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樱摇了摇头,没来得及回答,就凑到他了身后,借着他的身形,半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困了。”她轻声道,因为倦意浓浓,显得格外轻软。
他忍俊不禁,忽而想起福宝也有午睡的习惯,果然是猫和主人一个样。
倘若她能进宫,福宝必定会趴到她身边一同午睡,一大一小酣恬的模样,他一想到就不由噙了笑意。
男子身材高大颀长,卓然而立,身后的女人扶在他的手臂上,掩着嘴像是小声地说话,这画面倘或一般人瞧见,只怕要赞一声郎才女貌!
可首饰店的对面,宋峥却是双眼陡然一寒,死死地钉在了那两人身上!
别人认不出这是谁,他这个枕边人又怎么能不知道?
他一直觉得被压在心底的念头十分荒谬,陛下和闻樱从无交集,究竟如何相识?
然而一旦事情摆在他眼前,旧日以为荒唐的细节便都翻涌上来。她学男人洒脱的字迹,信笺上署名的“长风”,那支自他看见以后她就常常戴着的发簪。还有淑妃的宫殿里,她称病告退,陛下却并不肯放人,当时他已心生疑惑,但自以为是陛下看在他的情面上,顺手施恩罢了。
不管他再怎么否认,眼前的一幕都刺激着他,让他不能不信。
而他身后的布料店里,宋汐正假意翻捡着锦缎布料,实际上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向。
三皇子想中断计划,但她却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所以跟父亲撒娇,借口在宅子里待闷了,让他带自己出来透口气。
果然,她按着女人常去的店铺来走,终于还是让她碰见了。
宋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女儿的谋划,此刻,他心里就像生了寒冰,将四肢百骸一寸一寸都冻住了。
店铺里的人显然没有发现他,他们的视线都在彼此身上。
任谁都看的出来,陛下极喜欢她,她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去挑拣,只用坐在椅子上,他就让人把东西捧到她跟前,然后亲自挑选来给她过目,待她点了头,他才放到她耳边,或者是发髻边比划。
而无论是哪一样,他都会双眸含笑说上“好看”二字。
宋峥隔得远,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却能隐约通过口型看懂。
他看见陛下唤她“佩佩”,而她偏过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的眼神看他,仿佛能滴出水来似的。
她在自己跟前也一贯是笑的,那对梨涡绽放时尤其甜美,他曾经一度忽视了她与原配妻子的不同,只捕捉两人面貌相似的地方,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越来越喜欢看她笑了,每当回府看见她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含笑唤他一声,他就心生满足。
可她对着陛下的笑,和那些笑容截然不同。
一种被欺骗了般的情绪袭上心头,他不觉大步一迈,压抑着怒火向那家店铺走去。
两人说话的声音也隐约传来——
“这个好丑,不喜欢。”
“哪里丑?我们佩佩戴起来,真教人移不开眼。”
“你说好话也没用。”
“好好好,那就不要它了。”
无论是她直白表现出的不乐意的情绪,还是陛下地轻哄,都让他心里一堵。
可没等他进去质问,就又听见老板感叹道:“小的在这里做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么疼爱妻子的公子爷呢,夫人真是好命!”
第24章 谋夺臣妻的皇帝(十一)
宋峥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薄唇抿紧,一时间,竟莫名生出胆怯的心思。
如果陛下这样待她,她能被人称作好命,两人一道会被称许夫妻恩爱。那么他平日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他试图翻出往日的记忆做对比,可仔细一想,自己仿佛从未曾带她上过街,两人之间的相处更是少得可怜。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引起了守在门外的护卫们的注意,领头一人将之报给了王德永。
王德永出店外,一眼看见来人竟是宋峥时,顿时惊愕不已,下意识地看了眼店内,而后似有若无地拦在他跟前,讪讪地笑问:“宋大人不在兵部理事,怎的来了此地?”
宋峥定定地看他一眼,开口时,声音不觉喑哑:“……请了休假,领小女来购置衣裳首饰。”
王德永正心虚,一个嘴快:“怎么不带宋夫人一起?”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呸,问什么不好!
宋峥眸光如鹰隼,直直地看向他,“王总管以为呢?”
“想是宋大人出门仓促,没记起夫人来。”他轻咳了两声,而后又有些感叹地道,“大人不知,这后宅的女人啊就像花一样,这若不常常眷顾,就容易开败了。宋大人若有时间,还是该好好陪陪夫人呐。”这话若别人说来有狎昵之味,可他一个太监,长年混迹后宫,说说倒无妨。
但这话中含义咄咄逼人,迫得宋峥手上青筋浮现。
以至看见店中两人买完了东西,出现在外面时,他怒极反笑,淡淡笑道:“陛下携美同游,好不惬意。”
卫凌恒看见他也是一怔,闻樱闻言更是轻吸了口气,倒退了一步。
恰好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她发着愣,眼看就要被两侧车轮擦个正着,卫凌恒长臂一伸,将她揽进了怀里!
“可有事?”他来不及去管宋峥,语气里含着几分后怕地轻声问她。
她摇了摇头,反而板过他的手臂检查,果然被刮出一道痕迹,好在隔着衣袖,只划破了衣服。
宋峥将画面尽收眼底,那一瞬间,他只觉遍体生寒,视线落在她白皙而柔软的手上,那双手曾经替他端过茶、捧过书、熨过衣裳,如今却扶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而那双眼睛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关怀。
即使他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不禁攥起了拳头。
卫凌恒终于记起宋峥还站在跟前,对他微微一笑:“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宋大人。”他避开了会暴露身份的称呼。
“我也没想到。”他略带讽刺地勾起了嘴角。
闻樱不发一言。
她脸上仍戴着面纱,但有些事不必戳破,三人也是心知肚明。
仿佛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原本晴朗的天空忽变,层云聚拢,天色一片乌青,沉甸甸得压在人心口,
闻樱原本以为回府后,等待她的会是一场狂风骤雨,没想到刚入府,就听到了宋浔生病的消息。
“爷呢?”她问小丫鬟。
“爷也在少爷房里呢,夫人快去吧!”
小十递来一个关切的眼神,她摇了摇头表明无事,将她留在了门外,自己推开了门。
房间里,宋峥正在亲手给宋浔喂药。小胖子好像刚吐过一场,虚弱地躺在床上,只是脾气还一贯霸道,连他父亲的帐都不肯买。宋峥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他把头一撇,看也不看。
宋峥哪会由着他的性子,脸一板,立刻就要训斥他,手里的碗却被人端走了。
随即,一道女声柔软而无奈的响起,“浔儿怕苦,你这样喂,他怎么肯喝?”
他身体微僵,竟做不出阻拦的动作。
“娘!”宋浔看见她眼睛一亮,“爹走开,我要娘喂!”
他看向她,她也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都是一碰即转。
随后,他见她端来一碟蜜饯放到旁边高几上,冷硬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连一点苦都受不住,怎么能被称为男人?”
“爹可别吓唬我,娘说了,我还是小孩子呢,不是男人!”
宋浔朝他做鬼脸,她忍不住一笑。
他待再说,手却被她按住了,她冲他摇了摇头。明明她没有说话,可不过一个眼神的交汇,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孩子生着病的时候,跟他置什么气。
宋浔有闻樱撑腰,登时得意洋洋,眉眼间还多了几分精神气。
她的动作温柔细致,喂药前还先细心地吹到适口的温度,宋浔当真就苦兮兮地皱眉喝了下去。
“苦吗?”
“苦!”小胖子冲她抱怨,想要蜜饯。
她笑起来,“那就苦着吧。”
小胖子:“!?”
“你爹的训诫要听,知道吗?”她拿帕子给他擦嘴角的药渍,“否则痛快一时,待回过了味,有你苦头吃的。”
话如此说,她还是捻了一颗蜜饯喂进他嘴巴里,小胖子眉眼舒展开来,倒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这一幕映入眼帘,宋峥只觉五味杂陈,她待他们一向是极为上心的。
这天夜里,闻樱始终没有等到宋峥的质问,也很是惊讶。
到了第二日,圣上颁布旨意,因宋峥于治理兵乱上有功,特诰封宋峥的妻子即闻樱为二品诰命夫人。
因为前头有原配妻子在,宋峥从未想过为她请封诰命,所以她一直是白身。
而按照规矩,两人应当入宫叩谢皇恩。
因这诰命封得时机太过巧合,宋峥恍惚觉得,陛下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或许就是想光明正大的看一眼她是否安好。
而这份猜测,也让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大殿上,他二人三跪九叩之后,就被叫起。
卫凌恒手背在身后,拇指与食指捻了捻,这是他相对紧张时候的表现。他口中说着:“宋爱卿于国家社稷有功,无须如此。”视线却已落到了闻樱的身上。
过了一晚,她清婉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憔悴。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宋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昨日被宋峥撞见后,他就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她进宫里去。或许是往日将这份情绪压抑克制,一旦生了念,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怎么做才能不让她再受到委屈和非议,他脑海中的念头飞快的运转起来。
但最终被她喊了停。
她说想自己和宋峥说清楚。
他面上答应了,但心底仍担心宋峥对她不利,于是连夜让翰林院撰拟诰书,第二天就由内阁颁发下来。
今日一看,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准备。
只听宋峥冷硬地答道:“规矩如此,微臣理当恪守。”
卫凌恒眉头一蹙,气势陡然变得凌厉,令旁人的呼吸不由为之一夺。
闻樱经过多次相处,对卫凌恒也算是很了解了,一看他的表情动作,就知道他可能会压不住情绪想做出什么事来。
说来也奇怪,或许是情感能改变一个人的状态,在认识闻樱之前,卫凌恒一向是沉稳而内敛的人,可在认识她之后,他藏在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就时常会跑出来,肆意地做一些他克制着不敢做的事情。
可大殿之中不止他三人,她怎么敢让他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