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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好端端一场宫宴,没个正经的女主人招呼各家命妇,看着也是不像话。
    兰陵大长公主原名君绮,是英国公君曜的胞姐。君绮的父亲老英国公君若言是景和皇帝的表弟,景和皇帝仅得先帝一子,并无女儿,见表侄女冰雪可爱,就收做了义女,封了兰陵公主。
    顾渝虽然不参加女眷那边的宴席,但他是宫里名正言顺的主人,过去跟兰陵大长公主打个招呼总是必要的,所以他干脆和顾二太太、顾大奶奶一起先去了后院。
    兰陵大长公主已经到了,正坐在主位上和身旁几位相熟的夫人说着话,而在她们不远处,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美妇正孤单单一个人坐着,似乎不敢有人上前去跟她说话。
    顾二太太轻轻碰了碰顾渝的胳膊,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那是荣亲王侧妃。”
    顾渝略微颔首,心下了然,难怪没人愿意搭理她。在上京的贵妇人圈子里头,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几位铁帽子王的王妃以及手握实权的一二品高官的夫人或是儿媳。
    荣亲王侧妃只是侧室,上面还有正经王妃在,各家的当家主母肯定不愿意自降身价和她打交道。
    看到顾渝来了,在场众人除了兰陵大长公主纷纷起身行礼。
    顾渝微笑示意,他径直走到兰陵大长公主面前,轻笑道:“今日又要麻烦姑母了,改日有空,侄儿单独摆一桌请姑母,当作谢礼。”
    兰陵大长公主闻言笑了,她轻轻朝着顾渝招了招手,表示让他靠近点。
    一旁的夫人们哪里是看不懂眼色的,她们见大长公主有话要跟皇后说,主动避开了。正好皇后的母亲和嫂子来了,一群人围拢过去,打招呼的打招呼,攀交情的攀交情。
    “姑母有话要说?”顾渝困惑地眨了眨眼。兰陵大长公主是位奇女子,文韬武略,无一不通,年轻时候还跟着晋阳王出过外海,去过西洋,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可能就是因为大长公主本身太优秀了,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找到自己能看上眼的男人。
    先帝还在的时候,曾允许她随挑随选,全天下的男人,只要是没有妻室的,她看上哪个是哪个。
    可惜大长公主谢绝了,她说此事随缘就好。后来先帝驾崩,萧明川登基,就没人过问此事了。
    兰陵大长公主笑意更深,笑得顾渝心里毛毛的,她挑眉道:“小鱼儿啊,咱们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你看你从小到大,我帮过你多少忙,你真要谢,谢得过来吗?”
    陡然间被人唤到小名,顾渝愣住了,他下意识地环顾了周围一圈,发现根本没人注意才暗暗松了口气,然后他就听到兰陵大长公主继续道:“不过你真心要谢的话……”
    “侄儿自然是真心的。”虽然这位姑母有些爱捉弄人,可她对自己的好,顾渝是记得的。
    兰陵大长公主敛起笑容,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严肃道:“酒还是可以摆的,只是你就不用过来陪我了,请顾太后来吧,如果你能请得动他。”
    “母后也是很感激姑母的。”毕竟当初,顾太后也是劳动过大长公主的。
    还差两刻钟就到午正了,尽管顾渝对兰陵大长公主的话感到些许疑惑,可他没时间再问,只得默默记了下来,打算日后有机会去问顾太后,大长公主怎么就这么想让他请她喝酒呢。
    萧家的皇子一向有成年后封王就藩的规矩,比如萧明川的兄长惠安王萧明青,就是在他登基那年去了自己的封地,从此无诏不得回京。
    因而今日能来赴宴的宗亲,主要是五家铁帽子王里除了晋阳王以外的另外四家——晋阳王远在南洋,好几年都未必会回来一次——他们没有实权,反而能够留在京城安享荣华。
    除此之外,来的就是各色和皇家有亲的大臣,定国公叶鸿也来了,带着小儿子叶锦。
    虽然没有看到叶铮的身影,可顾渝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压抑。叶家五代之内和皇室是没有亲戚关系的,定国公府之所以有赴宴的资格,是因为叶铮马上要做萧明川的贵君了。
    想起萧明川之前信誓旦旦对他说的不要叶铮进宫的话,顾渝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原来皇帝是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敷衍人的,他这哪里像是不要叶铮进宫的样子。
    顾渝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叶铮,记得那是个活泼漂亮的娃娃,还甜甜地叫他“渝哥哥”。后来,叶鸿奉命驻守北疆,把叶铮也带了去。顾渝听说过叶铮的少年成名,却再没有见过他。
    今日见到叶锦,顾渝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也不知道他和叶铮长得像不像。
    叶锦不知道皇后正在偷偷看自己,他一直和身旁的一位锦衣少年说话,两人的关系看着很亲密。顾渝不认识那位少年是谁,但只看他的长相和气度,让人感觉卓尔不凡,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
    顾渝正想叫个人来问一问,萧明川到了,他忙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就把这件事抛开了。
    萧明川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他还陪着一位皇室的大长辈,南阳王萧秋禛。
    南阳王是景和皇帝的幼弟,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倒是先帝,只比小叔叔小了不到十岁。
    因此,南阳王辈分虽高,年龄却不是特别大,他今年不到六十,由于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不过南阳王是个性格很严肃的人,他辅佐了三代帝王,在萧明川面前说话极有分量。
    看到南阳王到了,顾渝不敢托大,亲自迎了上去。
    萧明川明知顾渝不是来迎自己的,可见他疾步走过来,心情还是很愉悦。
    不料顾渝对着南阳王是和颜悦色,对他却是……
    也不能说是冷言冷语,就是礼貌地让人瘆得慌,那种疏离的感觉是从骨子里透出来。
    随即,顾太后也到了,顾渝趁机去了他的身边,再不理会萧明川。
    见到萧明川失落的表情,南阳王面无表情地道:“皇帝,你这是又得罪皇后了?”
    萧明川莫名道:“没有啊。”明明前两日,顾渝对他还是不错的,又是陪他吃饭又是陪他睡觉,偶尔看在岭儿的面子上,还会有清澈明亮的笑容奉送,怎么半日不见,他突然就……
    早上他从坤宁宫出来时,顾渝都是好好的,两人还在一起用了早膳,气氛非常和睦。
    “皇后肯定在生你的气,我看得出来。”南阳王的语气格外坚定,不容置喙。
    萧明川无言以对,呐呐道:“你老人家不是没有成过亲吗?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南阳王顿了顿,正色道:“我是没有成过亲,可我哄过情人,不会错的。”
    萧明川惊呆了,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这样的话由南阳王说出来,怎么感觉那么惊悚呢。
    不多时,赏菊宴正式开始,顾渝看到锦衣少年坐到了荣亲王的身边,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想起了之前在后院看到的孤单的妇人,他是荣亲王侧妃生的小儿子,真是意想不到。
    第15章 恩怨
    虽然略显诧异,可那到底是荣亲王的家事,顾渝并未去多想。
    而且很快,皇后也没多余的心思再去关注别人家的事情了。
    重阳宴正式开始,萧明川先是与诸位臣工共饮三杯,又单独敬了南阳王和顾太后一杯。此后,他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顾渝身上。
    既然是赏菊宴,顾名思义就是要观赏菊花的,只赏了可不算数,还得做出诗来。
    往常的宫宴上,像这种吟诗作对的活动,皇帝们都是意思下吟两句就可以了,实在有兴趣的,可以给大臣们当评判,却不会亲自参与进来。
    因为有了皇帝的加入,这样的活动很容易变味。
    甭管皇帝作诗的水平如何,总不能让他输得不好看,遇上文化水平高的皇帝,大伙儿虽然提心吊胆,可也还能愉快玩耍,要是遇上个不擅长还喜欢的,那才真是要了老命。
    再说评判诗歌的高下是由人主观判断的,可以适当地做点手脚,但读书人都是长眼睛的,水平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给皇帝放点水无伤大雅,可要是云泥之别呢,当评判的人想死的心都会有。
    而且作诗也不像下棋那样带有明显的对抗性,真正的高手可以做到让得滴水不漏。作诗就不行了,让都不好让,故意写差吧,以往的诗作在那里摆着,有没有失水准各人心里有数。
    为了不让赴宴的大臣们纠结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皇帝不要参加这种活动了。
    偏偏萧明川今日诗兴大发,他不好和朝臣们去比试,就拉上了顾渝作陪。不仅如此,萧明川还把南阳王找来做了评判,他老人家做事公道的好名声可是满朝皆知的。
    单论作诗的水平,萧明川其实不如顾渝,毕竟他从小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实在分不出多少精力给吟诗作对这等实际用途不大的事。
    顾渝和萧明川不同,他是认认真真读过十几年书的人,尽管主要精力分给了四书五经,可是读书人嘛,都爱好个风雅,他在诗词歌赋上面下的功夫,怎么也比萧明川要多些。
    所幸萧明川是当过几十年皇帝的人,水平不够气势来凑,他作的诗粗看起来不咋的,但仔细再品,却另有一番风味在里头,不至于输得一溃千里。
    南阳王做事的确严谨,有好几次他拿不准该判谁胜谁负,还特地派人去征询顾太后的意见。
    顾安之原本在看大臣们作诗,顺便给他们做评判,南阳王不时叫人拿诗句给他看,使得他对萧明川和顾渝这边的情况特别好奇,皇帝皇后这是怎么了,竟然斗上诗了。
    有诗就有酒,两者缺一不可,相得益彰。按照萧明川和顾渝的约定,每局落败的一方自饮一杯,若是不小心战成平局,那就同饮一杯。
    总的来说,两人的胜负是在四六开,萧明川四,顾渝六,皇帝喝的酒更多些。
    无奈皇后的酒量不如人,拼不过早年曾在军营里磨练过好几年的萧明川。
    数轮战罢,萧明川精神炯炯,眼神清明,顾渝却是面上毫无异色,眼底一片茫然。
    会在宫宴上摆出来的酒,度数通常是很低的,否则遇上酒量不济的大臣,被皇帝开场的三杯酒就放倒了,那可怎么办,要不要算是君前失仪呢。
    顾渝的酒量倒不至于三杯倒,他只是不幸遇上了萧明川这个让他一半他都赢不了的凶残对手。
    见顾渝略有醉意,萧明川不再和他拼酒了,真把人灌醉了,可就没有意思了。
    谁知顾渝见他迟迟没有下文,偏过头看了看他,小声嘀咕道:“你怎么不说了,是不是认输了?”说着也不用萧明川劝,自己端起酒杯又喝了杯,神情显得颇为惬意。
    至此,萧明川终于可以确认,顾渝不是有点醉了,他是醉得很厉害。
    只不过皇后有项不为人知的特殊能力,就是他醉得越凶,外表看起来就越正常,绝对不会胡言乱语,还会貌若无事地继续陪你喝,不是特别熟悉他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喝醉了。
    萧明川初时有些诧异,他印象中的顾渝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他前世唯一一次看他喝醉是在萧岭的周年祭日。那一夜,他们抱着酒坛对喝了一整夜,两个人都醉得一塌糊涂。
    除此之外,萧明川就没见过顾渝在人前失态的样子了。
    然而仔细一想,萧明川唇角微挑,自嘲地笑了。
    他怎么能把如今的顾渝和日后一无所有的他放在一起比较呢。
    顾渝出身高贵,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在家时,父母疼爱,兄弟和睦,进宫后掌管六宫,又有顾安之将他护着,尽管岭儿生来弱了些,也是有子承欢膝下。
    可以这么说,除了他给予他的冷漠和伤害,在顾渝二十岁的生命历程里,没有一件事是不完美的。这样的顾渝,再是天资聪慧,身故高位,又能有多深的城府和心机。
    萧岭少年早夭,给顾渝带来的打击难以言述,可真正让他绝望的,是顾湘的死。
    顾湘是顾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也是顾渝关系最好的二哥。
    那时,顾安之和顾渝的祖父相继去世。顾渝的父亲顾若素做学问是一把好手,却不擅长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指望大半辈子都在国子监度过的他接手顾家遍布朝野的门生故旧,显然是不可能的。
    顾渝上面有三个哥哥,要论学问,个个都不差,全是两榜进士出身,其中二哥顾湘是承庆十一年的榜眼,亦是三兄弟中最出色的一个。
    坦白说,只看承庆十一年殿试的文章,顾湘并不比状元崔清峰差,可就因为他是顾家的人,萧明川压根儿就没考虑过给他状元头衔的可能。
    顾湘的意外身故和萧明楚有关,不是萧明楚杀了他,是他代萧明楚受了过。
    事后,顾渝要求查明真相,却被萧明川拒绝了。
    萧明川不敢查的,他让顾湘和萧明楚下江南查银库失窃案本身就是顶着巨大的压力行事。
    结果真相没有查到,关键证据却丢了,紧接着重要证人和朝廷钦差相继遇害,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萧明川当初的预计,江南的局面有点失控了。
    彼时,北疆的真皋人秣兵历马,南洋的西洋人虎视眈眈,萧明川只能暂时压下银库案,免得引起整个官场的震荡。外战在即,大周经不起一丁点的内乱。
    顾渝对萧明川死心,不是因为顾湘的死本身,而是萧明川不肯为他翻案。顾湘不该死的,他是遇到了无妄之灾,可到头来,萧明川甚至不能还他一个清白。
    萧明川当然明白顾湘是无辜的,可当时的情况是,顾湘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不能再搭一个萧明楚进去。若是那样,整件事就永远都没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了。
    若干年后,萧明川平定了北疆之乱,杀得真皋人近乎灭种。
    而在南洋,萧明楚打败了诸国联军,将大周的国境线向南推进到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没到达过的地方,成就了萧明川的一世英名。
    当然,银库失窃案最终告破了,蒙冤多年的顾湘也得以恢复清白。
    萧明川追封了顾湘,重赏了顾家,只是这些对顾渝,对顾湘,甚至整个顾家,都没什么意义了。
    “陛下,你为什么不喝了?”顾渝不知道萧明川的沉重心思,只端着酒杯好奇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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