来的检察官联系平康县检察院,看看平康县检察院是否有这起案子的材料。”
    “检察院肯定没有。”赵铁民摇头道,“刑事案件中,嫌疑人已经死亡的案子,自动销案,无须报给检察院。侯贵平的卷子,只可能公安局留档,不会交给检察院的。”
    严良不以为然地看着他:“如果平康县检察院没有这案子的记录,江阳这位曾经的检察官为什么会写下侯贵平的信息呢?”
    两天后,赵铁民心急火燎地找到严良,带给了他一份案件材料:“平康县检察院果然有一份侯贵平的案件材料。”
    严良意料之中地接过手,笑着问:“这份里面有尸检报告?”
    赵铁民特别严肃地点头:“有。”
    严良奇怪地看着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看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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