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步子很大,没有几秒的功夫,可是洛薇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他向她伸出手时,洛薇机械地和他握了握手。
两人寒暄了几句,气气的。
待她再回头时,段恒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远远地,段恒恺两腿分开,抱着双臂,守在十六层入口处,生人勿近。不过,洛薇看不到。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程锋和她。
程锋没有引洛薇坐在会的沙发上,而是把她带到落地落地窗边的藤椅,相对而坐。坐在“水晶球”里向外看,小昆山没有那么高了,但是足以隔绝闹市喧嚣,天高地阔,天蓝草绿,洛薇一边随意地和程锋聊天,不时地欣赏窗外美景。
洛薇气地问:“程总最近挺好?”
程锋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脸上有些散不去的疲惫,那种明明可以掩饰,但他又不掩饰,道:“不好。”
“你的不好,也比很多人要好。”
“薇薇,我是真的不好。”程锋即使不笑,眼角的那条皱纹也挂在那里。
他这样的人,轻易不会向人示弱,所以对于他此刻展露出的柔弱,洛薇也只能默默地给予尊重。
洛薇看着茶杯里一点点舒展开的茶叶,从一粒粒卷卷的小球,伸展出柔软的叶子,在水里上下沉浮,好像在向人招手。轻轻摇动茶杯,茶叶像彩带一样飘舞。
程锋的视线一直都在洛薇身上,他迟疑了很久,盯着洛薇的眼睛,说:“薇薇,我们谈谈吧。”
“我们不是正在聊天吗?”
“我们应该正式谈谈。”
“你想谈什么?”
“七年前的事。”
“那时我们刚认识,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谈的。”
“有。”
“请原谅我记性不好。”洛薇笑了,她本就生得极美,一笑更是光芒万丈,说起话来却云淡风轻:“我们最近也有联系,你确定我们没谈过吗?”
程锋看着洛薇,他在判断,但是从洛薇轻松的语气,不在意的反应,他眼里的担忧更深了,手不自觉地就点了支烟,刚要吸又按在烟灰缸是灭掉,道:“薇薇,对不起,七年前我失约了。第二天我确实是要去自习室,但是发生了一件事,我飞去了美国,两个月后才回国。”
也许一天之前程锋说这些,洛薇或许还会动摇,但是现在她已经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她不想横刀夺爱,不想和另一个女人去争夺他,更何况,她拿什么去和他的青梅竹马去争去抢?于是她装作恍然大悟地道:“你是说这件事!你要是现在不提,我都忘记了。我第二天好像也没去自习室,好像在忙一件重要的事。”
她不说去,也不说没去,而是用好像两个字,表明她已经记不得了。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忘记更显得无所谓?
程锋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洛薇,似乎想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现在,这个女孩让他看不透了。不是七年前那个无忧无虑什么都挂在脸上,大晚上给他讲鬼故事哄他开心的女孩了。
他仍然耐心地解释:“我再回学校,你已经离校了。”
洛薇点点头:“你不必放在心上,这没什么的。”
程锋试了几次,都被洛薇轻轻挡开,于是他笑笑,问起她是怎么来到法院的。洛薇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知无不答,但却没有一点多余的话,不像朋友间闲聊,倒像是警察问讯。
时间一点点过去,洛薇抬起手表,一点五十五分,讲座马上开始,于是她快速地道:“程总,对不起,我的时间并不多,最近院里案件量很大,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开始讲座?”
“好好好,你看我这记性,逮着你说个不停,走。”程锋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们到达会议室时,下面坐着一百多人,已经等了将近半小时。看到洛薇进来,有人悄悄私语,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虽然穿着法院制服,看上去庄重,可是还是太年轻了。
程锋看着主席台上他的座牌被摆放在正中间,而洛薇的座牌被摆在比较靠边的位置,在公司几位领导之后。程锋交代段恒恺:“把座牌撤了。”段恒恺当即让办公室人员撤掉。
程锋将洛薇让到主席台正中间的位置,但是洛薇迟疑了一下,没有落座。她知道,中间的位置一定是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坐,在这,应当是程锋无疑,底下这么多中层干部看着,她要是把人家的大bss挤走,不知道会遭到多少腹诽,所以她坚持请程锋坐在中间。程锋也没坚持,坐下,将左手边的椅子拉开。
洛薇朝下面的青锋员工略一鞠躬,落座,将讲稿摊开在桌子上,开始讲座。公司其他几位领导依次落座。
会议室里只听到洛薇的声音,所有人都在本上奋笔疾书,有的只是人来了,未带纸笔,着急忙慌地从同事的本上撕张纸,也像模像样地认真记录。
因为洛薇身边的程锋,记录得非常认真。他腰杆笔直,像直立的山峰,跟着洛薇的思路在思考,对一些精彩的讲授微笑赞许地点头,冲着洛薇。洛薇感觉挨着他的半边身体、半边脸都有些发热。
突然,洛薇感觉到来自下面的一道视线,一直在她身上,顺着目光看过去,洛薇愣了一下,连讲课都暂停了两秒,是文昕艺,她坐在第二排,目不转睛地朝她这边看。
她不止一次地想要划清界线,但是他总是不停地给她以虚幻的希望。就像此刻,他就在她身边,在听着她的讲座,在认真记笔记,他对她的尊重和认可让青锋公司的员工都一脸讶异,可是,这又能如何?他的身边永远有个正牌女朋友,他可以为了这个女朋友随时扔下她。
而她甚至连埋怨的资格都没有。
升腾起的一股急火让她嗓子一下子就干涩生疼,讲话的声音一瞬间就沙哑了,这时,程锋伸手将水杯推到她手边。她端起来喝了一口,嗓子不干了,却仍在疼。她继续讲。
这时,程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亮了,洛薇正在低头翻稿子,无意中瞥到了手机屏幕上亮起的信息摘要,显示发信息的人叫宁提香。
程锋第一时间拿起手机,迅速查看。
宁提香,很有意趣的名字,仿佛带有香气。洛薇的脑中迅速划过这个念头。突然,程锋匆匆道:“不好意思薇薇,我有个急事。”然后扫视一圈会场就离场了。
程锋一走,便有人开始交头结耳,脸上挂着笑,气氛一下子就轻松地来。就连台上的几位领导,好像一下子撤去了重压,向后松松地靠在椅背上。
讲座完成,台下的员工陆续离场,文昕艺上前,帮洛薇收拾讲座材料,一边笑着道:“太精彩了薇薇,比咱们老师讲得有趣多了。”
“没有没有,我的水平哪够。”
“来自法庭第一线,当然比枯燥理论有趣啦。”文昕艺笑着,但是又有些遗憾:“可惜程总没听全。”
洛薇点点头,道:“程总有个急事。”
文昕艺笑了,一副了然的表情,还有些揶揄:“当然是急事了,女朋友召唤,能不急吗?”
见洛薇不置可否,文昕艺道:“只有程总的女朋友可以随时调动程总。”
青锋的员工渐渐地都离场了,只剩下洛薇和文昕艺,远远地,有两名保洁在门口向是张望,似乎想进来收拾会场,但是看到会场里还有两个人,便一直等在门口。
洛薇放下手里的资料,索性把话说开了:“昕艺,你喜欢程总?”
文昕艺愣了两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承认:“是。”
“你所说的得不到的,就是程总?”
“除了他,还有谁?”虽然承认得很坦然,很大胆,但是文昕艺的话终究是苦涩的。
洛薇现在全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文昕艺这样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会甘愿做一名职员,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放弃哈佛大学的ffer,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极力地想让她对程锋死心。
“我对你有这么大的威胁吗?”洛薇不解。
文昕艺目不转睛地盯着洛薇,仿佛在看笑话一样,她仿佛觉得这是个不言自明的真理,有些好笑地道:“洛薇,他爱不爱你我不知道,程总看你的时候,有紧张,有担忧,有小心翼翼,如果他也样看我,我愿意放弃所有。”
“那又如何?或许他有求于我?或许他有负于我?昕艺,你想多了。”
“我希望是。”文昕艺叹了口气。
宁提香三个字就在洛薇的嘴边,只要问文昕艺,她会得到答案的,但是她终究没有问。这趟泥水,她已经不想再趟进去了。
和文昕艺告了别,洛薇往外走,看到段恒恺在门口冲着她笑,旁边站着谢安全。洛薇气地道:“段哥,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刚刚碰到大学同学,聊了一会。”
“文昕艺?”段恒恺笑着道:“这小丫头不错,工作非常上进,法务方面的工作程总非常信任她。”
“是的,上学的时候她就很努力。”洛薇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文昕艺生活极尽奢侈,但是在学业上确实非常努力。她可以在豪华的私家游艇上翻阅厚厚的法律条文,可以飘浮在私家游泳池里翻看年度典型案例,或者是在阿尔卑斯山顶豪华套房里撰写法学论文。玩物,但不丧志。
段恒恺或许就是顺口一说,他等在这里不是为了夸赞文昕艺,他认真地道:“薇薇,程总走后给我发了信息,要我在讲座结束后招待你在公司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