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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触上他的肩膀,火热,沙糙而滑,虽不黑,但与她的肤色囧异。
    肌肉猛烈的跳动,剧颤。
    宝如以棉布蘸酒,轻触上外翻的血肉,他肌肉骤然而紧,呼吸却依旧匀舒。宝如趁势扫了一眼他的胸膛,浅浅淡淡的疤痕印迹,从胸膛到两臂,到处都是。
    他也就这张脸上无疤,温润的像个书生,褪掉外衣,紧臂虬肌,疤痕累累,俨然是个匪徒。
    宝如轻轻沾酒揩拭着,低声道:“原来你曾说,你只给仙人崖的土匪作账,并不曾参与抢劫。”
    季明德轻笑,肌肉剧颤,清掉血迹的伤口整个儿露了出来,往里足有三寸深,深可见骨:“如今也只是做账,不过昨日那些家丁们难缠,我才亲自出马。”
    宝如心说就凭你这一身的伤痕,谁信?
    她针线做的极好,但还是头一回往人身上放针,几番针尖点到肉上,下不去手。
    季明德又是一笑,忽而道:“方衡本要随赤炎一同出城的,若非土旦一事,只怕你们此刻已经到洛门镇了,没有走掉,后悔否?”
    宝如心说,我压根儿就没想走了。
    她心中有微微的恼怒,一针戳下去,总算开了个头。
    季明德又道:“昨夜,赤炎和方衡商议,问及你的来历,问及你为何会落于秦州,方衡实言告之,赤炎便答应他,愿以五万两银子买你,然后出城之后,赠给方衡,以示京中旧情谊,你觉得出城之后,赤炎会不会守诺?”
    宝如低声道:“应该不会。”
    方衡是自幼在长安长起来的大家少爷,赤炎表面温文尔雅,努力学习汉家文化,但七八岁开始一回回下秦州掳掠,名为王子,实则马匪,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可以想象,出城之后,方衡肯定会被赤炎杀之,而宝如则得随着赤炎一起同赴逻些。
    逢伤口,必须一针一总角,便于拆线,也不致若动作太大,伤口会重新裂开。宝如不会缝伤口,用的是逢衣服的手法,一针针串过去,伤口倒是缝好了,不止九针,密密麻麻十几针,针脚倒是很好看。
    季明德看不到背上伤口,也并不觉得疼。她一双柔软的小手是最好的麻药,如新生蕊的麋穗轻挠,在他背上缓缓游走,细致舒适,低头咬线头的一刻,满满的热息,咬关轻合,唇软糯,像照料一只伤兔。
    从八岁在永昌道上混,这是季明德第一次接受如此细致的缝合,若可能,他倒希望伤口能再长一点。
    终于,宝如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实事上我娘并非同罗族的姑娘,她只是婢女,恰相貌生的好看了些,才被滥竽充数,贡给皇家的。你若也贪图那一口,肯定会失望的。”
    季明德转身,那张温润的脸,和紧虬腱子肉的臂膀截然相反,也是昨日在关山上那一回杀的太尽兴,到此刻那畅快淋漓还浮在脑子里,敛不出往日的温柔来,粗声道:“那不如此刻咱们就试试?”
    此时他脸上的神情,端地就是个匪徒,恰如在她梦里,坦露无疑的欲望。
    宝如悬提一颗心,手里的针轻颤着:“季明德,你会后悔的。”
    季明德忽而搂腰一揽,将宝如拉坐在自己大腿上,沿颊轻嗅。杨氏整日给她炖些滋补名药,她面颊上都是淡淡一股药香。
    宝如忽而一挣,软溜溜的兔子被逼极了想咬人的架势,季明德再拉一把,羊肠细线顿时根根迸裂,深深的钝角伤口再度裂开。
    恰这时,宝如一把推开了窗子,冷风顿时灌了进来。
    老娘就在对面厨房窗子里,季明德总算停了手,指着背道:“端铜镜过来,我瞧瞧。”
    镜子里全是迸开的线头,季明德闭了闭眼,总算消了心头邪火,柔声道:“乖,再缝一次,记得一针一个结,八九针即可,不必缝的那么细致。”
    宝如缝一针,咬一回线头,窗外寒风往屋子里灌着,季明德依旧热而燥结,闭眼苦捱着。
    第37章 胡兰茵
    上一回缝的针眼太密此时细针一串血疾剧往外冒涌着。宝如戳了两针便开始心急手抖抖索索嘴上全是季明德的血偏他一声不吭像个不疼的样子。
    杨氏在对面做饭眼睛也时时不停往这边觑着。季明德忽而欠身,一把将窗子合了半扇,而宝如还跟在他后面牙不停的磨着线头。
    他一个疾然的起身,她扑在他背上,非但嘴唇鼻尖也沾上了血。
    季明德侧头看着她沾着血的双唇分外鲜艳,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问道:“可缝好了?”
    宝如连连点头:“还有五六针!”
    “宝如!”季明德仰着脖子忽而唤道。
    “唔?”宝如停手头自他肩膀侧伸了过来:“何事?”
    不是他疯了她唇上沾着他的血分外鲜艳,格外好看。
    “你难道就不问一声你疼不疼这样的话?”他苦笑。
    宝如茫然看着季明德:“我以为做土匪的人,伤口不会疼。”否则的话全身这密密麻麻的陈年旧伤岂不得疼死?
    季明德笑了笑,道:“快缝吧,万一娘进来,怕要吓到她。”
    背上血流如注,宝如不敢叫季明德知道,心中暗暗叫着苦,手法也狠了起来,一手压合伤口,一手串针,也不单独咬断线头,缝一针,打个死结再起针,待全部缝完,剪刀一个个将那线头剪开,擦拭净了血,捧铜镜给季明德看:“漂亮否?”
    确实结打的漂亮,缝的手法也漂亮,最后几针又快又准,可惜对于她来说,最后那几针似乎是灵光乍现,在他背上戳捣捣找不到头绪,才是她的实性。
    在伤口上压上白布,宝如替季明德缠绑伤口:“季白了,他怎么样了?”
    季明德道:“土匪劫了他的道儿,他失了重财,应当是回家了。”
    他是秦州的匪首,土匪头子,凭借那八县的土匪,也可以跟朝廷对抗。所以上辈子他率匪揭竿而起,占据整个秦州,短短几个月内,甘州、凉州的土匪亦揭竿而起,遥相呼应。可也致江山祸乱,民不聊生。
    这辈子他得入长安,入仕,一个个剁了那些满脑子肮脏邪念,阴险狡诈的恶人们的脑袋,血洗曾经的屈辱。
    所以,长安必须去,贡院必须入,至于季白,也得用巧妙的法子来杀。
    窗外冷风习习,宝如终于缠完了白布,打好结,叫季明德盯着,敌不过他的眼神,垂眸伸了伸舌头,总算问了一句:“疼不疼!”
    季明德胸膛起伏,呼吸疾促,忽而一个转身,将宝如压在桌子上,拇指揩上她沾着血的双唇,一点点的揩抿着。
    “不疼。一点都不疼!”
    宝如觉得他说的大概是真的,概因他笑的那么舒畅,就像昨天在宝芝堂,对着那黑俏俏的大姑娘笑的时候一样,不止酒窝格外的好看,笑的风清日和,眉平于熨。
    杨氏本在烙饼子,锅底柴火正旺,锅里黄灿灿的菜籽油浸透发面,多余的油溢在两侧,炸着葱花鲜香扑鼻,饼面迅速鼓胀,一股浓浓的油香搀着麦香扑鼻。
    虽说西屋里那两个气的她昨夜险险伸天,可他们就是她的活祖宗,只要眼看着那一对儿,她就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了,只求他们能开开心心。
    杨一边轻轻儿转着饼,一边脖子伸了老长的看着,儿子连衣服都脱了,儿媳妇是个什么样子看不太清楚,但似乎一把将儿子推开了。
    她一颗老寡妇的心乐的快要化了,也不敢笑出声来,脸上的褶子还未散去,便见自家院门上站着个妇人,袅袅佻佻,往这院子里鬼鬼祟祟的望着,一张粉白的脸儿,竟是隔壁那莲姨娘,气的一把菜刀剁上案板,堵在院门上问道:“你来作甚?”
    那莲姨娘娇娇怯怯,帕子捂着唇道:“二夫人,我家这会儿都翻天了,您让明德过去看一眼吧。”
    杨氏怕惊了西屋里那对鸳鸯,悄声道:“我个穷寡婆子,当不起你叫夫人。你家翻了天是你家的事,明德这个月论理该住我家的,不管你家闲事,叫他大伯自己处理去。”
    莲姨娘急的什么一样,也知道杨氏是个铜碗豆,忽而一窜身子,甩着帕子叫道:“二少爷,二少爷!”
    季明德闻声即出,见是莲姨娘,冷冷问道:“何事?”
    莲姨娘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揣着双手道:“老爷走的时候,说好了让我管地库的,今儿一早几个账房要外出收药材,我拿着钥匙准备入地库,可是不知那个黑心肝的竟拿铜水把地库的三把大锁全给灌死了,打不开了,这可如何是好?”
    宝如也跟了过来,站在杨氏的身后听着。
    季明德道:“问伯娘去,长房的生意,我自来不插手。”他说着就要关门。
    莲姨娘连忙又道:“夫人自打昨儿傍晚开始就一直昏睡着,叫也叫不醒,不问您,我一个妾如何能作得了一大家子的主?”
    如今宝如也知道季明德其实是打朱氏肚子里出来的,那是他的生母。她和杨氏两个皆转身去看季明德,杨氏沾着面与油的手揩了把脸,不敢拂儿子干干净净的直裰,努了努嘴道:“到底是你伯娘,好歹过去看一眼吧,娘烙了饼子,等你回来吃。”
    季明德伸手,在空中顿一顿,咣一把关上院门,隔门说道:“若能等得,就等我傍晚从学里回来再说。”
    莲姨娘大概哭哭啼啼的走了。宝如还罢了,杨氏像是抢人孩子的匪一样,又欢喜,又不安心,揩了半天的泪,忽闻一股焦味儿,连蹦带跳往厨房里翻她的饼子去了。
    季白究竟怎么样了,是生是死,给放回来没有,宝如没从季明德那儿套来准话儿。
    他走时一再叮嘱,叫她关起门来好好休息两天,那儿都不准去。尤其大房,那怕朱氏真死了,也不准过去。
    吃罢早饭,他往陇南书院去读书了。
    宝如忙忙碌碌,清理地上的血迹,洗那几块沾了血的白布,刚把布泡进盆里头,杨氏进来了。
    杨氏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进屋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四处嗅着:“宝如,这什么味儿,为何如此的腥?”
    一盆子带着血的布条就在床底线,杨氏一眼就能瞧见。宝如连忙道:“我来了月信,正泡着准备要洗了!”
    一盆血乎乎的汤子,宝如说是月信,杨氏竟也就信了。可见她的心大,难怪儿子做了多少年土匪她一无所知。
    她羊肉汤递给宝如,压她坐了喝着,细问道:“福慧公主走了?”
    宝如点了点头。杨氏又道:“公主不曾邀你去蕃国做客?”
    宝如点头,又摇头。羊肉汤带着股子浓浓的药材香,将她昨夜冻了一夜的身体烘的热热乎乎,格外鲜美,就是太烫,她不停的吸着舌头。
    早晨杨氏四处找这两个冤家时,路过官驿,风闻一个下了夜的差役在那儿吹牛,说有个妇人要见公主,一口土蕃话流利无比,朗朗大方,竟折服了土蕃之王,那土蕃之王一不查来历,二不搜身体,竟就把她给放进去了。
    当时大家只当差役是在吹牛,毕竟公主哪是那么容易叫人见的。许多人昨夜在官驿外整整守了一夜,连公主的丫头长个什么样都没看到呢。
    此时杨氏再想,那妇人,可不就是宝如么?
    毕竟是相府的女儿,就算落难,风度摆在那儿。
    一个方衡还在秦州守着,眼不丁的又来个公主,公主随行仪仗都不下千数,万一见宝如在秦州受苦,把她带到土蕃去,二房可不得抓瞎。
    杨氏焦心无比,只待儿子儿媳妇圆房,将宝如彻彻底底留下来。眼巴巴看宝如喝完了一碗汤,问道:“还要不要?”
    宝如连连点头。杨氏顿时放心,赶忙到厨房去盛汤了。
    揭开后灶的小锅子,里面满满的大补之药,与羊肉炖在一起,汤浓如乳,呈淡褐色。杨氏一勺勺的盛着,暗道如此大补之药,看你能撑多久。
    宝如喝罢汤,洗干净了季明德的直裰,拍拍打打晾在竹杆上,没想到胡兰茵竟又来了。
    她穿着件香妃色立领的棉褙子,下系石榴长裙,褙子裁剪太妙,前胸鼓鼓屁股圆圆,那身材简直像个葫芦一样。一身软肉,十足的媚态,昨儿还诳着准备让季白卖掉她了,今儿又厚颜无耻,登门了。
    她端地是从容,进了院子便道:“宝如,姐姐是来给你赔不是的,你可闲着?”
    要说宝如和胡兰茵的恩怨,一回拆房子差点让胡安强暴她,二回准备把她送给王朝宣,昨儿是第三回了,若不是她发现的早,去宝芝堂搬季明德这个救兵,此刻只怕她已经跟着王朝宣那臭烘烘的棺材翻过了关山,下八百里秦州了。
    那日常混身一股异香伴着尸臭的王定疆,也不知是准备自己拷问她,还是直接把她送给尹继业,再回长安,没了李少源那个未婚夫罩着,仅凭王定疆和尹继业那两个恶毒的老货,就会扒皮抽筋,把她大卸八块。
    胡兰茵昨日半路发现形势不对,季白干不过亲儿子,所以当机立断把季白给诓进了土匪的圈套之中,若季明德杀季白,她是第一位的功臣,也不知季明德对这大嫂是个什么态度,宝如如今已经忍不住了。
    她出了门,笑道:“竟是大嫂来了,我在洗衣服。”
    胡兰茵拉过宝如叫冷水浸透的两只手,拿自己才从貂绒袖筒里拿出来的热手捂着:“昨儿真是对不起,季白逼着我哄你出去,说他有些话儿想跟你说,公公儿媳的不好单独见面,让我给你做个伴儿。我也是傻,就信了他,谁知差点害了你,你不生气吧?”
    从她这话来断,季白就算没死,也爬不起来了。大房往后得靠季明德,两个妇人同侍一个丈夫,仇已经打成了死结,是解不开的。
    宝如自幼跟着为重臣的祖父与父亲,深知一点,人与人之间若结下梁子,那怕对方拿根狗尾巴草在你鼻子前面天天的撩须,也不能乱,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须是狠招,必须一招置她于死地,永不能翻身。
    她没打算放过胡兰茵,顺着胡兰茵的话茬道:“瞧大嫂说的,咱们皆是女人,我怎能不理解你的难处?”
    第38章 逛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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