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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哎,好嘞。”刘辉干笑着上马,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他们都怎么了?眼神有些奇怪。
    容佑棠十分疑惑。
    然而还有更奇怪的:晚间到了下一个驿站歇脚,他依照庆王推荐去找陈军医上药时,原本打着赤膊哀嚎叫唤的几个大汉迅速穿好衣服,自行拿药回去擦,争先恐后跑了,生怕不慎看见庆王的人身上某些痕迹。
    “几位大哥,我懂得排队——”容佑棠话音未落,目瞪口呆,无措目送老兵奔离。
    “兔崽子!跑什么跑?”陈军医吹胡子瞪眼睛吼,又中气十足地问:“小伙子,你哪儿不舒服?”
    平常人对大夫都有深深的敬畏,容佑棠也不例外,他忙举高药油,简要说明来意。
    “哦。脱衣服,趴着吧。”陈军医气势逼人。
    容佑棠立即照办,唯恐动作慢了大夫有意见。
    陈老大夫目光如炬,来回扫视,细细观察,当即断定患者身上并没有情欲痕迹。他一边经验老到地为容佑棠松动筋肉,一边怒斥:“那些兔崽子,背后胡说八道!庆王殿下人品贵重,端方正直,英明睿智,怎会是轻狂之徒?唉!”
    ……原来如此。
    容佑棠恍然大悟,他一整天沉思琢磨,还真没分神顾虑那些误会。但在庆王老部下跟前,还是应该解释一二的。
    “您说得对。”容佑棠好声好气地说:“初次从军,没有经验,昨夜殿下见我疼得可怜,就亲自给擦了药油,并嘱咐来找您老人家。殿下谈起您,说了不少呢。”
    陈军医立刻激动起来:“殿下记得小老?”
    容佑棠恭谨道:“殿下一看随军名单便知。他说,您为西北军效力半辈子,仁心仁术。既因病而退,为何不荣养着?仍是这般辛苦劳碌。”
    半生都在边塞军营渡过,沉甸甸几十年的回忆。
    老大夫眼里有泪花,慨叹道:“我当年只是医帐的二等军医,擅内伤调理,但军中最需要是治筋骨刀剑伤的。没想到哇,殿下竟记得老朽!如今除朝廷俸禄外,庆王府年底也有东西送来……只恨陈某年老力衰,难以继续追随了。”
    庆王麾下的人,都这样尊敬他、念着他。
    “您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连西北都没去过。”容佑棠忍着背脊疼痛安慰道。
    老大夫见多识广,豁达提点道:“好好跟着殿下干,天南海北都去得!你放心,不管何种情况,殿下都不会亏待身边的人。”
    这话细琢磨大有深意。
    然而容佑棠的注意力被疼痛分去大半,并没有领悟。
    当他们抵达河间省松阳镇时,已是七日后。
    没有驿站,剿匪军临时征用镇上最大的客栈。夜间,指挥将官们照例商讨军情。
    容佑棠心不在焉地磨墨,努力踮脚,探头去看众人围着的顺县地图。
    “今夜休整养神,明早约一个时辰即可赶到顺县。”
    “据报,顺县如今十室十空,百姓被迫逃难,反贼实在猖獗残暴。”
    韩如海冷哼:“那万余反贼中,大半原就是顺县人士!待荡平后,少不得好好清算清算。”
    “那其余小半人呢?”赵泽雍正研究顺县九峰山地形图。
    韩如海头疼道:“河间省是出名的穷地方,时常发洪水、遭蝗灾,贪官污吏又屡杀不绝,导致众多人落草为寇,以劫掠为生!于鑫确实了得,他竟然把河间省的土匪都招揽起来了,全窝藏在九峰山!”
    “殿下,如今顺县已是个空城,食物估计早被反贼搬上山去了,您看如何是好?”
    “殿下,反贼多达万余人,咱们却只有千把兵,这仗怎么打?”
    韩如海焦头烂额:“半月期限已过一半,只剩六七天了!陛下真是……若逾期未成,恐怕脑袋搬家啊。”他这话是看着庆王说的。
    容佑棠自始自终不喜韩如海,总觉得那人只会抱怨、撂狠话,办法却半点没有!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炙热,庆王感受到了,第一次对他的书童说:“集思广益,不必拘束。你有什么看法?”
    韩如海登时叫一声:“殿下——”那小兔儿有想法你留着床上听行不?现正在商讨军务啊!
    “嗯?”赵泽雍好整以暇扭头。
    “没、没什么。”韩如海悻悻然憋回去,终究不敢公然违抗帅令。
    随你们怎么想,反正庆王不是那种人。殿下日夜勤于公务,忙起来像铁人,连睡觉都顾不上。
    容佑棠坦荡荡开口道:“回殿下,小的生性蠢笨,不敢谈看法。只是旁听了这些天,小的想:万余人挤在九峰山,衣食住行,都是大问题,尤其食物,匪首如何解决?河间省穷不是一年两年了,所以,就算顺县百姓逃难,也必定会带走吃的,哪有余粮留给土匪?”
    “百姓家是没余粮,但官府有,河间是朝廷年年赈济的重灾区!”韩如海没好气地说。
    容佑棠故作惊奇状:“可您刚才不是说,此处贪官污吏盛行吗?百姓穷得叮当响,高价粮肯定买不起,贪官囤积也卖不出去,我猜他们大概往别处将粮食折了银子,才有得贪。所以,土匪应该抢不了多少粮食,恐怕金银珠宝才多。”
    “……”韩如海无法反驳,因为他伯父私底下确实说过类似的话,那是朝廷暗探秘奏的情报,韩太傅为的是让侄子深入了解顺县民情。
    “九峰山匪患成形也有半年多了,他们都吃的什么?”容佑棠好奇过后,又说:“虽然河间省普遍穷,但也有相对富庶之地,比如省府关州、靠近延河的丰州等。”
    赵泽雍仍专注地图,一针见血道:“你是想说,匪商勾结、九峰山暗中购粮?”
    容佑棠忙肃穆道:“勾结反贼可是重罪,小的只是猜测!毕竟人都要吃饭,九峰山一多半的人原是普通百姓,他们多半是暴动时被蛊惑引诱,热血冲动落草为寇——倘若当了土匪还吃不饱,他们在山上怎待得住大半年?”
    “大胆!”韩如海总算抓住个错处,立即呵斥容佑棠:“你竟然为反贼说话?什么‘蛊惑引诱、热血冲动’,他们分明心存反志,潜伏已久,自甘堕落,自愿与于鑫一伙同流合污!”
    糟糕!
    容佑棠心里突突两下,知道自己说了不能说的实话,他立即跪倒:“求殿下降罪,小的失言了。”
    事实上,普通人都没胆子做打家劫舍的土匪。但饿得眼睛发绿时,人性良知就顾不得了,最易被诱惑,往往填饱肚子后,才发觉已无法回头——这是真话,却不慎影射了朝廷官府的错处。
    赵泽雍扫一眼在场众人,板着脸训责:“无知妄言,确实该罚!”
    容佑棠老老实实跪着:“求殿下责罚!”如果不这样,庆王反而更不好处理:非但颜面无光,还会威严扫地。
    赵泽雍冷冷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番奉旨剿匪,陛下命就近筹粮、灵活应对。故本王早已传信河间巡抚,令其妥善安排,据最新奏报,由关州州府及当地富商组成的押粮队,今夜即可抵达松阳镇,丰州地远,稍后几日。”
    众人露出笑意,不约而同点头。
    “容佑棠,起来,本王先记着你的罚。”赵泽雍又说:“关州押粮队即将到来,当地富商对九峰山匪患深恶痛绝,遂纷纷慷慨解囊,自愿助力朝廷剿匪,筹粮而来,本值得嘉奖——但,你的怀疑不无道理,本王也恐匪商勾结,可此事不宜大肆调查:既打草惊蛇,又伤害清白富商的热心好意。”
    容佑棠紧张地竖起耳朵。
    “所以,本王特命你负责接待关州押粮队,暗中查访,务必慎重。若再不用心,两罪并罚!”
    第34章
    哼,还两罪并罚?
    韩如海不禁冷笑,心想:庆王这算什么?既没有正式委任职权、也没有事先点出惩罚、甚至没有说明时间!根本只是想找个由头帮那小子开脱,生怕被老子借机参一记!
    “遵命,小的定会竭尽全力!”容佑棠恭谨低头,紧张忐忑中不乏激动,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接到庆王的委命。
    赵泽雍眼底露出几分笑意:“起来吧。虽说这屋里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但说话也需注意,以免多生事端。”他看也没看别人一眼,但其他人却情不自禁地悄悄斜睨韩如海。
    简直岂有此理!
    韩如海面色黑如锅底,胖乎乎的肉脸阴沉起来也吓人。当朝太傅韩飞鸿两朝元老,权倾天下,嫡女是备受帝王宠爱的贵妃,荣耀至极。然而,人生总免不了美中不足,韩太傅也是有遗憾的:他妻妾不少、女儿七八个,儿子却只得两个,长子还不幸早夭,只剩一个宝贝疙瘩独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如今也已入朝,却只是四品闲官。
    不过,虽然韩太傅命中少子,他兄弟家却男丁兴旺,大家族总需要男人来支撑,否则必没落无疑。所以,韩太傅向来看重关心侄子,韩如海就是被他伯父一手提上正三品的。
    我可是当朝太傅的侄子……事实上,跟亲儿子也差不了多少!你们什么东西?也敢排挤打压老子?
    韩如海一张脸耷拉得老长,他在京城呼风唤雨惯了,连在庆王跟前都没法装出恭敬样子来。
    “九峰山地势险要,沟谷纵横,林深茂密,主峰三面峭壁悬崖。据说,惟有北坡可供通行,可谓易守难攻。”赵泽雍严肃剖析:“不过,以上都是关中军及顺县官员所报,具体事实细节,有待考证。林鹏!”
    “末将在!”
    “明日你带五十人,暗探九峰山鹰嘴岭至主峰西峭壁一带。”
    林鹏稍犹豫片刻,才躬身:“末将领命。”
    “马浩博。”
    “末将在!”
    “明日你也带五十人,暗探九峰山鬼见沟至南峭壁一带。”
    “末将遵命!”
    “剩余西侧缓坡,交由韩将军负责。本王需要你们提供地形、可能设伏的要塞、有无人迹等消息。那些个技巧,你们是训练过的吧?”赵泽雍细心问。
    “殿下,沅水大营虽驻扎京郊,但一样日夜辛苦练兵,时刻未曾松懈!”韩如海觉得受到了蔑视,脸上就带出几分不满来,他质疑道:“只带五十人?是不是太少了,我们初来乍到,九峰山见都没见过,贸贸然去探路,岂不送死一般?”
    赵泽雍挑眉:“照韩将军的说法:敌方有万余人,我军只有其十分之一,那么即使带一千人去探路,也是不够死的了?”
    “事实本如此啊!”韩如海极力争辩。他活到四十岁,当了十几年将军,可都窝在京郊沅水,平时顶多协助搜捕小贼大盗,远的就去过关中外放两年,哪敢亲自带人探路匪窝?简直吓得不行了!他低声下气道:“殿下,您看是不是等明日到了顺县再从长计议?”
    “陛下规定的半月期限还剩几天?”赵泽雍平静反问。
    “我——”韩如海憋屈地闭嘴了。
    “本王自有分寸,一概军情俱会奏明圣上。但若有人未交战就要抗命,可要想清楚了!”赵泽雍不容置疑道:“明日卯时正,准时出发,全速赶赴顺县!另外,原顺县逃难的百姓三十人,正在外等候。韩将军,你等自行商量,去挑选熟悉九峰山的当地山民,协助明日探路。”
    一片可怕的静默。
    鸦雀无声。
    容佑棠心想:韩将军真想抗命不成?战场抗命可是死罪,仅这一条,主将就有权斩了他的脑袋,以正军威。
    好半晌,韩如海才忍辱负重似的咬牙说:“遵命。”
    赵泽雍泰然处之,吩咐道:“听明白任务的,可以下去安排了,本王不希望还没剿匪,倒先得整顿军纪。你们虽是沅水大营的兵,但倘若此行顺利,想必朝廷多少有封赏。各自掂量吧。”
    几个参将没敢表态,偷偷观察韩如海的脸色。他们虽然仰慕庆王,无奈身处沅水,自然有所顾虑。
    赵泽雍自顾自开始写奏折,笔尖稳而有力,行云流水般,迅速写了半页。即便是坐着,威严气势仍未减,不可小觑。
    他在奏折里说什么?韩如海气急败坏地想。
    庆王挂帅,以他的品级和行事作风,他不仅有上奏的权利,甚至还干过几次先斩后奏!比如玩忽职守的李默、贪污腐败的张庭时一类的官员。
    哼,这种冷酷强硬不讲情面的皇子,谁愿意拥护上位?活该他战死西北边塞!
    单方面僵持片刻,军令如山,韩如海终究低下头:“是,末将谨遵将军令。”语毕,愤然甩袖离去。
    几个参将却有意磨蹭几步,规规矩矩拜别,获得允许后才躬身退出。
    容佑棠皱眉感叹:“殿下,姓韩的好大脾气!”
    印象一差再差,韩如海已经从“韩将军”变成“姓韩的”。
    赵泽雍淡漠道:“吃喝享乐,养一身肥膘,把脑子都挤没了。韩太傅磨了十几年的刀,亲手递给本王。他还做梦,以为是跟着来旁观剿匪、轻松捞功的。”
    容佑棠大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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