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华站住了。这里与三楼的高度差大约有十米,直线距离也差不多。
她歪着头,向左移动了两步。然后,像是算准了时机似地,松开了气球。
眼看着红气球向上升去。不仅如此,还在风的推动下,斜斜地向前飘移。就像被吸住了似的,气球直直地向三楼的男人飞去。
气球飘到男人左手边,似乎是碰到了烟头,瞬间“砰”地一声,炸成了碎片。男人吓了一大跳,朝后一仰。
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摔在地上。是手机。大概是男人惊吓间失手掉落的。再抬头看时,男人面孔扭曲着,不见了。恐怕是下楼来捡手机了吧。
“那只手机估计是坏掉了。哼,自作自受。”圆华说完,向车子走去。
武尾和圆华回到车上,桐宫玲问道:“这下舒服了吧?”她虽然没有下车,却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情况。
“嗯,算是吧。”圆华生硬地回答。
桐宫玲发动了车子。对圆华所做的事情,她既没有出言询问,也没有发表评论。
当然,武尾什么都没有问。三人回到了研究所,路上一言不发。
之后,圆华也时有外出。正如桐宫玲所说,有时候她经常出去,有时候又在一段时间内毫无动作。出门所去的地方各种各样,看电影啦,买东西啦,上美容院啦。只不过,她总是只身一人,没有与朋友会过面。唯一去见过的,只有在郊外一栋独门独户的房子里一个人生活的外婆。门首的姓名牌上写着“蛯泽”,应该是母亲那边的。武尾没有与她交谈过,不过那是一位个子矮小,气质高雅的老太太。
虽然羽原圆华外出时,武尾都以保镖的身份时刻跟随,却仍然没有弄清她是什么人。不过,一起度过的时间久了,也开始发觉一些事情。圆华的身边总是会发生奇怪现象。
那是去外婆家时的事。外婆家附近有条河,圆华与外婆一起沿着河边散步。武尾与桐宫玲拉开一段距离,在后面跟随。忽然起了一阵风,吹跑了外婆戴的宽檐帽。帽子掉进河里,随波飘荡,离岸边超过十米远。
圆华撇下外婆,沿着河一路小跑,好像是打算设法把帽子拿回来。武尾追了上去,觉得她是在做无用功。哪有那么巧的事,能把帽子取回来呢。
圆华跑出二十多米,站住了。令人吃惊的事在后头。不知是不是风向起了细微的变化,河里的帽子居然画出一道曲线,慢慢地向圆华靠近。和那只气球一样,就像被吸住了似的。
她拾起帽子,返回外婆身边。小个子老太太接过帽子,嘴角带笑,道了声谢。
还有一件事。购物回来,走在公园里的时候,看见几个少年在玩纸飞机。但他们的纸飞机没有一架是飞得好的。其中一架刚好落在了圆华脚边。她刚捡起飞机,飞机的主人也跑了过来。
圆华对那少年说了几句话,整理了一下纸飞机的形状,看了看四周,便扔了出去。纸飞机好像获得了什么动力似的在空中飞翔,缓慢而优雅地回旋着。不仅如此,纸飞机还漂亮地回到了圆华他们身边。她抓住飞机,递给了少年。少年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别的孩子也都看呆了。
圆华微笑着走开了,武尾等人跟在后面。走到半路,武尾冷不丁回头望了一眼,少年还在扔纸飞机,但不管他怎么使劲,都没办法飞得像刚才那么远。
另外,还有这么一件事。是去美容院的时候。圆华剪头发时,武尾就在店外等候。抬头望天,云彩的走向逐渐怪异起来,没多久就下起了雨。那家美容院没有停车场,到停车的地方得走上一段路。但他们都没有带伞。
武尾走进店里,对坐在等候席上的桐宫玲说要去买把伞。她摇摇头,说没必要。武尾问为什么,她说就算买了也是浪费,让他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虽然心里纳闷,但武尾还是回到了老地方,望着下个不停的大雨。已经进入十月了,气温走低,全身湿透是让人很受不了的事情。
但一个小时过去了,雨势却逐渐减弱,终于停了下来。不过天空依旧昏暗。
雨刚停,圆华就推开店门,走了出来。她的头发剪得短了些。
桐宫玲也跟着出来了。两人默默迈开步子,速度都很快,似乎有种默契。武尾赶紧跟了上去。
结果,直到三人走到停车场为止,雨都没有再下。武尾放下心来,坐进了副驾驶室。刚刚系好安全带,雨点就落在了挡风玻璃上。连喊一声的工夫都不到,雨势就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倾盆大雨。桐宫玲甚至还没有发动汽车。随后,大雨一直下到了深夜。
这些都还算不上奇迹,也许只是凑巧发生了而已。但武尾感到奇怪的并不只是这些,还有现象的目击者之一桐宫玲的那种司空见惯的态度。换了一般人,帽子捡回来了,总要说声“太好了”吧?纸飞机飞得那么漂亮,总要说声“真没想到”吧?巧妙地避开了大雨,总要说声“谢天谢地”吧?但她们总是默默无言,似乎这些事情本来就应该发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武尾有好几次想问,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原因是明摆着的:禁止询问和圆华相关的一切问题。
2
那位客人来的时候,前山洋子感到有点惊讶。男人独自一人旅行并不是多稀罕的事,因日常工作疲惫不堪的身体,在冬季的温泉旅馆里能得到最好的放松。不过那基本上都是些半老的男人,很多人大概都快退休了。
但今天出现的这位客人,怎么看都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个子不高,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身穿牛仔裤,罩着登山夹克,背着登山包。
青年自称木村。
“啊,欢迎光临。”洋子含笑招呼道。她已经确认过了,这位叫木村浩一的男性客人是预约过的。
她请客人在狭窄的柜台上填写了住宿票。青年用虽然不漂亮,却很容易看懂的字迹写下了姓名和住址。他住在横滨。
洋子把青年带到房间里,这个房间的窗子正对着后山。
“这里好像还没有下过雪吧。”青年站在窗边问她,“我在大巴上听本地人说的。”
“是呢。明年之前应该是不会下了。不过这几年一直是这样的。以前啊,到了这个时候,山上已经洁白一片了呢。”洋子一边从小茶壶里倒茶,一边说,“客人您总是一个人旅行吗?”心里惦记的事情不由自主地从嘴里溜了出来。
“也不算‘总是’,偶尔会这样。”青年脱掉夹克,坐在靠椅上,“因为一个人比较轻松嘛——谢谢。”他把手伸向茶碗。
“很多人都像您这么说呢。选个喜欢的时候来泡泡温泉。那么,如果有什么需要,请招呼一声。”
“好的。”
洋子低下头,说了句“请慢用”,就退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洋子正在柜台招待别的客人时,看见木村走出了玄关。他背着登山包,手里拿着照相机。登山包里大概还装着别的器械吧。说不定打算把拍到的照片放到网上。要是这样,希望他能拍得漂亮些。那会成为不错的宣传呢。
青年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洋子没有留意。在作为会场的大敞间里,他和另外十几个客人并排坐着,独自默默地动着筷子。
洋子再次见到木村,是在第二天早晨。她刚刚打开玄关的锁,木村就穿着夹克出现了。才刚过六点。
洋子笑容满面地对他道了声早安。
“早上好。您起得真早呀。”
“不知怎么的就醒了。我去散会儿步。”
“这样啊。路上小心。”
送他出门的时候,洋子心里有点纳闷。在温泉旅馆住宿的客人若是早起,几乎都是要去泡温泉的。
青年的装束和昨天一模一样,仍然拿着照相机。也许比起温泉来,他更爱摄影吧,洋子天马行空地想着。
青年木村住了两个晚上之后,动身离开。这段时间里没发生什么麻烦事。
过了一个星期,刚进十二月,旅馆里来了一对夫妻。丈夫叫水城义郎,妻子叫千佐都。但洋子在观看水城义郎填写住宿票的时候,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真正的夫妻,因为他们的年龄实在相差得太大了。义郎穿着一件花哨的毛衣,有意打扮得更年轻些,但怎么看都已经超过了六十岁。而千佐都最多不过三十岁。大概是年轻的情人吧,洋子这样推测。
但她向千佐都的无名指上一看,却吃了一惊,上面端端正正地戴着结婚戒指。义郎的手指上也戴着戒指。戒指看上去还很新,看来他们俩刚结婚没多久。
千佐都是个典型的和风美女,很适合留长发,肌肤晶莹,眼睛细长而清秀,闪烁着妖艳的光芒。她若是曾经做过风俗业,恐怕客人会络绎不绝吧。
洋子把两人带到房间。义郎坐在靠椅上,千佐都站在窗边。
“感谢您惠顾我们旅馆。”洋子照例道了谢,泡上茶。
义郎掏出烟来。
“说实在的,我对这里的温泉一点儿都不了解。可是我太太无论如何都想来一趟。所以我们就来了。”
“是这么回事呀,是太太您要来吗?”洋子抬头看着做妻子的。
千佐都微微一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是在杂志上看到的,据说是鲜为人知的好温泉呢。”
“要是真像您说的这样,客人会越来越多的。”
“偶尔来舒舒服服地泡泡温泉也不错。辛苦你啦。”
听义郎这么一说,洋子忙转向他,低头行礼道:“还要请您多多关照,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水城夫妇预定在这里住三天两夜。从衣着来看,两人在经济上应该比较宽裕。洋子觉得要好好努力,尽量让他们成为回头客。
随后,洋子去村公所办事。要去那儿,必须得开车。洋子走出旅馆,来到不远处的停车场,上了一辆五年前生产的国产车。
这座温泉周围有十几家旅馆和民宿。洋子两年前去世的丈夫在这里建造旅馆,还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过,旅馆中也颇有一些有新意的。大多数旅馆的外观都带有古代民家的风情。几年前,这里被用作时代剧的外景地,当时洋子家旅馆的一角也被拍了进去,却在后期制作的时候用cg消掉了。
离开村子,沿着国道开上一小段路,右边就出现了没有铺设过的羊肠小道。那是登山道的入口。洋子看见了站在那里的人,不由得放慢了速度。那是上周在旅馆住宿过的青年。他的名字就在嘴边,一时却说不出来。
洋子踩下了刹车,回头看去。
青年却没有向她的车瞧上一眼,只是眺望着远方,表情严肃。最后,他消失在登山道的方向。
他是在这儿连续待了两个星期吗?或是对这里的温泉特别中意?又或者,他的目的是登山道吗?登山道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无所谓啦——洋子甩了甩脑袋,重新发动汽车。这时,他的名字在脑海中跳了出来——木村。
第二天,洋子把早餐送到大敞间的时候,碰见了水城夫妇。义郎在浴衣外面罩了件宽袖棉袍,面色红润,大概一大早刚刚泡过澡吧。千佐都穿了件颜色素净的毛衣,已经化好了妆。
“早上好,温泉怎么样?”洋子边摆放菜肴边问。
“哎呀,太棒了。”义郎毫不顾忌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身体最里头都暖和起来啦,露天浴场尤其好,冷飕飕的小风和温泉之间的平衡恰到好处啊。”
“谢谢。我们旅馆有三处温泉,您都很满意吗?”
“没有,稍远的那处还没去过呢。那是我今晚要去享受的地方。”
“是吗,今天的天气相当好,星空应该也很美丽。”
“那就好,更能增加几分乐趣呢。”
做丈夫的似乎心情上佳,千佐都一直抿着嘴笑,一副“幸好带了他来”的样子。洋子在旁看了暗想,虽然两人年龄相差不少,但心理年龄却意外地接近呢。
“今天我们要去看瀑布。”义郎说,“我太太非要去看,说那里是个景点。”
“啊……是吗。”洋子随声附和着。
的确有座瀑布,但还称不上景点。这里除了温泉没有别的卖点,所以村里的观光课硬把瀑布推了出来。水是很美的,但只是涓涓细流,既不庄严,又不豪迈,去看的游客大半都失望而归。
洋子匆匆离席,她可不想成为观光课的同谋。
上午十一点多,洋子正在柜台替客人办理退房手续,见水城夫妇从面前走了过去。两人都是一身要爬山的打扮。洋子想到两人是要去看瀑布了,不禁有点发愁。等他们回来,该怎么分辩才好呢。
过了三十分钟,千佐都一个人回来了。退房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洋子正在柜台上和服务员商量事情。
“怎么了?”洋子问道。
千佐都苦笑道:“忘带东西了。”说着,就上楼去了。
过了几分钟,她再次从洋子面前经过,说了声“我走啦”,洋子也应道:“路上小心。”
又过了十五分钟,柜台上的电话响了。洋子接起电话,是千佐都打来的。她的声音有点奇怪,听上去既激动,又惊慌,反复说着“不好了,快来”。
“喂,水城太太,请镇定一点,究竟出什么事了?”
洋子听见对面传来调整气息的声音。
“不好了,我丈夫倒在山路上,一动不动。快叫救护车啊!”
尽管已经做好了出事的心理准备,洋子的脑袋里仍然“嗡”地一声。倒下了?在山路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水城太太,您在哪里?”
“在、在山里……沿着国道走一小段路,右边有条羊肠小道。”
“是登山口吗?”
“呃,大概是吧。”
“没有指示牌吗?写着‘登山道入口’的指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