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
“曾叔叔,我们去哪?”抱着一把比自己还要高的长刀,有些吃力地跟在曾岩的身后,君无颜仰起头,看着这个男人。
“去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曾岩的表情逆着光,看起来有些模糊。他顿了顿,似乎笑了一下,开口说道:“不用把刀带上也没关系。”
可听到曾岩的话的君无颜却用力地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刀抱得更紧了。这把刀是几天前曾岩送给他的,自从拿到手之后,就再也舍不得放下了。
“娘亲呢?”君无颜又问。
“她吃了药,睡下了。”曾岩回答。
君无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原本君柔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药自然也不必喝了,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子似乎又差了许多,那断了的汤药就又续上了。
转过头看了看走在身边的曾岩,君无颜的眼睛眨了眨,刚才的那一点担忧立马就消失不见。只要有这个人在,他就完全不必为这种事担心——因为,他总会在他担心之前,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
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角,君无颜没有回答曾岩“什么事这么高兴”的问题,自顾自地观察起周围来。
这里距离曾岩的别府已经有好些距离了,也不再似那里那般荒无人烟,两人走在路上,偶尔还能和脚步匆匆的农家人擦肩而过。
前些日子这附近突然爆发了一场古怪的瘟疫,感染者皆浑身脓肿溃烂,直至五脏六腑都腐烂殆尽后,才痛苦至极地死去。因此,现在这地方的氛围显得格外的凄清。可即便如此,对于君无颜来说,却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新奇了。
在逃亡的途中,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君柔向来都是带着他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的,而为曾岩所救之后,为了不被追捕的人发现,他甚至都没有迈出过那处别府的门。因为这事,曾岩时常对他感到歉疚,每次外出的时候,总会带些府内没有的新奇玩意儿回来。所以这一回被曾岩给带出来,君无颜的心里是带着些许忐忑的。他总是担心会有人认出他,进而给曾岩带来麻烦。
好在这一路上碰到的人不是行色匆匆,就是神色惶惶,根本就没有人往他的身上多投一分注意力。
跟在曾岩的身后走了一路,君无颜在一间农舍的门前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曾岩,君无颜忍不住打量了下眼前的这间农舍,看了半晌也没能看出任何特殊的地方。在躲避追杀的途中,他还曾经进过长得差不多的农家里,拿过一些东西。
……好吧,这是君无颜努力想要忘掉的黑历史。
曾岩在农舍的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看了君无颜一眼,仿佛终于整理好了情绪一般,推开门走了进去。
直觉地感到刚才曾岩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可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的君无颜,也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将它抛到了脑后,小跑着追上了曾岩。
农舍内部的场景与君无颜预想中的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斑驳的墙壁,做工简陋的桌椅,随意摆放的杂物——除了那四个站在大堂正中的人之外。
他们穿着相似的白色长袍,只是其中的两人袖口绣着金色的牡丹,而另外两人的衣衫上,则是银丝云卷暗纹。这两套衣服,君无颜见过许多次。他最熟悉的,便是它们沾染了血污的模样。
仙界与华府。
君无颜愕然地睁大了双眼,转过头去看着神色有些僵硬的曾岩。可曾岩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君无颜的目光似的,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直到走到那四个人的身边,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曾叔叔?”君无颜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曾岩看着他,在一瞬的复杂之色过后,眼中便又浮现出君无颜熟悉的温和笑意来。君无颜听到他说:“无颜,你过来。”
君无颜紧抿着唇,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曾岩。许久之后,他才抬起脚,缓缓地走了过去。一步一步,直到来到曾岩的面前。
他停下脚步,用与往常无二的姿势仰起头来,看着面前人的脸,再次开口:“曾叔叔。”他看着曾岩,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他又喊了一声:“曾叔叔。”
——告诉我,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这只是你有一个恶劣的玩笑而已。
——求求你,快告诉我。
“曾叔叔……”君无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音,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倒下似的。
可面对君无颜的目光,曾岩却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他看向站在边上的那四个人,温和地笑了一下:“人我已经交给你们了。”不过几个字,却让君无颜如置冰窖,连血液都被冻结。
“这次的事情,还真是仰仗了曾先生了。”其中的一人对着曾岩拱了拱手,绣着金色牡丹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华府定然不会亏待先生的。”
曾岩笑了笑,没有答话,又说了句什么,就拱手告辞了。在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再看君无颜一眼。身后传来门被合上时发出的轻响,君无颜的眼皮一颤,泪珠毫无征兆地掉落了下来。他大睁着眼睛看着,其中满是茫然的神色,似乎依旧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剩下的那四人却显然没有给他解释来龙去脉的意思,只是拿出绳索,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君无颜并没有反抗,他只是双眼直直地看着被合上的木门,等着下一秒有人将它推开,然后露出一脸恶作剧成功的笑容说道:“怎么样,又骗到你了吧?”
可是没有。直到君无颜被捆着拖上飞剑,他也没有再看到那个总是一脸和煦笑容的男人。
有人伸手想要将君无颜怀中的长刀拿开,可他的手刚一碰到刀柄,原本安静的君无颜却猛地抬起头来,一双黑眸带着凶光,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那人的动作顿了顿,放弃了将刀收走的想法——反正一个不满十岁、修为低微的人,哪怕拿着武器,也根本伤不到他们。
见到对方收回了手,君无颜又再次低下头去。
看着脚下遥远而模糊的景色,君无颜蓦地觉得腹中一阵抽搐,难受得他忍不住趴下来干呕起来。他的动作吓了载着他的人一跳,而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嫌恶与厌憎。他狠狠地踹了君无颜一脚,踹了之后,似乎还觉得不解气,想要再动手,却被旁边的人给阻止了:“算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就是,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另一人也开口说道。
那人大概是被劝住了,可还是觉得君无颜看着不顺眼,于是就啐了一口:“杂种!”
君无颜颤了颤,没有说话,可那人却依旧不消停,蹲下身来拍了拍君无颜的脸:“叫你呢,听到了没?”可君无颜仍然咬紧了牙,不发一言。
也许是君无颜的反应让那人感到了几分无趣,也或许是觉得被君无颜下了面子,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落在了君无颜怀里的那把长刀上。他刚才可是注意到了,这个小杂种对这刀可是宝贝得很。
这么想着,他“嘿”的笑了一声,朝着那把刀伸出手去。果然,还没碰到刀柄呢,君无颜就恶狠狠地瞪了过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那人似乎很高兴。他像是没有看到君无颜的目光似的,飞快地抽刀出鞘,还故意拿在手里把玩:“啧,看你这么宝贝,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来就是一把破刀,连一点灵性都没有。”拿着刀随手甩了甩,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斜着眼看着君无颜,“难不成这刀是曾岩送给你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曾家确实是用刀的吧?嘿,我可是听说他对你们很不错,该不会把曾家的家传刀法也……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惨叫给打断了。只见刚刚还缩在飞剑上的君无颜突然扑过来,对着那人拿着刀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也许是被刚刚的话刺激到了,也或许是刚才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一股脑儿地爆发了出来,他那样一口,几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任由对方怎么打骂都不松口。终于,那人也发了狠,对着君无颜的下腹狠狠地踹了一脚,终于把君无颜踹了开去,可即便如此,他手上的血肉也被带下去一片,而且由于他用力过猛,君无颜也被踹下了飞剑,朝着底下的树林直直地落了下去。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长刀,也随着君无颜一起落了下去。
第85章 存活第八十五天。
见到这样的场景,边上的另外三人都愣了一下,之前出声制止过这人的一人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中也带上了斥责的意思:“你在干什么?!”
“他要是在见到长老之前就没命了怎么办?!”另一人也开口,有些气急。
“可是他……”那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面对另外三人指责的目光,却硬生生地把话给吞了回去,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冷哼了一声,“死不了。”说着,正准备驱动飞剑下去接人,可刚才率先出声的人却抢在他之前行动了,让他顿时僵在了原地,胸中一口闷气。可是,还不等他在心里骂上对方几句,就听到下方传来一阵金铁交戈的声响,与此同时,还有下去的人的闷哼声。
还停留在上头的人互相对视一眼,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了,连忙驱动飞剑冲了下去。
“只有四个吗?”倚树而立的妇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两鬓发丝间能够看到不少的银丝,她一手揽着被解开了束缚的君无颜,一手持着一把青锋长剑,眼角眉梢俱是冷意。先前下来的一人正捂着腹部,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而随着君无颜一起落下的长刀正斜斜地插在两人的身侧。
“滚,或者死。”没有多余的废话,君柔冷冷地抛出了这几个字,握着剑柄的指尖由于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还带着些许由于后怕而产生的抑制不住的颤抖。
许是被君柔的气势所慑,那三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对视一眼,忽地冷笑出声:“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赢得了我们?”更是有人开口嘲讽:“曾岩花了多大的力气保下你,结果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白白地浪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闭嘴!”也不知道这话究竟哪里刺激到了君柔,她手中的长剑一颤,对准了说话的人就刺了过去,青色的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正中对方的胸口,那人来不及躲避,只是后退了一步,睁大了双眼。可等了好一会儿,胸口也没有传来预期中的疼痛。他恍惚着低下头去,却只见斜里伸出一把长剑,恰好挡住了剑尖。
“外强中干,软绵无力,灵力凝滞,空有个花架子!”每说一句,空中就传来两剑相撞的声音,待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君柔手中的长剑也被远远地挑了出去,落在了林中的草丛里。没有往被挑飞的长剑多投去一个眼神,穿着银丝云卷暗纹长衫的男子收剑而立,目光平静地看着君柔:“君小姐你快撑不住了吧?”
“娘……?”蓦地听到这话,君无颜的心里猛地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君柔。起先君无颜因为之前那一系列的变故而心慌意乱,没有察觉到君柔不对劲的地方,这一看之下,就发现了问题。比之寻常的时候,君柔的面孔明显苍白了许多,两鬓的银发也增加了不少,虽说样貌并无太多的变化,可整体却给人一种日薄西山的感觉。发现了这一点,君无颜顿时慌乱起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也有些泛红:“娘?!”
“我没事。”安抚地摸了摸君无颜的脑袋,君柔抬起头,冷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想说什么?”
“长老在等你回去。”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男人将手中的长剑收入剑鞘之中,平静地开口。
不过一句话,却让君柔的脸上不由地浮现出愣怔的神色来。她的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几次张开口,却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好半晌,她才用带着颤音的声音开了口:“他……”可她才吐出了一个字,就猛地止住了话头,一双秀目猛地睁大。对面的男子皱了皱眉,正想说点什么,却突地感到胸口一痛。有些愣愣地低下头去,看着透胸而出的那只手掌,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柔想要去哪里?”将手掌从男子的胸口抽回,任由对方重重地摔在地上,一身玄紫色长袍的男人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浑身僵硬的君柔,“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阿柔的,难道阿柔又要扔下我了吗?”
“沈异……”君柔的嗓音有些艰涩,身子也摇晃了一下,似乎有些站立不稳的模样。
“上次阿柔什么都没说,就扔下我走了,我可是很伤心呢……”被称作沈异的男人一步步朝着君柔走过来,垂下的指尖还在不停地往下滴着血,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眉眼含笑地望着君柔,“明明有很多次都快要追上你了,可最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让我着实难受得紧啊。”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不满,“我和阿柔说话,有外人在可不好。”
这话一出,自他出现后一直都在高度戒备着的三人立即分散开来,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逃离,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可面对三人的动作,沈异却只是微微一笑,缠在腰间的紫色长鞭如灵蛇般甩出,不过瞬息之间,那三个人就成了焦黑的尸体,如同垃圾一般被丢在脚边。
目光往地上的三具尸体随意地扫了一眼,沈异侧过头,视线落在站在一旁的君无颜身上。几乎是在他看过去的同时,君柔往边上走了两步,挡住了沈异看向君无颜的视线。目光在君柔的身上顿了顿,沈异突然笑开了:“阿柔这是在干什么?”
君柔没有说话,只是挺直了脊背站在君无颜身前。沈异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的神色似乎带上了些许委屈:“阿柔觉得我会做什么?”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忧伤,“他是阿柔的孩子,我怎么舍得伤他?”
君柔还是没有开口,可那停止的脊背却似乎僵硬了几分。沈异弯了弯唇角,正要说点什么,脑后却突然传来破空之响。皱着眉头回过头去,沈异有些讶异地发现,刚才被他穿透了胸膛的男人竟然还活着,此刻正是他举着出鞘的长剑,朝着他的后心刺了过来。但可惜的是,受了这般重的伤,哪怕还留有一口气,想要发挥自身的实力,却也是不可能的了,那剑招也不过是看着凌厉罢了,根本就伤不到沈异分毫。抬起手挡住剑刃甩到一边,沈异一把掐住了男人的脖子,脸上的笑容不减分毫。被他掐住了脖子,男人却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容。沈异的眉头一皱,直觉不妙,就听到头顶传来类似烟花炸响的声音。
随手扭断了男人的脖子扔在一边,沈异抬头看了看上方那逐渐散去的金色烟雾,露出了有些懊恼的神色:“仙族的这些小玩意儿,实在是烦人。”他扭过头看着君柔,表情有些遗憾,“原本还想和阿柔多说说话的,毕竟这么久没有见面了,可现在看来,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呢。”他冲着君柔笑了笑,“阿柔也知道,我是个讨厌麻烦的人。”
“你想要怎样?”没有回应沈异的话,君柔开口问道。
“我只是想接阿柔回去而已。”沈异看着君柔,眼中的神色温柔而专注,“可是阿柔定然是不愿意的吧?”
君柔的身子微微一颤,目光复杂,她的双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垂下了目光。
见到君柔的样子,沈异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是真的得到这个回答,我果然还是会伤心呢。”他笑道,“果然,感情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啊。”仿佛感叹一般地说完后,沈异抬起头来,朝着君柔微微一笑,下一秒,原先距离君柔还有十几步远的沈异,忽地出现在君柔的面前,而他的一只手掌,穿透了君柔的胸口。
胸口传来的剧痛让君柔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甚至也站立不稳,向前倾去。沈异小心地接住君柔的身子,贴在她耳边,语气轻柔地低语着:“疼吗?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君柔仰起头,看着沈异毫无波动的双眼,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血液顺着嘴角淌下,淹没了喉咙里传出的细微呜咽。那双眼睛里的光芒终于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搭在沈异身上的手也滑了下来,她的身上再没有一丝生气。
目睹了这一切的君无颜仿佛这时候才惊醒过来,他看着倒在沈异怀中的君柔,抬起脚想要向前,却又好像害怕什么似的,又伫立原地,只能用颤抖的声音,发出轻到不能再轻的呼唤:“娘……?”
“她死了。”如同宣判一般,这三个字将君无颜全身的血液都给褪去了。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渐渐地,这种颤抖弥漫至全身,他仿佛花了所有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他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沈异,从喉咙中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你问什么?”沈异望过去,依旧是那一副温柔可亲的笑容。
“为什么?!”君无颜向前一步,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啊,你说这个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沈异低下头去,用没有沾染血污的手小心地梳理了一下君柔有些凌乱的头发,轻轻一笑,“她究竟都是要死的,比起让她死在我见不到的地方,不如让她死在我的怀里,死在我的手下,不是吗?”他低头吻了吻君柔的发顶,露出了孩童般满足的笑容,“这样,她就不能再离开我了。”
君无颜木然地看着沈异的动作,仿佛一具失去了操控的人偶。良久,他哑着嗓子开口:“你爱她吗?”
“当然爱!”沈异的表情就好像君无颜问出了什么愚蠢的问题一样,“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他看着君无颜,眼中蓦地浮现出一丝戾气,面孔也变得有些狰狞,“要不是……”猛地止住了话头,沈异看了君无颜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我想,她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她会变成这个模样,是因为你的缘故吧?”
“她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只要和你待在一起,她就会死这一点吧?”
君无颜觉得,他应该是哭了。可是他抬手摸了摸眼角,却一片干涸。
沈异早已经带着君柔的离开了,只剩下君无颜和那四具凉透了的尸体,以及那斜斜地插在一旁的长刀。
周围静得可怕,君无颜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长刀上,指尖动了动。身后传来了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可君无颜却一点回头的意思也没有,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无颜……”这个声音带着君无颜深入骨髓的熟悉,让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他缓缓地转过身去,就看到曾岩神色复杂地站在那里。曾岩眼中的神色太过复杂,君无颜看不分明,也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只是木着一张脸,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曾岩在距离君无颜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轻叹一声:“你……走吧。”
君无颜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只是仰着头看他。那样的目光让曾岩感到心慌,他略微偏过头去,错开了视线:“因为刚才的信号,这里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来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他的目光在地上的尸体上停留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可这并不是探究的好时机,“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只有自己留住性命,才有将一切尽数奉还的可能。”仿佛一位谆谆教导的长者一般,曾岩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谈论对方该如何找自己报仇。
可无论他怎么说,君无颜依旧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了无生气的人偶。
曾岩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他上前几步来到君无颜的身边,伸手想要抓住君无颜的肩,却被对方侧身避了过去。曾岩的动作一僵,眼中掠过一丝痛苦之色,他收回手,苦笑一声:“你……”
“曾先生每次动作都是如此迅速,我等不及啊。”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曾岩尚未出口的话,曾岩一惊,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拦在了君无颜身前,这才抬起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那人一身做工精细的白色长袍,衣领与袖摆处用金线绣着盛开的牡丹,被周身的十几人拱立于前,一派高人一等的模样。看到曾岩的动作,他冷哼一声:“看曾先生的样子,难不成还想护着这个杂种不成?”
听到某个刺耳的字眼,曾岩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对上对方那满含恶意的视线,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侧身让了开来:“我并无此意。”
“是吗?”那人看了曾岩一眼,忽地勾唇一笑,“那就杀了他吧。”
曾岩猛地睁大了双眼,没来得及掩饰的震惊流露了出来。他掐了掐掌心,有些艰难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可是仙界的长老要的人,若是死在了这儿……”“他们要的只是尸体罢了。”开口打断了曾岩的话,那人看了曾岩一眼,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既然此人是由先生最先找到的,我们自然不好居功,这件事还是先生来吧。”
“什……”“若是先生担心杀这个杂种会脏了自己的刀的话,那儿不是正好有一把合适的武器吗?”拿下巴点了点插在一旁的长刀,那人的语气带着随意,“说起来也是巧,这个杂种习的居然也是刀法,不过,我相信他和曾先生定然是没有半分关系的,是吧,曾先生?”
“他毕竟是仙界的……”曾岩似乎还想反驳,可对方却丝毫不给他这个机会:“仙界长老座下的一名弟子丧命于此,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曾先生不会不明白的,对吗?”
“我听说曾先生的弟妹怀孕了,连名字都定下了,若是男孩,就叫曾浩,若是女孩,就叫曾敏,我说的可有错?”
“那曾某……就不再推辞了。”曾岩扯了扯嘴角,伸手抓住了插在地上的长刀的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