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从顶楼到一楼,一片漆黑,唯一的两点亮光就是正门、侧门两个值班室。走出单位的时候,门卫大爷都吓了一跳:“这都半夜了,你才下班?”
洛薇冲大爷笑笑,说手里有些工作刚处理完。
大爷听了直咋舌。
第二天一到单位,张宁就捧着一大堆零食献爱心来了,也没拿个袋子装着,所有的零食都圈在她的两条胳膊里,到了洛薇的桌上,略微俯下身,两条胳膊一撤,唏里哗啦,吃的喝的铺了一桌子。
洛薇哭笑不得:“你把超市打劫了?”
张宁一拂刘海,笑:“还想吃啥?我叫人送!”
屋里就洛薇一个人,张宁把门掩上,换了副认真的脸孔,小声道:“张贵的事好处理不?”
“你也知道?”
张宁点头,她是单位的文书,所有的文件先经她手。张宁的担心都在脸上了,直抱怨,偏偏在党组决定要给洛薇提职的时候举报信来了。
不过,张宁安慰洛薇:“别太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
洛薇伸了个懒腰,头倚在胳膊上,作出阳光表情:“放心吧。”又笑着道:“相亲顺利吗?”
提起相亲,张宁就长嘘短叹,她的择偶标准第一是有房,第二还是有房,这是一个硬杠。在北京,没有房子就永远是外乡人,永久不能安心。可是真有人给介绍了有房子的,又嫌人家瞧不起外地人,有优越感,总之,房子和其他条件,就像两个完全没有交叉的数集,所以洛薇常劝她,不要把有房设置为硬杠,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投缘最重要。
但是张宁却坚持认为,房子不光是条件,更是尊严和底气。于是一年又一年地,张宁相了一个又一个,仍在相着。
张宁不光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心,也操心洛薇。这些年洛薇都没谈过恋爱,以洛薇的外形,主动接近的男生简直太多了,但洛薇就像是恋爱绝缘体,自动屏蔽所有桃花。在她周围,寸草不生。
眼下,张宁提点洛薇:“薇薇,你可能因祸得福哦,那个关注你案件的何东,你想啊,那么多案子他不关注,偏偏关注你的案子,这就是缘分啊!”
洛薇身子向后退,仿佛张宁是个“怪物”,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奇道:“照你这么说,我得谢天谢地了。”
“你太单纯,机会摆到你面前你都不会把握。”张宁恨铁不成钢,循循善诱:“你笨啊,等把报告交上去之后,私下里约这位总监出来,再当面交流一下案件的情况,约他有时间来观摩庭审,慢慢地不就熟了。”
这时,解哥推门进来,见满桌子的零食,笑着道:“哟,张宁来了,不空手啊。”
“解哥,您回来啦,您休息会吃点东西。”张宁从桌子上捧了一捧就乐呵呵地放到解哥桌子上,洛薇也捧了一大捧零食到小郭桌子上,桌子终于有空地可以办公了。
张宁给了洛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走了。
解哥把手里捧着的厚厚的五六本卷放到桌子上,脱下宽大的法袍,挂到门边衣架上。还没来得及好好歇口气,就关心地问洛薇:“薇薇,报告写得怎么样了?”
解哥眼睛有些老花,平时看电脑会累,于是洛薇忙把报告打印出来一份。
解哥找出老花眼镜戴上,一边看一边用笔在上面勾画,一边给洛薇讲解更正的原因,洛薇连连点头,解哥又叮嘱:“这个稿子你得请王院长把关,王院长同意后,报冷书记,最后报赵院长。”
按照解哥的修改意见,洛薇仔细地思索了一下,修改了原稿上几个明显不妥之处,但是对于解哥的几条意见还有所保留,一并在原稿上列出两种不同意见。
整理完报告,洛薇逐个领导请示,先是庭长,主管院长,冷书记,最后,到了赵院长处。
而报告也经历了一次次修改,有的领导在报告上改得密密麻麻,有的领导言简意赅地指出需要增添的内容,洛薇像个小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地把报告改了一遍又一遍。
赵院长看着李贵的名字,笑道:“这是义务给咱当门卫那个人?”
“可不就是他。”冷书记连忙答道,脸上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哎,这个李贵,上访都是行家里手了,听说他还组织上访户成立了一个上访群,咱们院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消息非常灵通。”
“上访群都出来了,那不行啊,这不得乱套。”赵院长皱眉。
申诉信访办莫主任也在,她是最有发言权的:“本来有的上访户都息诉罢访了,就因为听群里面有人鼓动,说是某某法官要提职了,要公示了,把原本没有心思的上访户都给激活了。”
赵院长看完报告,思索了一会,严肃地道:“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该怎么报告就怎么报告,不能因为当事人上访就畏首畏尾,要是有人一上访咱们就怕了,那所有当事人都上访去了。”又指着报告道:“这个报告写得不错,我看可以给中院报上去。”
洛薇松了一口气,不料赵院长继续道:“洛薇,这个案件,你处理得还有些不成熟,今后还得提高。”
“院长,我会用心钻研业务。”洛薇忙保证。
赵院长笑了,他一笑,屋里所有人都放下心来。赵院长说:“不光是业务,一个法官光业务好是没用的,必须把握好各种关系,当事人之间的关系,法官和当事人的关系。”
洛薇真是受教了,认真点头。在处理案子上,法官确实需要高超的人际交往技巧。比如,一对当事人来了,你要怎样劝他们能调解就调解?光说法言法语没用的,当事人听不懂,法官必须把法律名词掰碎了,揉烂了,用最平常的语言表述出来;还要把握当事人的心理,纠结当事人的心结在哪里,这又需要法官还得像个心理专家一样。
赵院长是多年的老法官,审案能手,至今仍活跃在审判的第一线。最高法院要求各级法院的院长、庭长要带头审理疑难复杂案件,还对院庭长办案数量下了硬性指标。在别的院庭长那里,可能费点劲,因为身为领导,本身就诸事缠身,但是在赵院长这里不成问题,超额完成。
赵院长笑着招呼大家都坐下,别老站着了,开玩笑:“我不请你们坐就不坐?要有主动性嘛。”
莫主任、解哥、洛薇便气地坐下了。
赵院长颇有感触,说:“邻县法院有一位法官,叫谢彤,年纪轻,但是她经手的六百多起案件,没有一个当事人对她本人有意见,即使上诉了,上访了,也不在申请材料里写一句谢法官的不是,有的当事人上诉之后还特意给谢法官打电话,说谢法官,你审理的没毛病,我上诉不是冲你。一个法官,要是能做到这样,能把跟当事人的关系处理好了,工作才算是真正做到位了。”
几人连连点头,但是洛薇心里又有点不安,做到谢法官这样,难啊,起码她是做不到,看来将来真要抽时间去学习。
“好了,你们都忙,快去忙吧,就到这。”赵院长笑着道,“洛薇,你留一下。”
洛薇忙站起身,微笑着目送莫主任和解哥出去,然后站在赵院长桌子前,她有点紧张。
赵院长看出她的紧张,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别紧张,我朋友的儿子在青锋公司,我托这孩子打听了一下这位代表。”
洛薇一愣,这还真没想到。
“叫何东,是青锋公司网络安全部门总监,和你是清大校友,同届,有印象吗?”
何东?岂止有印象。但是洛薇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摇摇头。
洛薇耐心地等赵院长说出真正想说的话,果然,赵院长开口了:“洛薇,是这样,法院要主动联络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主动接受监督,你要是有同学在青锋发展得比较好,能说上话,可以邀请何东来咱们单位观摩嘛!”
“领导,等报告的事告一段落,我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何总监。”
赵院长一挥手,笑了,但是却是直接下了命令:“不是试试看,是必须做到。”
在赵院长含笑但笃定的注视下,洛薇只能点头。
从赵院长办公室出来,洛薇觉得世界真小,程锋、何东,已经离她远去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