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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对坐,赵泽雍自顾自喝酒,容佑棠安静烫酒烤肉。
    好半晌,容佑棠才下定决心问:“殿下,九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赵泽雍略一停顿,反问:“问这个做什么?”
    “小的——”
    “你不是王府下人,别整天小的老的。”
    “是。”容佑棠乐意之至,诚实道:“没什么,我就是惦记九殿下。不知道他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赵泽雍定定看着少年的眼睛,半晌点头:“小九没白待你好。”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过完年?过完元宵?”容佑棠紧张问,他一直提着心,生怕重生后九皇子遇刺的时间会变化。
    赵泽雍放下酒壶,正色问:“你找小九有事?”
    容佑棠眼睛一转,刚想开口——
    “说实话!”赵泽雍威严提高音量。
    “……是。”容佑棠坦白道:“前阵子我跟您提过的,九殿下不想回宫,他说宫里有个祝嬷嬷,极重规矩,言行举止都有话说。我是担心九殿下年幼,吃了暗亏,却不敢吭声。”这是容佑棠早计划好的话题开端,合情合理。
    赵泽雍看出对方是真心担忧胞弟,脸色便缓和了,无奈道:“按例,小九得在宫里待到十五岁,前阵子他能出来玩,是本王下了大功夫的。逢年过节,只能送他回去。”顿了顿,赵泽雍冷冷道:“至于祝嬷嬷?哼!”
    “九殿下说皇后本来有四个陪嫁丫环,可后来只剩祝嬷嬷了,为什么啊?”容佑棠又问。
    赵泽雍漠然道:“兴许是因为她懂规矩吧。”
    “可她现在似乎有点儿不懂规矩了,怎么办?”容佑棠异常认真。
    赵泽雍随手把空酒瓶一丢,酒瓶滚落、坠地,应声而碎,低声道:“放心,会有人教她。”
    “您会除掉她?就像对付以往欺凌算计九殿下的人那样?”
    “你说呢?”赵泽雍挑眉,霸气戾气并存。
    好!就是现在!
    容佑棠深呼吸,炸着胆子,勇敢直言道:“殿下,我觉得您行事有些欠妥了!您是庆王、是西北军统帅,刚正严格,眼里容不得沙子、做事雷厉风行,肯定得罪了不少人!而且您平时远在西北,九殿下却待在京城——万一您哪个仇家拿九殿下出气泄恨怎么办?”
    “说完了?”赵泽雍问,面无表情。
    容佑棠忐忑点头,谨慎戒备。
    下一瞬,赵泽雍突然抬手。
    第17章 惊变
    “啊——”有所防备的容佑棠仍被吓一跳,立即朝后躲,可还是被揪着领子提了起来!
    “殿下!殿下您别生气,我只是想说几句实话而已。”容佑棠急忙解释。
    赵泽雍喝了不少酒,但速度与爆发力不减,他揪住容佑棠的领子把人半提起来,虎目炯炯有神,严肃逼问:“谁想拿小九出气泄恨?你知道些什么?说!”
    完了,庆王怎么问得这么准?不过……他好像喝醉了?
    容佑棠竭力冷静,一动不动,整个人被揪得半趴在桌子上,恳切道:“殿下,我真没有别的意思,更不知道什么,只是建议而已,您觉得没道理可以不听——”
    “真不说?”赵泽雍却异常笃定,他伸出左手,顺着容佑棠的胳膊往下滑、一指弹中其肘部麻筋,那又麻痹又酥痛的感觉顿时难受得容佑棠叫出声:“别——”
    赵泽雍并未松手,仍掐着容佑棠的麻筋:“军中若是抓到嘴硬的奸细,你猜猜他们是什么下场?”
    容佑棠的左胳膊酸麻刺痛,针扎似的难受,不停抽搐,他本能地开始挣扎——抬起右手就想推开庆王!
    “呯~”一声,袍袖扫落桌上酒瓶,坠地声清脆悦耳,继而浓烈酒香四溢。
    然而对于这种程度的抗拒,赵泽雍压根没看在眼里,轻轻松松,左手把容佑棠两手腕攥住、拉高过顶,右手再次滑到其肘部——
    “我说!”容佑棠大叫着阻止,闭眼,自我安慰:识时务者为俊杰。醉鬼发酒疯,谁也没办法。
    “哼。”赵泽雍没好气松手,确实已半醉,醺醺然,眉目舒展,冷峻硬朗的气质淡去不少。
    容佑棠重获自由后,立即后退,紧挨曲廊台阶站着,一副随时准备逃走的架势,直言不讳道:“还用得着问?明明很好理解啊!您每次在京城得罪了人,不久便奉旨返回西北,仇家肯定气个半死!但九殿下在京城啊,他是您同胞弟弟,不就是最好的替代报复对象吗?”容佑棠振振有词,继续说:“虽然那种事还没发生过,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您昨天不是还教我、遇事要多想想家人吗?我觉得很有道理。九殿下心善心软、年幼纯真,难道您就一点儿不害怕?”
    “害怕有用?”赵泽雍板着脸反问,总算收起恐吓性质的威压,他在军营里养成了不拘小节的洒脱率性,皇室的华贵架子早放下得差不多了,继续沉默喝酒。
    “害怕是没用,但能让人增强警惕戒备心,减少意外的发生。”容佑棠终于顺势说出重点——我不可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重生、前世”,只能这样警醒你多留心九皇子。
    庆王忽然摇头失笑,慵懒往后靠在罗汉榻上,挑眉道:“你小子是不是特别怕本王年后回西北?怕老七他们到时找麻烦?”
    这滑头!不说自个儿胆怯恐惧,反倒拉上小九大说特说,险些被他绕了进去。
    容佑棠瞠目结舌,抬手扶着柱子,半晌无言:殿下,我给您留下的印象是不是有点儿糟糕?为什么把我想得如此小人……
    “若真害怕,年后随本王回西北就是,给你提三等亲兵,用不着上阵杀敌,留在营帐伺候笔墨即可。”赵泽雍煞有介事地建议,存心逗弄人。
    “……”容佑棠靠着柱子,表情复杂变化,十分精彩。
    “哦,西北有个凌阳书院,也算人才济济,到时你就去那里读书,如何?”赵泽雍又说,好整以暇靠坐,等着看对方急。
    果然,容佑棠欲哭无泪,小心翼翼婉拒道:“多谢殿下仗义相助。只是,家父一向身体欠佳,且这世上又没有其他亲人,我实在放心不下,故无法随您去西北,求殿下体恤。”
    下一瞬
    “哈哈哈~”赵泽雍愉快轻笑,嗓音低沉浑厚,略带磁性,俊朗无俦,看容佑棠仿佛看一只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幼鹿。
    “?”容佑棠倏然反应过来,有些恼怒道:“殿下!”
    没错,我确实害怕你年后回西北、到时赵泽武肯定伺机报复——但我又知道,你年后不会回西北,其实,我希望你可以长居京城。
    这些心愿,容佑棠只能暗中祈祷成真。
    幸好,赵泽雍并不是刻薄讥讽的性格,他戏谑笑完后,温和看着容佑棠,显得十分惋惜:“如果你的出身门第能稍微高一些,本王定会上奏,推荐你做小九的伴读。”
    可惜,你是宦门之后、商贾之家,宫里绝不同意这样的伴读,暂时只能屈做玩伴。
    “呃,抱歉,让殿下……劳神了。”容佑棠见气氛恢复如常,放心坐回原位,好奇问:“不过,为什么九殿下一个伴读也没有?朝臣子孙中应该有很多合适的人选吧?”
    “人选是挺多,但本王和定北侯府挑中的,杨皇后总能找到理由回绝。”赵泽雍咽下一口酒,又补充了几个字:“反之亦然。”
    这——
    容佑棠不知该说什么好,再度加深了对九皇子的同情。
    明月高悬头顶,四周一片亮堂堂,只是寒意刺骨,因为竹棉帘都卷着,亭中视野开阔,一丝遮挡也无。
    容佑棠倒了热酒,又给盛一碟子烤好的肉片,推到对面,说:“殿下,尝尝?”
    “唔?”赵泽雍抬头,不经意间,眼神定住了:灯光笼罩下,少年愈发显得玉白俊秀,睫毛浓密、长而翘,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一眨一扫,引人注目,那鼻梁鼻尖、那唇那下巴……确实生得好看,难怪老七又是惦记又是求情,甚至自愿包揽过错。
    “殿下?”容佑棠不解,伸手试探:“这酒太烫了?”
    “没有。”赵泽雍一语带过,刚想顺势喝几口热酒,忽听见对面有异响:只见管家出现,未经允许就冲上曲廊,一路飞奔,近前颤声禀告:“宫里急报,圣上口谕,命殿下即刻入宫,据传谕的公公私下透露是、是咱们九殿下不好了!”
    第18章 濒危
    赵泽雍瞬间酒醒,猛地站起来,疾步离开月亭,边走边厉声问:“别慌!把话说明白,小九怎么不好了?”
    浮桥有积雪,管家几次险些滑倒,却半个字不敢叫,连珠炮般急切禀明:“听传谕的公公说,咱们九殿下今夜不知何故去了祈元殿,身边没带一个人,结果祈元殿竟然走水了!九殿下被困火海,烧得、烧得……情况不明,太医们正在抢救。”管家冷汗都冒出来了,话尾险些舌头打结。
    祈元殿是下殿上塔,塔高十三层。皇家规定,每年进入腊月后,殿塔内即点燃九九八十一盏长明灯,千余名僧人日夜诵经,众成年皇子轮流守夜添油,直至除夕,焚化一众贡品,祷告天地神明,送走旧岁沉积秽气,迎来新年福寿绵长。
    赵泽雍脸上布满寒霜,明显强压着情绪,只问一句:“那公公呢?”
    “在正门等候,拿着您的入宫手令。”管家语速极快,这种紧要关头可不能拖后腿。
    被困火海?情况不明?
    一定烧得很严重!
    否则宫里不会事发后火速召庆王入宫,还让传谕的公公给透了口风。
    容佑棠听完,心陡然往下沉,急切思考:祈元殿走水?谁干的?前世加害九皇子的是二皇子党,可那是发生在庆王获任北郊大营指挥使一职之后!如今陛下连“北郊大营”都尚未宣告出口,究竟是谁跟九皇子过不去?
    月色偏西,树影寂寥冷清,庆王府响起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泽雍忽然停下,转身指着容佑棠,对管家说:“你立刻给他换身衣服,让左凡带上他一起!”左凡是已故淑妃给长子挑的内侍,享八品俸禄,平日多是他跟着庆王入宫伺候。
    “是!”管家连个疑惑眼神都没有,扯着容佑棠就跑,叫上几个人,七手八脚给容佑棠换上内侍服、又设法盖住其脸上的巴掌印,随后,容佑棠被嘱咐跟着一个中年人走。
    “哥儿,跟紧了,少开口,多听、多看。”左凡面白无须,身材中等,谈吐清晰,行动快而稳健。
    “多谢公公提点,小子记住了。”容佑棠的养父就是太监,因此当被左凡靠近嘱咐时,神态自然恭谨,一丝异状也无。
    左凡颔首:“好,快走。”能得殿下器重者,必有其过人之处,这少年一看就是机灵识趣的。
    须臾,容佑棠跟着左凡一阵风似的刮到正门,恰好刚备好马匹,赵泽雍伸手接过御笔入宫手令,塞入怀中,利落翻身上马,长腿一磕马腹,喝令:“出发!”骏马即嘶鸣着窜了出去。
    容佑棠当然是紧张的,心“砰砰砰~”跳得急。幸好他会骑马,紧紧跟随左凡,处处谨慎留心,一行二三十人,马蹄溅雪飞奔,一路惊醒无数梦中人。
    霜风似刀,割得人眼睛睁不开,半路开始下雪,明月被乌云掩盖。
    容佑棠俯身握紧缰绳,策马跑在中间,转弯时,能看到领头的庆王宽阔的背影——难以想象,殿下此时担忧焦急成什么样!
    几刻钟后,抵达宫门。
    “吁~”赵泽雍勒马,马蹄高扬,几乎人立起来,他跳下马,把缰绳抛给跑来接应的禁卫,然后掏出腰牌和入宫手令丢给禁卫队长,不发一语,一刻不停歇地疾步前行。
    宫里的人都混成了精,哪能不知道出事了?卫队长丝毫不敢托大,快速核对后,立即下令,命开启第一道宫门,然后单膝下跪,奉还腰牌及手令。
    “吱嘎——”沧桑雄浑的长长几声,厚重宫门极缓慢地开启。
    这是容佑棠第一次进入皇宫。
    搜身核查时,左凡代为介绍:这是我们殿下的亲兵。容佑棠神色如常,掏出管家给的牌子递过去。
    接连开启数道宫门,渐渐深入皇宫,沿途建筑高大巍峨,严整壮观,气势宏伟,但听不到一丝异响,天家皇权威压扑面而来,容佑棠不由自主屏息凝神,连走路都压着脚步声。
    前殿中堂疏阔大气,庄严肃穆。但步入内廷后,风格就不同了:亭台楼阁、花园水榭、画栋雕梁,精巧又细致,富有生活气息。
    容佑棠感叹:原来后宫是这个样子的。
    “殿下,您这边请。”远远有个慈眉善目的白眉毛老太监,躬身相迎。他是大内总管李德英。
    “李公公,情况如何?”赵泽雍开口问,难掩焦灼怒火。
    李德英一边引路,一边斟酌着答话:“回殿下,事发后,陛下连诏几十位太医,下令全力救治,眼下……人都在坤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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