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实验的研究人员震惊地发现,他们并不能触碰一周前的任何东西。通过迁跃回到过去的人,就像是一个时间线上的异类,他无法融入时间之中,因而无法接触时间线上的任何东西。
陈正和团队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曾经被提出,但从未被论证成功的假说,它来自瑞典物理学家欧得利斯某次异想天开的讲话。
在那场发布会上,作为特邀嘉宾上台的欧得利斯喝了许多酒。醉醺醺地说了一通开场白之后,他对现场的参会者说了一大堆话:“如果我们的世界里,此时此刻有来自未来的时间旅行者,很遗憾,我们必定看不到他,他也必定无法接触我们。因为已经过去的时间是无法被篡改的。如果一件事情发生了,那么它就固定了,永远、永远不可能更改。我们可怜的、兴致勃勃的旅行者,从未来降临此地。欢迎您——您能听到我的话,您是一个旁观者,但我们将永远不会面对面,永远不会交流。没有什么该死的先祖悖论,宇宙自爆炸之日起就不停走向死亡。它无法倒回过去,生活在宇宙空间里的所有人,我们所有人,也是一样。”
这是“已经固定”的时间和“正在进行”的时间之间,无法跨越的壁垒。
结束会议之后的欧得利斯因为酒精中毒被紧急送进了医院,他的这段话被记者记录下来,发表在一个讽刺专栏上,并且配上了一幅可笑的插图。
欧得利斯是一名酗酒的物理学家,这个被称为“欧得利斯壁垒”的假说被许多人看到了,但没有人当真。直到陈氏仪进行第一次试验迁跃之前,陈正和甚至没有想起一丁点儿和欧得利斯壁垒相关的任何事情。
它无法验证,因而毫不可信。
但只有它能解释空间迁跃之后的一切事情。
每一个使用陈氏仪的人都必须了解欧得利斯壁垒。但由于最近培训教材重新进行了修订,新的还没到,旧的又全被周沙碎纸之后卖掉换文管委购买日用品的钱了,因而章晓对它还没有丝毫了解。
应长河听了高穹的报告,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有两百个那么大。
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招回来的这个向导居然能推翻一个科学理论。
虽然这个理论是带着浓烈酒气的。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高穹意识到这个消息对应长河来说无异于一个2000tnt当量的战术核武。他恰好也没了讲话的兴致,于是闭紧了嘴巴不出声。
“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来。”应长河终于开口,“《吉祥胡同笔记》的相关线索我已经交到本馆,高穹,最后一次申明,你不能插手,如果你再去骚扰袁悦,我会正式考虑辞退你。”
“……我不是骚扰他,是因为修复小组里,我只认识他。”高穹说。
“随便。你说什么都可以,但绝对不能再插手,明白了么?”
高穹咬咬牙,潦草地点了点头。
“把原一苇他们叫过来。”应长河缓慢地摩挲着自己的光头,“章晓也要,我要给你们上一上欧得利斯壁垒的课。”
对章晓和高穹来说,这一天都过得异常的漫长。
章晓第一次听说欧得利斯壁垒,也是头一次明白当时自己碰到柿子时,为什么高穹看他的眼神会那么奇怪。
那是一种掺杂了震惊、困惑、抵触,又带着一些不信任的目光。
在应长河的要求下,原一苇、周沙、高穹和章晓都承诺绝对不将这件事说出去,这是文管委内部的秘密。应长河之后会带章晓回母校去找他的导师,研究一下这个问题的原因,但在有结论之前,所有人都必须守口如瓶。
因为陈宜事件,文管委被危机办盯得很紧,应长河的意思大家都明白:章晓很特殊,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他会立刻成为危机办的目标。
高穹提出的建议没有被采纳,又被应长河严厉警告,满脸不耐烦。当日章晓给他的一百块罚款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十块。散会之后原一苇和周沙出发到危机办开会,应长河继续给章晓开小灶讲解欧得利斯壁垒和先祖悖论,他无处可去,只好翻出新的任务派遣表,开始查资料。
他的下一次任务地点和时间都已经标出来了,这次要找的是一个明代的紫砂桃形杯(*)。这杯子造型十分精巧,是有名的饮器,高穹拿着那手绘的图像看个不停。
他很喜欢看这些文物,从照片上想象它们的触感,冒着被罚款的危险也要碰一碰它们。
这在他过去的生活里,是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打算早退的时候,恰好章晓也上完课出来了。他看上去有些失落,有些憔悴,远远瞥见高穹坐在会议室里也没有反应,垂头丧气地转身走了。
高穹捏捏兜里的三十块钱,正好够两个人在九哥奶茶里吃两份套餐。晚餐的套餐还送免费奶茶,很划算。
他正要招呼章晓,章晓的手机响了。
他闭上嘴,默默跟着章晓出门。
章晓嗯嗯片刻,挂了电话,回头才发现高穹就在自己身后。他一蹦三丈远,连忙从包里掏出药瓶子吞个糖丸,才敢跟高穹面对面讲话:“顺路吗?一起走?”
“你住哪里?”高穹问他,“坐地铁还是公交?”
“清华小区。”章晓说,“你呢?”
“不顺路,反方向。”高穹说,“请你吃个饭怎么样?有些事情跟你说。”
章晓吃了一惊似的,在电梯前不动了。
“你要请我吃饭?”他半信半疑,“你还有钱吗?”
“有。”高穹皱起了眉。
章晓思忖片刻,摆摆手:“不用了,我跟朋友有约。我现在去他店里找他。”
高穹眨了眨眼。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哦。”他点点头。——不过太好了,他今晚可以一个人吃两份套餐。
两人站在电梯里,谁都没说话。高穹略低了头,他发现章晓的耳朵都红了。
“栗子很好吃。”章晓的声音有点儿抖,“你是特意去买给我的吗?”
“不是。”高穹回答道,“来的时候丧尸博物馆的管理员塞给我的。我不喜欢吃带壳的玩意儿,所以给你了。”
章晓回头看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难怪吃到最后发现纸袋里有块心形巧克力。他心想,原来如此。
杜奇伟已经在国博后门等他了。巷子里挺冷的,小风丝丝地吹着,他缩着脖子跺脚,看到章晓走出来立刻嗷呜一声扑过去,紧紧抱着他。
“冷死哥哥了。快回家,我有个好消息跟你讲。”他亮出一张超市购物卡,“我老板今天给我的,说上个月营业额不错,当做发奖金了。咱们去买点儿什么打火锅吧?”
章晓点点头,精神不太好。
高穹站在他身后几步,盯着与他勾肩搭背的杜奇伟。
他第一眼就知道,抱着章晓的这位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哨兵。
章晓回头冲他挥挥手:“明天见。”
高穹点头应答,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杜奇伟好奇极了:“靠,长得不错啊。就你喜欢的那个?”
章晓承认了。
“怎样怎样?现在有什么发展?”杜奇伟又兴奋又激动,猛摇章晓的肩膀。
“他刚刚说想请我吃饭,我没答应。”
“为什么?你傻啊你。”杜奇伟不解道。
章晓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说:“今天主任找我谈话,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情。我问他能不能把我和那个哨兵分在同一个小组,就跟单位里另外一对哨兵向导一样,组合起来。主任不答应,还跟我说让我少跟他来往,否则对我没好处。”
杜奇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连忙揽着章晓的肩膀:“别沮丧,跟你分享个好消息。我最近不是在跟拍那个当红影星的私生女么,被我拍到了!”
他拍拍自己挎包里的相机,一脸自得:“拍了很多照片,收获颇丰。”
章晓打起精神祝贺他。杜奇伟四处看看,这是一条空寂无人的巷子。他压低了声音跟章晓说:“而且我还发现,那小姑娘是个哨兵。”
章晓吃了一惊:“女性哨兵?那很少见啊。”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年纪这么小的女哨兵。才六年级,不过手长脚长,跟她妈妈特别像。”杜奇伟叽叽喳喳地说,“她的精神体是一头狮子,还挺威风的。不过她父母好像都是普通人,这很少见啊,女性哨兵的父母至少有一个会是哨兵……”
这个好消息给杜奇伟和章晓带来的兴奋感,在两个人吃完火锅之后消失了。
杜奇伟的线人给他打来了电话。
那位年幼的女性哨兵在上完补习班回家的路上遭到了袭击。她未受过任何对战训练的精神体只抵挡了半分钟就被对方击溃。
杜奇伟挎着相机赶到医院时,小姑娘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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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祖悖论:也被称为祖父悖论或外祖母悖论,是时间旅行题材的小说、电影中一个极为常见的关键问题。时间旅行者回到过去将会引发蝴蝶效应,如果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时间旅行将无法成立。为了解决先祖悖论,包括霍金在内的许多科学家都提出了种种假说,其中与先祖悖论联系最为紧密的是平行世界理论。
*紫砂桃形杯:明代饮器,现存南京博物馆。(来源:《中国文物大辞典》)
作者有话要说: 科幻故事里讨论时间旅行和先祖悖论的故事真的特别特别多。因为这是个特别有趣又特别有发挥空间的题材吧,比如非常著名的《蝴蝶效应》就是这样,第一部 最精彩,尤其是导演剪辑版。但我这里想推荐的是一部反先祖悖论的短篇小说:罗伯特·a·海因莱恩的《你们这些回魂尸》。篇幅非常短,但讨论的问题极其有趣。它已经被拍成了电影《前目的地》,不过电影我还没看过_(:3」∠)_
其实解释先祖悖论的时候我非常忐忑orz因为它和这个文最大的一个伏笔有重要关系,但想想也觉得无所谓了,反正这些概念很多读者都听说过的。本文是个伪科幻,主要是谈恋爱嘿嘿嘿,兼推荐书籍(认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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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应主任会改变主意撮合俩人的。
2.这个文里头如果大家觉得我写得太稀里糊涂看不懂,麻烦一定要跟我说呀。_(:3」∠)_因为设定有点儿多,所以比较担心写得枯燥了或者讲不清楚。
3.和正文内容相关的名词解释都会放在文内阐述。*号注释的内容其实跟正文关系一点儿都不大,纯粹是补充说明,或者作者自己的恶趣味。
第14章 家(5)(+小剧场)(捉虫)
针对哨兵和向导这一类“特殊人群”的狙击是个老问题了。
反哨兵和向导的组织从哨兵向导出现在世界上开始就一直存在着,像光和暗一样不可分离。哨兵和向导变异的染色体让他们迥异于普通人,但又因为他们没有丧尸化人类那样可怕的外表,哨兵向导从来没有面临过人权等问题的讨论:他们本来就能享受普通人能拥有的一切,这似乎是一个不需要争辩的问题。
但反对组织的存在让这种矛盾不断以隐蔽的方式出现在人们面前。
在陈宜被袭击之前和之后,在全国甚至全世界各地都陆陆续续地发生过类似的事件。有的事件是无组织的,纯然由愤怒的、酗酒的或者嗑药了的某个人类发出。
但这一次的事情不一样。连续两次袭击事件,都是某位精神体为蛇的哨兵所为。
在那位小姑娘尸体上发现的痕迹和毒液,与陈宜身上的完全一样。
周沙和原一苇再一次被危机办从睡梦中叫醒。他们抽走了周沙的血液,并且让她把树蝰召唤出来进行验证。周沙一开始十分不满,但听到这次的受害者是一个十二岁的未成年人之后,她也震惊了。
“这是第一次出现袭击未成年哨兵的案子对吗?”原一苇问。他酷爱看书,但是从未看过未成年的哨兵或向导受到反对组织恶意袭击的事情。反对者们在年龄问题上保持着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未成年的哨兵和向导从来不属于他们的行动对象。
危机办的两个工作人员对原一苇的问题保持了沉默。原一苇和周沙立刻明白,这是机密内容。两人不再询问了,原一苇帮周沙按着抽血之后的针口,两人都注视着面前危机办的人。
“不是你。”经过简单的血液检查,那位工作人员看着仪器说。
“当然不是我。难道全国精神体是蛇类的哨兵都需要进行验证吗?”周沙问他,“难道你们检验的时候没有发现那种毒液里的成分和树蝰不一样吗?既然已经知道不一样了,为什么还要调查我?”
“这是规定。”来人冷淡地说,“哨兵的精神体会因为不明原因出现变异,你应该知道。”
原一苇和周沙没能再睡着,等到天色微亮,两人立刻洗漱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文管委。
两人来到红楼的时候,都是一愣:他们感觉到了另一个哨兵的精神体力量,非常强大,而且正在释放威胁信息。
进入红楼的时候,他们立刻看到了站在门边的章晓。
章晓脸色惨白,紧紧扶着门边的无障碍扶手。他看上去很虚弱,周沙看得出来他手脚都在颤抖,正在努力维持着站立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