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宸略微挑眉,神色波澜不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兄若要冉冉进宫,臣弟别无多话。可是皇兄想过没有,皇嫂那么疼爱儿子的人,为什么会坚决反对这桩婚事?”
表面上看,皇帝夫妇是标准的慈父严母,其实萧秋宸知道,姜瑟瑟对萧睿的重视和疼爱丝毫不亚于萧秋然,只是皇帝已经够纵容儿子了,皇后再跟着配合,萧睿就真的没人制得住了。
萧秋然和姜瑟瑟是典型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恰好姜瑟瑟的出身也够,因而不到十岁就被先帝认定为太子妃的最佳人选了。
他们是这样走过来的,就不会在婚事上故意为难儿子,除非是萧睿看中的人选太过不堪,否则无论他是要立太子妃还是太子内君,皇帝夫妇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龙若仞进宫当太子内君,在萧秋宸和龙戟的角度肯定不是好事,他们就这么个宝贝儿子,从小文武双全志向高远,就算他真的喜欢萧睿,只怕也是不愿意进宫的,何况他喜欢的人还不是萧睿。
当然了,在进宫这样的事情上,当事人的意愿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端敬皇后昔年就不会进宫了。
萧睿喜欢龙若仞,他就要他进宫,以他太子的身份来说是没有问题的;萧秋然宠爱萧睿,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哪怕龙若仞是他亲外甥,也要下旨让他进宫,这在逻辑上也是说得通的。
倒是姜瑟瑟的态度比较奇怪,她明知萧睿喜欢龙若仞,还是从小就喜欢,可她却不希望龙若仞进宫。姜瑟瑟怕自己劝不住萧秋然,还特意找上了萧秋宸,显然是对这桩婚事特别不看好。
萧秋然不愿意儿子进宫,肯定是要尽力劝阻此事的,姜瑟瑟又是为了什么,她不可能把外甥看得比儿子更重,那只能说明,在姜瑟瑟看来,龙若仞进宫对萧睿不是好事,这才是她反对的原因。
果然,萧秋宸话音刚落,萧秋然的眉宇就微微蹙了起来,皇后为什么不愿意成全儿子呢。
见萧秋然良久无语,萧秋宸挑眉笑道:“皇兄,要不要臣弟给你一点提示?”
“你说……”萧秋然是真的想不明白,姜瑟瑟的反对为什么那么强烈。诚然,他要冉冉进宫的事有点不厚道,特别对不起萧秋宸,也对不起萧秋棠,他们的反对态度都在萧秋然的意料之中。
可姜瑟瑟为什么也要反对,那是萧睿喜欢的人,如果不能得偿所愿,他肯定会很难过的。
“皇兄想要成全太子的爱情,可皇嫂想要成全的……”萧秋宸说到这里停住了,过了会儿方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却是太子的江山。”和大周的万里江山比起来,感情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什么!”萧秋然霍然提高了声音,神情变得无比冷峻。多数时候,萧秋然都算得上是个御下温和的皇帝,可他一旦严肃起来,很少有人能吃住他锐利的眼神。
很不巧的是,萧秋宸刚好是为数不多的不怕皇帝的人之一,他微微抬起下巴,毫不示弱地和皇帝对视,傲然道:“我是想说,你是要成全他的江山还是要成全他的爱情?”
“放肆!”萧秋然震怒,重重一掌拍下,他面前的黄花梨书案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痕。
“皇兄,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待到你我百年之后,睿儿不是冉冉的对手。”萧秋宸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让他给萧睿当臣子,他肯定是合格的,可让他给萧睿当妻子,后果就不好说了。
如今他和皇帝都在,冉冉不敢违背诏令,可他们都不在了呢,以帝王为妻都算是小事,他身上有萧家的血统,他的儿子是萧家正大光明的皇子,萧秋宸相信冉冉干得出取萧睿而代之的事。
萧秋宸的神态和语气都太坦然了,萧秋然无奈地叹了口气,无力道:“秋宸,你这么说,就不怕我对冉冉做什么?”
“皇兄连我都容得下,怎么会容不下冉冉,他又不姓萧。”萧秋宸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再说了,你真对冉冉做了什么,第一个恨你的人可不是我。”
萧秋然长长地出了口气,向后靠到椅背上,轻笑道:“宸宸,你还真是吃准了朕。”萧秋宸的话只是一种可能,可萧秋然容不得这样的可能发生,更不能亲自给这样的可能创造机会。
“谁让你是我二哥呢,我不吃你我吃谁。”明白皇帝的想法已经动摇了,萧秋宸绕开了这个话题。
萧秋然抬手揉了揉额角,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个弟弟生来就是专门克他的。
萧秋宸见状关切地问道:“皇兄,你是不是又头痛了?”
萧秋然摆摆手,不甚在意地道:“没事,大概是看折子看得久了。”
“太子的年纪不小了,皇兄何必事必躬亲,小事杂事就先扔给他练练手好了。”萧秋宸走到书案后面,侧身在椅背上坐下,帮萧秋然揉起了太阳穴。
“秋宸,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南洋的局面刚刚打开,只靠龙戟一个人撑着太辛苦,萧秋宸出了孝期就准备回去了。
萧秋宸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道:“就是这几天,具体日子还没定下,冉冉似乎不想走。”冉冉和容容的感情他和萧秋棠乐见其成,只是南洋和上京隔得太远,还有很多细节问题有待商议。
“既然冉冉不想走,你就让他在上京待几年,让朕使唤使唤如何?”
萧秋宸犹豫了下,颔首道:“皇兄看得起冉冉,那是他的荣幸。”
自从那日被萧秋然叫去问话,萧睿就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情绪。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要求太任性了,父皇不太可能成全他;另一方面,皇帝迟迟没有给出答复,又让萧睿的期盼之情越来越深。
但是萧睿最终等来的,是萧秋然下旨给龙若仞和殷容止赐婚的诏书。
“秋宸,这下你可以放心回去了。”给弟弟送行的时候,皇帝如是说道。
“皇兄,你多保重。”萧秋宸明白,这是皇帝给他吃的定心丸。
和上回晋阳王离京时的情景一样,萧睿又没去送行,他不知道自己在龙若仞和殷容止的面前会不会失态。父皇明明答应过他的,会认真考虑冉冉进宫的事,可他一眨眼,竟然就给他赐婚了。
萧睿不明白,皇帝的心思怎么会变得这么快,这太不符合他以往的做事风格了。
萧睿没有去问萧秋然这是为什么,父皇做事总有他的道理,他问了也是白问。
倒是萧秋然见儿子终日郁郁寡欢,开导过他好几回,只是有些话,他也不好多说。
龙若仞可以不进宫,太子妃却是必须要选的,萧睿对此满不在乎,只说皇帝夫妇做主就好了。不过萧秋然和姜瑟瑟见萧睿实在没兴致,就把太子妃的事推后了,只选了傅良媛进东宫伺候。
没办法,来自朝臣的压力太大了,太子眼看就要十八了,妻妾全无像什么话。
萧睿对此不置可否,太子妃也好,傅良媛也罢,对他来说没有区别,按时点卯就好。
顾安之起初听说龙若仞和殷容止被赐婚了,心下有些窃喜,不管是虞妍听错了,还是皇帝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后来改变了,反正龙若仞是再不可能进宫了。
但是随后不久,姜皇后就给萧睿添了个傅良媛。
这让顾安之意识到,他必须主动出击,不然就是没有龙若仞,他也没有机会。
景和十八年,一向身体康健的皇帝突然病倒,惊得满朝文武无不出了身冷汗。太子太年轻了,也没经过什么事,皇帝就是大周王朝的主心骨,他有个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经过太医院的救治,皇帝很快恢复了。人们虚惊一场,就把这件事放下了。毕竟皇帝正值壮年,又武功高强,偶尔病一回也是有的,病好了就行了,能有什么大事。
皇帝病愈后,重新提起了给太子选太子妃的事。这回,不是姜皇后大肆张罗了,而是皇帝亲自挑选。顾安之是皇帝第一个召见的候选人,这让整个顾家都感到惊讶。
顾安之没有感到惊喜,他的心底升起了浓浓的不安,他隐约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顾安之到了御书房面圣。他当过萧睿多年的伴读,见过皇帝不知道多少次,却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从踏进宫门那一刻起,他的掌心的汗水就没有干过。
“多余的话朕就不说了。安之,朕只问你一句,愿意给睿儿当太子内君吗?”皇帝轻轻问道,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呈现出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苍白。
顾安之低下头,心里的恐惧更深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臣愿意。”
第117章 番外一 萧睿(七)
景和十九年,东宫。
大红喜字贴满了东宫的每一间宫室,龙凤花烛高高燃起,灼伤了萧睿漆黑的双眸。
“安之,你这是……”萧睿不是今天才知道顾安之将成为自己的太子内君,只是皇帝指婚的旨意一下,顾安之就不进宫了,他也不好直接闯去顾家,因而堆积了许多疑问在心里,却无从开口。
“殿下很失望今日看见的人是我?”顾安之挑了挑眉,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萧睿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早先,萧睿一心期盼着龙若仞能进宫,皇帝模棱两可的态度给了他不切实际的期望,可是最终,皇帝给龙若仞和殷容止赐了婚。
萧睿当太子的时间和今上当皇帝的时间一样长,他哪怕不清楚皇帝全部的心思,也知道他这么做是从大局考虑。只是从来没有期待过也就罢了,期待了却落空了,萧睿的失望之情在所难免。
从那以后,萧睿对太子妃的人选再没有期待,父皇母后看中谁就是谁了,他哪怕不喜欢,也不会故意冷落人的。作为一个没有兄弟的太子,萧睿太需要儿子了,大周王朝也太需要小皇孙了。
傅良媛出身名门,才貌双全,是姜皇后精挑细选出来的,可萧睿对她却是毫无感觉。萧睿偶尔会想,他日后的太子妃,或许就是傅良媛的加强版,出身比她更高,相貌才情比她更出色。
就算是在最疯狂的想象里,萧睿也没想过顾安之会成为自己的太子内君,哪怕他知道顾安之是喜欢他的。像顾安之那样的人,不该是一门心思想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么,他怎么可能进宫?
“……我只是没有想到。”萧睿略加犹豫,老实说了心里话。
如果太子妃是傅良媛那样标准而温柔贤惠的女子,萧睿就算不喜欢,也知道该如何相处。可父皇另辟蹊径,把顾安之弄进了宫,萧睿就变得很为难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人。
“没想到不要紧,殿下没有不欢迎臣就好。”顾安之起身走到桌边,端起酒壶斟满了两杯酒。
萧睿下意识地摇摇头,睁圆眼睛看着顾安之把一杯酒递到了自己手里。
顾安之举起酒杯,朝着萧睿扬了扬,轻笑道:“殿下,这可是我们的交杯酒。”
萧睿失神地咬了咬唇,配合顾安之的动作和他手挽手,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水。
喝完交杯酒该做什么,萧睿当然是知道的,可是他和顾安之,萧睿表示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不等萧睿回过神,顾安之就已经脱去了外袍,把他按倒在了床上。大红的被子上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躺上去颇有些硌人,萧睿不禁皱起眉头:“安之,你做什么?”
“春宵苦短,殿下难不成想白白浪费了好辰光?”顾安之先在萧睿唇角轻啄了下,再两手撑在他的脑袋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萧睿隐约察觉这样的情况有些不对,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被子上的东西好硌人!”
顾安之闻言哭笑不得,他一手捞起萧睿,另一手把被子一扬,红枣花生等物落得满屋都是。
片刻过后,顾安之再次拥着萧睿躺到了床上,勾唇道:“殿下,这样你满意了么?”
萧睿茫然地眨眨眼,觉得自己说满意不对,说不满意好像也不对。
“春宵一刻值千金,殿下,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顾安之再不给萧睿胡思乱想的时间。
翌日清晨,萧睿很早就醒了。他抱着被子,看着身旁熟睡的顾安之,神情略显无措。
虽说洞房花烛之夜不做点什么不正常,可面对的人是顾安之,萧睿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萧睿对顾安之的概念一直停留在他是他的伴读上,更准确说是喜欢他的伴读。
对顾安之进宫这件事,萧睿一直没有真实感,他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谁知没等萧睿回过神来,他家太子内君就把他吃干抹净了,其胆量之大态度之果决,远远超出萧睿的预料。明明是顾安之嫁给他好不好,怎么他就被吃掉了,真是太不应该了。
萧睿抿了抿唇,偷偷摸摸起身了,他觉得自己需要找个独处的环境冷静下。
顾安之知道萧睿离开的事,他关门的声音惊醒了他,看来太子殿下不是很能接受昨夜的事。
其后的日子,太子夫夫相敬如宾,两个人之间客气地不得了。
顾安之到底是当过太子伴读的人,和萧睿很有共同语言,两人长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是不做什么,起码也能说到一块儿去。
再说了,他们并不是真的什么也没做,反正新婚之夜顾安之就把窗户纸捅破了,萧睿也没什么好介怀的,只是两人偶尔会就上下的位置发生争执。
景和二十年,乾安宫。
尽管从两年前起,先帝的身体就断断续续有些不好,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的驾崩会如此突然。
萧秋宸匆忙从南洋赶回上京,却没见到兄长最后一面。
先帝在驾崩前留下遗旨,给大周新封了第五个铁帽子王,并命萧秋宸长子龙若仞改姓为萧,入皇室玉碟,从此将晋阳王的王位永远传下去。
先帝此举,几乎断绝了自己的后人拿回南洋诸岛的可能性。
萧睿对此满不在乎,并觉得理所当然,那都是三皇叔应得的。
事实上,此时的萧睿什么都不在意,他只知道,他的父皇不在了。
都说皇家无亲情,在大周的历史上不乏兄弟相争父子相残夫妻反目母子成仇的先例,可先帝是个例外,他完美地规避了上述所有情形。
而且先帝还是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个后宫只有皇后再无其他嫔妃的皇帝。
萧睿身为先帝的独子,从来没有感受过皇室生活的残酷一面。骤然登上皇位,更不会有所谓的欣喜若狂,他爹没了,那是世上最疼爱他的人,和他比起来,皇位算得了什么。
古来帝王守孝,都是以日代月,做足规矩二十七日即可。毕竟,朝廷不能长时间停止运转,那样天下还不乱套了,萧睿再是任性,也不敢拿先帝留给他的江山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