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衙门都能统计出不少死亡人口,因为各种原因。
这些汇总上来的数字让朝廷心惊,也让康熙并一众皇子心痛。
国家的强盛主要依靠人丁,种地要人,打仗也要人……这一冬死去这么多,朝廷简直元气大伤。
这还没翻过年,距离过年都还有二十几天,年后也还要冷一两个月,听之任之那还了得?
胤禟心情着实复杂,假如宝珠没怀着胎,很多事就容易多了,她偏偏怀着身孕,太医都说女子怀孕时要仔细养着,切莫受冻,切莫劳心,否则危及胎儿事小,恐怕还会给母体留下病根。
宝珠那就是胤禟的命,在千万人和媳妇儿之间,让他来做选择,他是毫不犹豫的。
胤禟收拾好心情准备回府,半路上又被太子截住,因为一模一样的理由,太子早先就从康熙那儿听说了他九弟妹的能耐,照眼下的情况看来,要凭借人力对抗天灾太难了,哪怕最后扛过去也是惨胜,他很希望能快点结束这个悲剧,一点儿也不想等一年半之后从皇阿玛手里接过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清朝。
有些话直说不好听,太子含蓄开口:“你二嫂想约九弟妹上庙。”
“那只能说对不起了,让嫂嫂们陪太子妃去吧,我福晋她不方便外出。”
“让马车直接去你府上接人,到地方就换轿子,不用走半步路,能有什么不方便?”
“她刚怀上,这胎还不稳,折腾什么?”说着胤禟还瞅了太子一眼,“太子妃人缘有这么差?除了我福晋就找不到一个人陪?”
为了达成目的,胤礽昧着良心点头,表示就是这样你说得太对了,瓜尔佳氏忒不会做人,连上个庙都没人陪她去。
胤禟嫌弃的咂咂嘴:“那就带上奴才自己去呗?不然约几个娘家姐妹,多大点儿事?”
他说着就借口开溜,回府之后赶紧让赵百福把门闩上,深呼一口气径直去到宝珠院里。这会儿宝珠正在草拟年礼单子,听到打帘的丫鬟通报说爷回来了,她就想下炕来,胤禟立刻赶了几步,扶她坐回去。
“怀着身子也不知道顾惜自己,你吓坏我了。”
说着他想起自个儿方才在冰天雪地里待了半天,赶紧松开她,脱去满是湿气的大麾随手递给一旁的丫鬟,又接过刚拧起来热腾腾的巾子,擦了把脸,还捂了捂手,捂热之后才敢去碰宝珠。
瞧他紧张成这样,宝珠也觉得好笑。
“我是畏寒,也没这么严重,自打怀上这胎感觉已经好多了。”
胤禟捏捏她秀气挺拔的鼻尖:“是谁迈出房门一步就冷得直哆嗦?夜里不仅要往被窝里放上汤婆子,还要整个靠在爷怀里方能睡着?”
被他干净利落的拆了台,宝珠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咕哝说胡老讲的,生下这胎可能就不怕冷,咬牙忍一忍来年冬天就好了。她想想又说:“房里不仅烧着火炕,还点了炭盆,暖烘烘的跟春天没二样,这么过冬称不上熬日子,挺舒坦的。”
胤禟听着就叹气:“真得庆幸咱们都生在富贵人家,外头大雪下了半个月,这个冬天太冷了。”
宝珠是彻头彻尾的娇娇女,哪怕平素看点杂书,也不是民生类的,她对许多事都没概念,就偏头去看胤禟:“不是说瑞雪兆丰年?下着雪能赏雪里红梅,赏连天雪景,还能摆全鹿宴,不好吗?”
宝珠对下雪天的活动万分憧憬,谁让她长这么大都没参加过。
胤禟扶额,只得解释说凡是须得有度,过犹不及。
宝珠眨眼,她掰起手指头数了数:“到今天也才下了半个月,咱们院里都没积起雪呢。”
胤禟有点头疼:“咱们府上常有奴才扫雪,自然积不起来,街面上有半天不清就能积老厚一层,继续放任不管它马车都过不去。”
“马车过不去还可以坐轿子。”
此时此刻,胤禟就想问一句:心肝你是认真的吗?
他生怕气死自己,没敢在这个点上纠结,又改口说:“黄河以北遭了灾,百姓的房屋让雪压塌不少,他们又冷又饿还无家可归……”
宝珠的直觉反应是:冷就多穿点,再添个炭盆,饿就吃东西……直觉告诉她说出来可能要把天儿聊死,她就闭上嘴。
一孕傻三年这说法丁点错也没有,更可怕的是,头一个三年刚刚过去,现在第二个又来了,这么一堆叠她蠢得比别人家孕妇更厉害,脑子都像被外头的冰天雪地冻住了一样。
“咱们不是带头捐过善款,怎么还不够赈灾?”
胤禟真不想谈这么沉重的话题,不过既然宝珠问起,他就回了:“以黄河为界,整个北方都遭了灾,捐的那点银子哪够救这么多人?”
“那怎么办,再捐一次?”
“皇阿玛想开坛祭天,还想让额娘带众女眷去寺里祈福,今儿个还说起,我替你拒了。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这事自有能耐人去做,你只管好生养胎,别让爷担心就成。”
老这么拘着也挺没劲,宝珠这会儿来了兴致,问说:“没有我能做的事?不如咱们略尽点心意,关上门供一供菩萨。前次跟额娘去庙里叩拜,拜完当真显了灵,咱们只要心诚一定管用。”
胤禟想了想,还真可以尝试。
这样既不违背他的原则,也尽了心意,至于成不成就听天由命呗,拯救苍生万民的重任也不能全挑在宝珠身上。
看天色暗下来,胤禟没赶着进宫去,他第二天去见了皇阿玛,把宝珠的想法同他说了,那头果然高兴得很,连声说好。胤禟也表示让老爷子盯着点兄弟们,都别懈怠,成不成还难说。这道理康熙能不明白?摆手让他回去准备着,又说要什么供品就吱一声。
照康熙的意思,别的事他暂时可以搁下,眼下最重要就是把这茬办好。
胤禟乐得如此,他早想给自己放个假,冬天这么冷还不让睡点懒觉。
有天底下最能耐的阿玛鼎力支持,胤禟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同在工部的胤禩得知老九在府上放纵自己就示意底下人隐晦的参了他一本,结果胤禟啥事儿没有,反倒是他折了个能用的人。
照胤禩看来,兄弟们都拼命在为度过灾情想办法,就胤禟关上门骄奢淫逸,皇阿玛责罚他也罢,连训斥也没有!这也太偏心了吧!
得,他不上心也好,就他这做派,来年春天笃定还是个贝勒,他要是能封郡王那就苍了天了。
这么想着,对老九自甘堕落这回事,接受起来就容易多了。
也就是在各种猜测不满担忧恐慌之下,九贝勒府摆起供桌供起菩萨。
胤禟的意思,供桌就摆在他们房里,火炕照样烧着炭盆照样点着,听她这么说宝珠把眉头皱成麻花,哪怕一切从简,这也太没诚意些,至少摆去湖心亭那边,地方敞亮还有情调,很适合招待贵客。
是的没错,在宝珠看来,供菩萨就和招待贵客一样,只是客人档次更高,宴席规格更高,过程更加繁琐。
因为宝珠坚持,胤禟不同意她还闹脾气,又捧着肚子哎哟说你不疼我了,说着泪珠子就往下掉,可把胤禟心疼得……还能怎么着,妥协了呗。
供品就摆在八角飞仙亭里,都摆好了胤禟才带宝珠过去,这一路可把他担心得,全程扶着心肝在走,生怕她没踩稳脚下打滑。
等真正走出院子,宝珠还狐疑的看了胤禟一眼。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外头的雪根本一点儿也不大,啥鹅毛啊,至多只能称得上飞絮的程度,还没靠近结冻的湖边,基本就已经停了。
这就是所谓百年难遇的雪灾?
到底是她认知有误,还是外头的人没见过世面?
胤禟觉得他参悟了,他都明白了。
这可真是老天爷的亲闺女啊!
她不出门时老天爷可劲儿糟蹋人,她一跨出门槛啥事儿也没了,瞧瞧就连金乌都要探出头来,贼老天还是人吗?这也太过分了!
早说啊!
还供什么菩萨,哪有必要供菩萨?
他早该给皇阿玛上个折子,申请暂停工部事务,就负责带福晋在府上遛弯,每天出来溜达一圈啥事儿也没了!
这会儿想起来,胤禟可真心疼他捐出去那十万两银子,那可是辛辛苦苦挣回来的钱啊,真白瞎了!
第148章 初霁
雪后初晴, 阳光洒在一片白茫茫上还有点刺眼, 湖中飞仙亭周围的景致倒是挺好, 红枫树比刚移植过来那会儿大了一些,一如既往的炙烈如火。宝珠同胤禟一道供过菩萨,等差不多了就让底下奴才把冷透的膳食撤下, 上个火锅再给胤禟烫一壶酒来。
别说温酒下肚的胤禟, 哪怕宝珠在吃了几口热菜之后也感觉身上暖烘烘的, 若不是胤禟拦着,她还想解了斗篷搁在一旁。
感觉肚子里有六七分饱, 宝珠就有了聊天的兴致,她瞥一眼略有些刺眼的湖面,问胤禟说:“湖水冻成这样, 咱们的鱼呢?”
胤禟当真答不上来, 只是想着头年也是结了冻的,开春之后没见水面上死成一片片, 想来应该活的好好的吧。至于为什么上头冻得严严实实底下却还能活,这题就超出他能力范围了。
胤禟好一会儿没应声,宝珠就托着头说:“让冯全使人来砸开看看, 要是活蹦乱跳的还能捞几尾来添个菜。”
“胡老说了, 让你顶好少用这些腥味重的, 吐起来难过。”
宝珠就拿素净的指甲盖在铺着皮子的汉白玉桌上轻敲:“要是捞到稀罕的,你招待兄弟几个来吃全鱼火锅,捞到刺多不稀罕的,给咱们府上奴才添个菜也成, 谁还能嫌肉多?”
她这么说,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就抿唇笑,半夏性子跳脱,站出来主动请缨:“奴婢去请冯总管来,这就凿开给福晋瞧瞧。”
接的是宝珠的话茬,看的却是胤禟的脸色。
胤禟能说什么?
这片景致坏了就坏了,别败福晋兴致就好。
听说福晋想看冰面底下是什么模样,冯全带着两个腰圆臂粗的婆子拿着工具过来了,因为连下了半个月大雪,冰层已经挺厚,不过这也没难倒她们,俩婆子一看就是干惯了粗活的,手上劲儿贼大,她们先把劲儿用在一处将冰面破出个口子,然后把这口子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缸口那么大个窟窿。
她们特地将窟窿开在站在飞仙亭上就能清楚看见的位置,凿好之后请福晋批示,批啥啊,宝珠自怀孕之后任性得很,想起一茬算一茬,隔三岔五就在为难胤禟,方才她也是顺口一提,这会儿劲头已经过了,听说冰窟窿已经凿开也就是让冯全凑近些看看,看底下有鱼在游吗?
冯全领命,探出个头去看,就被一跃而起的大鱼突了脸,那鱼得有一尺多长,撞他脸上然后就被弹回冰窟窿底下,冯全也是一惊,哎哟一声跌坐在冰面上,宝珠看得发哂,胤禟端着酒盅吊儿郎当调侃说:“这是鲤鱼在跳龙门呢!”
冯全作为称职的狗腿子,顾不得脸疼屁股疼,赶紧附和说:“那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难怪这会儿大雪停了还出起太阳来!”
他说完又有两尾鲤鱼高高跃起,这回没遇阻碍,就砸在冰面上。
宝珠催着方才凿冰的婆子去拿个桶来,就从冰窟窿底下舀些水,把跃出来这几条丢进去养着,赶明爷进宫就让他给皇阿玛捎去。
这鲤鱼再不值钱,它寓意好啊。
胤禟也觉得好:“哪用得着等明日,待会儿爷就进宫去,把这几尾全呈给皇阿玛,前头半个月没见它跳过,今儿个雪停了它就跳龙门了,多好的寓意!皇阿玛信这个,咱们提两尾鱼去说不准还能得厚赏回来!”
纵使怀孕对智商真有影响,宝珠也觉得胤禟是个大忽悠。
前头半个月没见它跳那是湖面结冻了跳不起来。
这会儿等不及往外蹦那是憋坏了抢着透气来。
这窟窿底下指不定聚了多少,只是鲤鱼爱跳……
不过宝珠也就是在心里吐槽一番,没说出来,胤禟明摆着是故意的,他还能没这点见识?
“就这么一个窟窿怪不好看的,不若多打几个,爷约兄弟们过府来,冰面垂钓多有意境!”
胤禟抚掌,想想真挺不错!
“那窟窿先不急着凿,爷待会儿进宫去,等忙完这茬把人请上门来再由他们自个儿选地方!省得没钓上来怪我!”说着他还嫌弃的瞅了那两条鲤鱼一眼,“这鲤鱼没啥吃头,福晋且等着,爷有空来给你钓王八!王八汤补身!”
宝珠转头看向胤禟,脸上是便秘的神情:“我娘家兄弟摔断腿的时候额娘天天使人盯着膳房煲大骨汤,太医说了,这叫吃啥补啥!您有那个雄心壮志想把水里的王八钓起来是不错,还想煲王八汤给我,就不怕把这胎养成王八羔子……?”
她真想问你认真的吗,胤禟结结实实噎了好一会儿,转身就改口了:“那真要钓起来让老十拿回去,十弟妹也在安胎,合适她吃。”
正好,回头当爹的是王八蛋,再生个王八羔子,绝配!
又聊了几句,宝珠感觉热乎劲儿过了,就说想回房去,胤禟照样扶着她往回走,看着这一路上的景色他当真挺自得的,别家都是老几样,什么花园假山怪石,他当初废了大力气,今日看到的雪景没辜负他。瞧瞧别家,也就还有一片腊梅园子能看,别的花花草草秃了一半,没突的也是一片绿没看头,自家则是一片火红,瞧着就感觉暖和,雪花压在枫树上更是别有韵致。
扶宝珠回屋,又盯着她饮下一碗热汤,胤禟还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捂脸擦手,待她从头到脚全暖烫起来,胤禟方才交代天冬仔细照看,他带着两尾鲤鱼就进宫去了。
待胤禟走后,天冬想劝宝珠躺躺,可宝珠精神头正好,躺了没一盏茶时间又坐起来,她招呼人把隔壁冬暖阁的炭盆点上,说想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