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萧明川说实话，答案肯定是这四个字，可他不敢说啊，他怕顾渝一脚把他踹出去。
迟迟得不到萧明川的回应，顾渝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又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小时候，萧明川对他的态度都是很直接的，高兴了会给他笑脸，不高兴就冷着一张脸，顾渝什么也不用猜，只要缠着他，逗他开心就好，反正他从来不会不耐烦，更不会赶他走。
当然，自从他们成亲那天起，萧明川就很少在他面前笑过了。
大约是认识萧明川的时候年纪太小，顾渝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初遇了。
对顾渝而言，萧明川是自他有记忆起就存在于他生命中的人，跟他的祖父、伯父、父母和哥哥们一样，是理所当然应有的存在，根本不用考虑为什么。
彼时，先帝还在位，顾太后的身份也还是顾皇后。
顾安之膝下无子，萧睿就把丁姬所出的二皇子萧明川抱到了坤宁宫，由他抚养。不过顾安之对萧明川一向不咸不淡，生活起居安排地妥妥帖帖，日常用度从不亏待他，却不跟他怎么亲近。
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顾安之待萧明川冷冷淡淡，萧明川也不会主动跑来和他亲热。
尽管有些时候，萧明川也会偷偷羡慕下他最不喜欢的哥哥萧明青。萧明青那个人阴森森的，整天沉着一张好看的脸，就是笑起来，也会让人有种阴风灌进脖子的冷飕飕的感觉。
可是萧明青有娘啊，他娘还特别疼他，每每看到傅昭仪和萧明青在一起的场景，萧明川心里都会很不舒服。但他想不出来，如果顾安之那样对他，会是怎样诡异的一番场景。
后来，萧明川想通了，傅昭仪疼爱萧明青，那是因为他是她亲生儿子。可他不是皇后生的，顾安之自然不会那样对他，不过不要紧，他还有亲娘，他可以去找她，她一定会很疼他的。
萧明川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可萧睿和顾安之都不让他去见丁姬，因而在萧明川的概念里，生母就只是一个名词，若不是被萧明青刺激到了，他甚至生不出要去见她的念头。
五岁的萧明川悄悄溜出了坤宁宫，一个人跑到了丁姬住的春意阁。
天真的小皇子满心以为，生母会对他的到来惊喜万分，然后就会像傅昭仪对萧明青那样对他。萧明川万没想到，丁姬看到他只有惶恐和不安，她对他的态度，比坤宁宫的宫人还要恭谨。
萧明川懵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就是他的乳母，对他也不至于如此。
丁姬不敢久留萧明川，她派人告诉了萧睿。
很快，萧睿亲自过来接儿子，还问他为什么突然想到来看丁姬了。
萧明川搂着萧睿的脖子委屈道：“父皇，我要娘，像傅昭仪那样的娘。”
“皇后对你不好么？”萧明川是日后要继承他皇位的人，除了顾安之，萧睿不放心把他交给其他人。
“没有。”萧明川摇摇头，他说不出顾安之哪里对他不好来。过了会儿，他又问道：“母后从来不对我笑，也不会表扬我，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萧睿皱眉，没有回答萧明川的问题，反而问道：“丁姬呢，她对你好么？”
萧明川还是摇头，小声道：“她很怕我，亲娘为什么会怕儿子？”
萧睿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此后，萧睿对萧明川更好了，入学时亲自给他挑师傅选伴读，闲暇之余带他去太平行宫和西山围场，就是政务繁忙，有时也会把萧明川叫到御书房写功课，顺便指导下他。
有了萧睿的偏爱，萧明川不再羡慕萧明青了，你娘疼你怎么样，父皇更疼我。他也不纠结顾安之的冷漠和丁姬的惶恐了，你们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反正我有父皇。
萧明川一味黏着萧睿，顾安之毫不在意，他把小侄儿顾渝接进了宫。
顾渝是顾安之的弟弟顾若素的第四个儿子，也许是养了三个儿子养烦了，也有可能是太想要个女儿了，顾渝从小是被顾二太太当成闺女来养的，养得又娇气又天真。
开始，顾家人都没怎么在意这件事。顾渝本身就是小儿子，身上也没什么责任，性子单纯点也没关系。可到了三四岁上，发现顾渝真把自己当成小姑娘了，顾家人急了。
顾若素和顾二太太不是没想过要把顾渝的性子扳回来，可他小人家打小被人宠惯了，说句重话都要掉金豆豆，被拿走了漂亮裙子更是哭得停不下来，搞得顾家人顿时束手无策了。
最后还是顾老爷子拿了主意，他们对着顾渝狠不下心，但是再这样下去，这孩子就得废了，必须找个管得住他的人，然后顾渝就被打包送进了坤宁宫，交给顾安之管教。
说良心话，萧明川最初见到顾渝绝对是不讨厌他的，还觉得这个整天跟着自己的小妹妹很可爱，就是有点娇滴滴的，后来知道是小弟弟，也没有烦顾渝，照样走到哪里让他跟到哪里。
也是因为顾渝的出现，让萧明川知道，顾安之不是对待每个人都是冷冰冰的。他对顾渝的疼爱和宠溺，就像是傅昭仪对待萧明青，那是萧明川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
好在萧睿还在，让萧明川在面对顾渝的时候不至于心理失衡。
其实不止是顾渝，在少年萧明川的眼里，只要有萧睿在，他就什么都有。
然而……
先帝的骤然离去打破了萧明川和顾渝之间的平衡。顾渝还是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顾家小公子，萧明川从太子变成皇帝，却没了过去的恣意盎然，他要紧紧抓住顾太后这根救命稻草。
顾渝对待萧明川的方式从来没有变过，只要萧明川想要，只要他有，他都会给他。
可是萧明川的心态变了，他没法再把顾渝当成原来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一方面，萧明川知道，抓紧了顾渝，他和顾太后摇摇欲坠的关系会更稳当；另一方面，萧明川又很唾弃这样的自己。
矛盾的心理使得萧明川根本没法用平常心来面对顾渝，他对他总是忽冷忽热。
萧明川有想过，如果他的皇后不是顾渝，而是顾太后安排的任何一位名门闺秀，他们的关系或许不会恶化到那样的地步。
为什么他只有到了新婚之夜才能知道自己的皇后是谁？而顾渝只要对着顾太后撒撒娇，就可以让他改变主意，放弃原来的皇后人选，让他进宫。
为什么不管他怎么努力，顾太后眼里都没有他的存在？而顾渝却可以什么也不用做，就成为他最宠爱的孩子？那时的萧明川不知道，那种情绪叫做嫉妒。
一直以来，萧明川都是嫉妒顾渝的，他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先帝尚在的时候，他的宠爱压制了萧明川所有偏激的情绪，可他一旦不在，萧明川就失衡了。
萧明川的心被嫉妒的情绪蒙住了，他忘了顾渝是除了先帝之外，对他最好的人。
皇帝是否大婚涉及到亲政的问题，所以萧明川一到年龄就娶了顾渝进宫。而顾渝比萧明川还要小上两岁，进宫的时候基本就是个半大孩子，管理宫务都是顾二太太连夜给他恶补的。
皇帝皇后太过年轻，顾太后前朝后宫一把抓，根本无暇理会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顾太后的印象中，萧明川虽然不亲近自己，可和顾渝的关系一向还不错。他们自幼相熟，表面上看是顾渝追着萧明川跑，可萧明川对其他人，哪有对待顾渝时的纵容和默许。
若非如此，顾渝坚持要进宫的时候，顾太后如何会允许。
等到后知后觉的顾太后意识到皇帝夫夫的感情出了问题时，萧明川和顾渝已经闹到互相不见面，以及见了面也不说话的地步了。
起初，顾渝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锲而不舍地纠缠过萧明川。直到有一日，萧明川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不喜欢他的自作主张，他所谓的惊喜，在他而言更像是一层枷锁。
萧明川说，他之前容忍他，是因为不敢得罪顾太后，也是想着他还小，过几年就不会这样黏着他了。但是他没想到，他竟然嫁给他了，他没力气一辈子在他面前装出笑脸来，干脆就不装了。
萧明川说出那番话的时候，顾渝差点崩溃掉，原来他所有的真心和付出，都是萧明川不需要的。他只是看在顾太后的面子上应付他，偏偏他没有自知之明，还想着给他一个意外之喜。
如今回想起来，萧明川也觉得年轻时候的自己很不可思议，他竟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顾渝，他从来没有在乎过他，他从小就是逗着他玩的……
怎么可能呢？真不喜欢他能纵容顾渝那么多年？他不过是在迁怒而已。
“阿渝，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萧明川在顾渝身旁寻了个位置坐下，一面玩着顾渝漆黑的长发一面低声说道：“可我说出的话，你会信吗？”
“为什么不信？你不是说不会再骗我了吗？”顾渝明明在笑，却笑得那么悲伤。萧明川的确说过不再骗他的话，可前提是，他否认了同他之间所有的感情，他说他以前都是骗他的。
“阿渝，我……”萧明川欲言又止，觉得自己说什么好像也没有用。
顾渝的笑意更深了，可眼中的悲伤凝结起来，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说：“我什么理由也不想要。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但你不要再骗我了。”
如果四年前的事再发生一次，顾渝觉得他会撑不下去的。萧明川永远不会知道，当初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他藏了起来，藏在心里最深的地方，连他自己都快找不着了。
话至于此，萧明川哪里还能按捺得住，他在水里坐直身体，猛然转过身，一把将顾渝揉进自己怀里，在他耳边呢喃道：“阿渝，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想我当初还是骗了你。”他没有逗着顾渝玩过，小时候绝对没有，登基后因着顾太后的缘故，他迁怒过顾渝，可萧明川不能否认，顾渝在他心里，跟其他人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第32章 小酌
顾渝怔了怔，似是在回味萧明川的话。半晌，他皱眉道：“二哥，你扯到我头发了。”
萧明川一愣，赶紧松开手，歉意道：“有没有弄痛你？阿渝，对不起，我……”明知顾渝是在转移话题，可自己手里还扯着人家的头发也是不争的事实，萧明川又是懊恼又是无奈。
所幸顾渝并未有挣扎的动作，萧明川也就心安理得地抱着人不放手。
山上的温度明显比山下要低许多，不过是九月初，空气里就透着凛冽的寒意，叫人更加贪恋温暖的气息。萧明川泡在温热的池水里，怀里搂着顾渝，只觉惬意无比，真想什么都不去想了。
事实上，萧明川也不敢想，再想下去，他就要忍不住想做些什么了。
萧明川倒也不是怕顾渝会拒绝他，如此美妙的气氛下，他真要坚持做点什么，顾渝不会反对，只会顺从。毕竟是多年的夫夫了，大家又都是男人，顾渝在床笫之间不算是保守的人。
只是有些时候，人的身与心是可以分开的，明明身体的距离很近，心却离得更远了。
萧明川不敢轻举妄动，他紧紧抱着顾渝，脑袋埋在他的肩上，不停地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然后，他听到顾渝轻声说道：“二哥，如此美景，岂能不小酌一杯？”
萧明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然松开钳制着顾渝身体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好看清顾渝脸上此刻的表情是不是在开玩笑。
萧明川退得太急了，不小心踩到铺在池底的鹅卵石，脚下一滑，顿时向后倒去。
顾渝大概也是没想到，自己小小的一个要求会惹出萧明川这么大的反应。他明知萧明川水性很好，温泉池的水也不过一人高，绝对淹不到他，可看到萧明川滑倒，顾渝还是下意识伸手去拉他。
原本，萧明川只要多退两步就能重新找到平衡了，可看到顾渝伸过来的手，他怎么可能不抓。于是在一前一后两股力的作用下，萧明川整个人彻底失去了平衡，滑倒在了温泉池里。
丢人的事已经发生了，萧明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假装呛了两口水才从水里钻出来，就势倒在顾渝身上，还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给自己找了个特别舒服的姿势。
顾渝分不清萧明川的虚弱是真是假，他无奈地勾了勾唇，任他去了。
刚从水里出来，萧明川的眼里雾蒙蒙的，看着很有些深邃的意味。他握着顾渝的手，笑着问道：“阿渝想喝什么酒？我马上叫人去准备。”
“晋阳王上次叫人送来的那个酒挺好喝的，可我忘了叫什么名字？”顾渝并不低头看萧明川，而是逃避似的仰脸看着屋顶。他刚在想，要是在室外就好了，他可以看到星星和月亮。
“我知道了，这就叫人送来。”顾渝说不出具体名字，萧明川却晓得他说的是什么酒。
想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晋阳王萧殊，萧明川的心情很微妙。
可以这么说，整个大周，最有权势的人除了萧明川就是萧殊。萧殊远在海外，实权在手，也没什么需要讨好萧明川的。两人的关系名义上是君臣，实则上更类似于王不见王。
偏偏萧殊对萧明川的态度格外恭敬，各种奇珍异宝年年进贡就不说了，关键是他还老爱送些衣食住行方面的小东西，就是说起来也许不值钱，但是用起来却是很好用的那种。
就连萧岭的好些玩具，都是萧殊不远千里特地叫人送来的，小家伙还特别喜欢。
仅仅只是因为君臣关系，最多再加上一层堂叔侄，萧殊就能对他如此用心，还连他儿子的喜好都很上心，萧明川表示怀疑，可他真心希望自己其实只是想多了。
轻轻摇了摇头，把有关晋阳王的种种想法从脑海里驱除出去，萧明川扬声唤人，叫他们送酒来，又问顾渝：“怎么突然就想要喝酒了？”
顾渝先是不理他，随后眨了眨眼，小声道：“你不是突然想要泡温泉了？”
萧明川无言以对，随即失笑，他敢说自己是早有预谋吗？
不多时，顾渝点名要的酒送来了，同时送来的还有两只造型别致的琉璃杯。
顾渝推了推压在自己腿上的萧明川，皱眉道：“你快起来，我腿都麻了。”
萧明川闻言二话不说，立即起了身，还按着顾渝不让他起来：“你躺着别动，我来就好。”
有人帮自己斟酒，顾渝乐得享受，又舒舒服服地躺了回去，只拿眼角的余光瞄着萧明川。
屋里除了顾渝再没旁人在，而且热气缭绕的，也不怎么冷，萧明川连件衣服都没有披，赤身跑去池边斟酒了。看着萧明川不着寸缕的背影，顾渝的脸色微微红了红。
萧明川往两个琉璃杯里各斟了半杯酒，端着酒杯回到温泉池，递过一杯给顾渝。
顾渝垂下视线，红着脸接过了酒杯。
自从有了萧岭，萧明川再到坤宁宫，每次都是盖上被子就睡觉，最多过问下儿子的情况。好几年没有裸程相见，看到皇帝比起少年时期明显精壮的身材，顾渝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