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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如道:“世子爷,咱们如今已经不是可以一起吃饭的那种关系了,我得尽早回家去。”
    李少源答非所问:“这些日子,我去了趟秦州,与秦州监察道御史季墨聊了很久。他说我的退婚书,是随吏部公文,一档一档送到秦州的。”
    宝如点了点头,忆及收到退婚书后投梁时的绝望,低着脑袋默默一笑。
    “也许你不会相信,但那并非我的本意。”李少源又道:“我也曾收到你亲笔书的决绝信,还曾被你家忠仆刺成重伤,但我想,那绝非你的本意,是季明德逼你的,对不对?
    青山只认白云俦,你若无情我便休,那句话,也是季明德逼你写的对不对?”
    宝如迷惑了:“分明,我写的是关山再高,也割不断恩义,就算世子爷救不得我们,也千万保下小青苗一条命。青山只认白云俦,你若无情我便休,我从未写过这样的话。”
    俩人俱皆愣在当场。
    李少源才从秦州快鞭赶来,一记响鞭抽在石板上啪一声的响:“信被人调包了。”
    宝如倒是笑了:“我的字,是你一笔一划教出来的,难道你当时就没有发现信是假的?”
    她一双手无力,打幼儿字写的像毛毛虫一样。荣王妃顾氏乃是长安世家,大家闺秀,一笔簪花小楷书的清婉灵动,娴柔婉丽。
    为了能配得上给顾氏做儿媳妇,李少源自幼一戒尺一颗糖,连打带哄,才教出宝如一手的字来,别人假摹,篡改的信他竟然都辩不出来,宝如颇觉得可笑。
    李少源再去一趟秦州,当是去调查季明德身份的。既这些日子以来曲池坊清清静静,证明季墨在秦州一直替季明德顶着,李少源大约还在抓瞎,没有查到季明德身上。
    若季明德的土匪身份曝露,那长安就白来了,一个土匪,是绝对不可能考科举的。也恰是因此,在威胁李代瑁的时候,他才会让方升平出面。
    宝如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李少源讲讲自己和季明德之间的事情,遂柔声道:“明德不曾逼过我一分一毫,我是自愿嫁的他,我们夫妻恩恩爱爱,长安人也都是看见的。
    至于投毒之事,你当从长安查起,概因这与我们夫妻没关系。”
    见李少源闭口不言。宝如再近一步,低声道:“求你了,我曾经过的那样艰难,一府俱散,如今好容易找到一个可心可意的丈夫,能否,让我把这顺顺遂遂的日子过下去?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荣亲王府就当我赵宝如是个死人,行不行?”
    李少源去秦州七八天,没有查到土旦一丁点的音讯,又将季明德的身世查了个底朝天,一遍一遍,却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再走近前一步,李少源道:“那季明德待你可好?他是季明义的弟弟,季白这些年跟光禄寺做生意,虽不算有钱,但在秦州也算一方大商贾,他难道连这点银子都没有,非得要你出来抛头露面,挣点小钱维持生计?”
    说起这个,宝如又生气了:“世子爷,当初您一手戒尺教我背《九章算术》,是用来算田地亩数,田粮收成的,我当初亦说,这东西晦涩难懂,我一辈子也用不到它,学它作甚?
    可你那时候说,做荣亲王府的世子妃,必须得学那些东西,概因我嫁过去要主中馈,要像王妃一样打理整个王府的产业。
    如今我虽不必打理一座王府,但也有一个家要操持,女子为不得官,出不得仕,不做点小卖买,在这长安城中还能做什么?”
    长安不易居,没有祖荫又没有田粮土地的老百姓们,除了做点卖买,还能怎么在这长安城中生存。
    李少源自幼含着金钥匙,从不曾操心过这些事一丝一毫,叫宝如驳了个哑口无言,旋着刀柄的手忽而一松,指着不远处属下所牵的马道:“坐上来,我送你回家。”
    宝如不好明着拒绝,却也不上马,两人前后脚出了窄巷。
    李少源跟在后面,道:“听说你们越关山时,遭劫了?”
    宝如点了点头。
    她身上这件绣着素昙花的湘裙随风而曳,总拢成高高的芙蓉髻,方才跑的太急摇散了发,有两捋在玉管似的脖颈间微拂着,若是曾经,还有婚约的时候,李少源不管不顾,上前抽了她头上的发簪,让那一头秀发披散下来。
    她披散着一头乌发,只穿件交衽小袄,在盛禧堂前舞剑的样子,李世源此生都不能忘。
    只看她这点窄窄瘦瘦的小肩膀,李少源不知道她是怎么从风雪连天的关山里走出去的。他道:“我全然不曾听说此事,若听说,我便爬,也会爬过去救你。”
    李少源走了两步,又止步:“我听说他有两房妻室。”
    宝如停了停,却不转身:“另一房并不在长安,住在洛阳。”
    李少源眉头皱的愈发紧:“两房妻室,你也肯嫁?”
    当初他要娶她,可是在赵放面前指天发过誓,若非三十无子,绝不纳妾的。
    宝如深觉此人亦是方衡的心态,耐着性子解释道:“他兼祧两房,承两份家业,所以必须娶两房,这个我在嫁他之前就知道,我们如今相处的也很好。”
    宝如紧走两步,到巷口上,便见义德堂那霍掌柜率着一群身着短打的店铺伙计,围在巷口。
    见她出来,霍掌柜似乎大松一口气,也不说什么,扬手一挥,一群着短打的小伙计们,转身又回义德堂了。
    不一会儿,野狐腿快的像兔子一样折回来了,一边扇着自己耳光,一边哭道:“大嫂,方才怕是调虎离山,我上当了。”
    第85章 明玉
    张氏也于乱中抓瞎扑了过来叫道:“好险好险想当年先帝在时这长安城还有个太平盛世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世道一年比一年乱光天化日怎的宫里那些阉货们也敢在这东市上大摇大摆横行呢?
    荣亲王怎么也不管管这些阉货?还有咱们荣亲王府世子爷,那可是大理寺少卿,前几年长安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全是他的功劳,如今也懒惰了不是?”
    李少源冷冷看着朴实的张氏流氓一样的野狐转而跟在了他们身后。
    在秦州查不到季明德的底细,他策马返回长安打算直面季明德好好审一审他和匪首方升平之间的关系。
    季明德头一回入长安今天亦是头一回入皇宫。
    他去的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宫太极宫。而是位于一侧的原本先帝时期的东宫延正宫。
    从正门下马彩画红墙,金砖耀眼朱红色的高门紧闭,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卫森然而立。
    季明德随着两个小内侍自侧门上入宫,连出入皇宫时例行的盘查都没有,两个小内侍一溜烟儿的小跑,直接将季明德请了进去。
    如今太后白凤和小皇帝也是住在这延正宫中。不比皇宫建筑必须要突出其规模与气势,须得巍峨壮观。延正宫更小,其建筑也精美秀致,颇有江南园林的风味。
    白明玉在沉香亭外的月台上,微倚汉白玉栏杆,遥遥便见季明德一袭白衣,跟着两个内侍远远而来。
    他越走越近,月白面锦袍,两道秀眉根根分明,垂敛着眸子,看似温和,但两肩挺挺,巨石也难压弯的那种挺拨。唇抿一线,两颊线条极硬,远远便是股子拒人于千里的冷漠。
    她转身进了亭内,直到内侍通报,才道:“叫他进来!”
    当初季明义曾说自己还有个孪生弟弟时,白明玉暗猜季明德应当会跟季明义生的很肖似。但其实不然,他五官比季明义更精致,玉面冷白,悬鼻秀挺,精致到仿如雕成,满长安城如此俊俏的男人,除了李代瑁,再无旁人。
    他站在朱红色的柱旁,也不行礼,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
    白明玉手中捧着只匣子,上前两步捧给季明德,道:“我也不知道你大哥是否跟你提过我,斯人已逝,多说无益。
    义德堂是你大哥在京里留下唯一的产业,想必你已经接收了。但是那幢楼的地契还在我手中,今日我将它还给你,那幢楼才真正归属于你。”
    关于白明玉,季明义曾在给季明德的信里提过,白太后白凤的娘家侄女。照季明义信中的意思,他应当是入长安后,厌恶王定疆的为人,又与白明玉私下有了婚约,于是想退胡兰茵那门亲事的。
    但还不等他回秦州退亲,人便死在半道儿上了。
    季明德接了过来,也不打开,道:“多谢白姑娘替我大哥保管东西,若无事,季某要告退了。”
    白明玉又递给季明德一封信,道:“赵宝如本是贱籍,咱们大魏律例,身在贱籍的女子,必须入教坊或掖廷当差的。当初在秦州也就罢了,谁知她前些日子又回了长安。
    太后娘娘必定要捉她回掖廷,这份良民户籍,是我方才跪在她面前,哭了半日才求来的,往后,宝如就可以正大光明,行走于长安了。”
    季明德亦接了过来,冷眉看着白明玉:“多谢!”
    太后白凤一门祖籍南诏,白明玉的面相,高额高颧骨,深眼细肤。
    白明玉追出沉香亭,跟着季明德步下月台,又道:“守好你大哥的产业,他当初说,同胎而生,自己是大少爷,弟弟却在成纪放羊,心下难安,那义德堂,原本就是他替你置的。”
    冷白的天光下,季明德略停了停,月白的袍帘□□风微拂着,转身便走。
    只待季明德一走,白太后白凤便自沉香亭二楼走了下来。与白明玉对视一眼,冷笑一声道:“哀家就说得有多相,竟然能让老太妃不过一眼就深信无疑,今日一见,我才知像,果真是像。”
    白明玉远远瞧着,亦在微笑:“明义与他相比,略糙了些。”
    白太后还在望着季明德远去的背影道:“慢慢来,他终归会是咱们的。”
    白明玉嫣然一笑。两番一见钟情,季明义因为她而死,但愿和季明德,能有个善始善终。
    出了皇宫,稻生已急的两腿直打哆嗦,见季明德出来,上前便是一阵耳语。
    季明德本就是青玉寒的脸色,听罢便翻身上马,策马直接冲入东市。
    霍广义一直在药铺门上等着,见季明德来了,三两步赶上来牵马缰绳,疾声道:“二少爷,我们也是懵了,按理说王定疆死了,太后那儿没有可调动的人,一时半会儿还顾不到咱们二少奶奶这儿,谁呈想王朝凤的胆子这样大。”
    季明德下了马,将那装着地契的匣子丢给霍广义,问道:“王朝凤人呢?”
    霍广义道:“直接叫人给屠戮在东市口了。”
    “谁杀的?”
    霍广义道:“是荣亲王李代瑁的口谕,大理寺少卿李少源的手下行刑,以太监无谕私自出宫而斩。”
    季明德闭眼,长出了口气,照这么说,是白太后自己下的手,而非李代瑁。
    李代瑁知道此事后,立刻处死王朝凤那个阉人,便是在震慑白太后,不许她动宝如,照此来说,宝如在长安就可以长久的呆下去了。
    宝如在正房的炕上跪着裁料子,野狐就在窗外跪着哭,空气中淡淡一股焦糖香,张氏正在与义德堂的伙计称黑糖,算两数,收银子。
    野狐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宝如也不说话,笑眯眯缝着衣服。她的嫡母段氏也是秦州妇人,身为督察使的夫人,到四十岁也不曾下织机,所以宝如也学得一手好针线。
    待张氏出完黑糖回家了,宝如才开了窗子,问野狐:“你可知道今日错哪儿啦?”
    野狐就跪在窗下,仰头望着宝如:“大哥教代过,只要出门,一定要护好大嫂,我却跑了。”
    宝如道:“这就对了。大街上平白无故是没有人会捣陌生人一拳的,既有人挑衅,必有动机,所以烦事吃点小亏,站在那儿多想一想,多问个为什么,吃亏上当的事,会少很多呢。”
    她天资并不聪明,确实有些傻,就是因为凡事多爱问个为什么,才不止于吃亏上当。
    野狐自幼是匪,那懂得这个道理。他似懂非得,见大嫂手儿攀着窗沿,正望着自己,勉为其难道:“小弟明白了。”
    “大嫂,咱能不能商量个事儿,今天在东市上的事情,能不能瞒着大哥?”
    宝如也正有此意,又从窗子里探了头出来,点头道:“好!”
    俩人作了贼一样,正商量着,季明德回来了。
    他一进院子,宝如探在窗外的头立刻躲进了屋子,野狐也是吓的一缩,转身就要往后院跑。
    季明德两步追到后院,一脚踏过去,将野狐踏趴在马棚木桩上,阴寒寒问道:“你长的是猪脑子?”
    照他这生气的样子,显然稻生无巨细,把事情都报给了。
    野狐是个细抽抽的豆芽身材,摇摇晃晃站起来,举着双手道:“大哥,今儿实在没防住,要说正面交锋,那些太监们,我放翻十个八个没问题,您饶过小弟一回,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季明德一撩袍摆,一脚又踹了过去,再次将野狐踹翻:“没用的东西,给老子滚回秦州去!”
    “明德!”宝如鞋都还是倒趿着的,叫他那凶悍样子吓的两腿哆嗦,跑过去连忙护上野狐,连迭声儿道:“野狐做的饭很好吃,他若走了,往后谁来做饭?”
    野狐两手搓着,棚子里一马一驴看着,宝如挺胸抬头,护崽的母鸡一样,一家子颤颤兢兢,皆在哭。
    这个样子,再如何发脾气?
    “还不滚去做饭?”季明德厉声道,野狐一溜烟儿的跑了。
    季明德回西屋换了那件锦袍,穿上自己平日的蓝直裰,才进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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