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青便招手叫福月过来,拉着她的手,细看便真觉着她一双圆杏眼有些呆滞,小脸蛋红润细滑,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小巧的青玉葫芦坠儿,葫芦谐音“福禄”,看来这孩子虽然脑子不灵光,却必定很受疼爱的。姜采青微微笑道:“你叫福月?这名字可真好,是个有福气的。”
“这名字还是夫人赐的呢。”魏妈妈道,“福月,还不赶紧给青娘子磕头。”
“哎,快不用了,地上冷。”姜采青拉着福月的手,毕竟是风雪里赶了半天的路,那小手冰凉的,姜采青便把她小手拉过来凑在火炭盆上烤,一边说道:“看你冻的,快烤烤。花罗,我记得我柜子里有一匹翠绿的软缎,那颜色小女娃穿着好看,找出来给福月做件衣裳穿。”
“这怎么敢当,福月,快谢青娘子赏赐。”魏妈妈也不急着推辞,福月听了便咧开小嘴一笑,有模有样地给姜采青福身一礼,靠在魏妈妈腿边蹲着烤火。
柳妈妈和赵二家的合力抬着一个火炭盆进来,先放在里间床前,转身出去,很快又回来,左手抓着火钳和竹筷,右胳膊抱着一个竹簸箩,竟从簸箩里头掏出几个洗干净的红薯,小心放在火炭盆边上烤着。周姨娘见了便笑道:“柳妈妈,你这忙里忙外的,做什么呢?”
“今晚雪下得大,天这样冷,老奴琢磨给青娘子多添一个火炭盆,怕她冻着不是!这会子先烘着,等青娘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床铺就该热乎了。”
“柳妈妈,你想的倒是仔细。”周姨娘说道。
魏妈妈接口道:“的确太冷了。这屋里放两个火炭盆,记得门窗要留些缝隙透气,屋里必得有人守夜照看,怕火炭烧得太旺,屋里气闷可不行。”
“老奴我晓得,晓得,今晚就让我给青娘子守夜好了。”柳妈妈说道,“青娘子早些时候想吃烤红薯来着,这东西熟得慢,先让它烤着,我再去拿些花生来烤了吃。”
姜采青心里觉着有些好笑,魏妈妈一来,柳妈妈竟这样殷勤能干了。她瞥了一眼魏妈妈,见魏妈妈端坐那儿,低眉垂眼,本分守礼,根本没关注柳妈妈。这两位妈妈就不是一个档次一个部门的,估计也没有什么好比。
柳妈妈果然拿了一小篮子花生来烤,福月便坐在火炭盆旁边翻烤那些花生、红薯,十分专心的神情。魏妈妈瞅瞅外头的天色,大雪天本来就阴沉,天色竟已经挂黑了,魏妈妈起身对姜采青说道:“禀青娘子,夫人给您捎了点东西来,主要是些补品、吃食和药材,车子放在外院呢。眼看这雪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您看是叫人先搬进来存放,还是先把车子苫好,等雪后再搬?”
“既然有药材,怕落了雪受潮,先苫一下吧。外院也有停车的棚子,再盖上油毛毡,肯定稳妥的。”姜采青就叫柳妈妈,“柳妈妈,你去前院说一声。”
柳妈妈忙忙地走了,姜采青想了想又吩咐道:“雪锦,你去给魏妈妈安置住处,我看……东厢房不是空着两间吗,就安置在东厢好了。”
姜采青这么一吩咐,雪锦似乎有些惊讶,悄悄觑了姜采青一眼,忙应了一声“是”,赶紧去了。
西厢房住的菊姨娘和棠姨娘,东厢就只绢姨娘住了两间。家中丫鬟仆妇都是住在后头后罩房的,姜采青如今觉着,魏妈妈祖孙俩还是安排在东厢好了,反正房子空着也空着,这后院已经够冷清了。
第16章 火炭
眼看到晚饭时候,周姨娘便先走了,魏妈妈又坐了一会子,绢姨娘便端了一个小砂锅进来的,后头丫鬟端着的托盘里也是一个小砂锅,另有两碟子菜,都扣着大瓷碗以防冷掉。绢姨娘小心揭开盖子,砂锅里是一样香菇炖野鸡,一样干扁豆皮炖羊肋肉,碟子里一个葱炒羊脸,一个炒河虾,腾腾地冒着热气。之前有一阵子,厨房里总是要弄上一桌子菜送来,姜采青看着实在浪费,她一个人几顿也吃不完,便吩咐说午饭、晚饭四菜一汤就好。
赵二家的随后端了白菜丸子汤和米饭进来,放好后福身问道:“青娘子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再去做来。”
“可以了。”姜采青伸手捏了下火炭盆边上的烤红薯,都闻着很香了,却还有点硬,福月这时候抬头看着她,笑眯眯地问:“香香的,熟了没?”
这孩子的确口齿不清楚,但基本能判断说的什么。
“还没熟透,要再烤一会儿。”姜采青拍拍福月的小手,微笑问她,“你以前烤过这个吗?”
福月使劲摇着头,嘴里嘀咕了三个字,姜采青这回竟没听明白,魏妈妈再一旁解释道:“她说烤鹌鹑。以前在府里头,六爷就喜欢烤鹌鹑、烤鸽子。”
“魏妈妈,你今日远道而来,不如就坐下陪我一起用饭。”姜采青招呼道,又叫绢姨娘,“素绢,劳你忙前忙后,也坐下一起吃吧。”
“老奴什么身份,专门来服侍您的,伺候您用饭才对。”魏妈妈见花罗也站在一旁,姜采青自己夹菜吃饭,知道是姜采青的习惯,便也走过来站立一旁。
对于绫姨娘和绢姨娘,姜采青客气过几回,但这两位不会随便留下来吃饭的,姜采青便也习惯了。果然,绢姨娘只微笑一福,推说厨房里给她自己炖了汤,便下去了。姜采青又对福月招招手,福月专心守着烤红薯,竟没反应。
“看得出家中上下,对青娘子很是精心照顾。”魏妈妈目光微微从桌上划过,落在姜采青身上微一停留,便对福月说道:“福月,别在这打扰青娘子用饭,叫花罗姐姐带你去你房里吧。”
花罗听了便走过去叫福月,福月看看花罗,只伸手去捏烤着的红薯,捏了几下,挑了一个小的,似乎是熟得软了,便拿一双圆眼睛看着魏妈妈和姜采青,似乎是在询问。姜采青忙叫花罗帮她把红薯拿着,两人一起出去了。屋里便只剩下姜采青和魏妈妈两人。
吃饭皇帝大,姜采青见魏妈妈恭谨地站在一旁,便也不勉强,自己吃自己的饭。她心里琢磨着,从这魏妈妈进了后院,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或者说一切都也太对劲了,到底是什么呢?
她吃完一小碗米饭,又喝了些汤,便放下了筷子,魏妈妈忙端茶给她漱口,却忽然笑道:“青娘子果然同三爷说的一样,聪慧过人,心思通透。老奴今日一见,便是老奴认识的那些大家闺秀,也少有青娘子这般坦然大气。”
姜采青慢吞吞放下茶盏,心说,就是这儿不对了,这魏妈妈,自从进到后院竟没有陌生感,似乎对张家的一切都做过了解的,她未必认得每个人,可似乎都知道每个人。比如说,她一开口就称自己“青娘子”,按外头的惯例,似乎更应该称呼她为姜姨娘。姜采青心中微微一笑,开口问道:
“三爷和六爷安好?”
“都好。老奴临来时三爷嘱咐过的,让老奴用心伺候青娘子。”魏妈妈道,“要说三爷和六爷,倒是没拿老奴当外人。”
果然!姜采青心说,这魏妈妈名义上是夫人张氏使唤来的,其实却领着裴三的差事才对。
“老奴从十二岁就伺候夫人,如今年纪也大了,又带着个半憨半傻的福月,夫人早在两年前就要放老奴回乡下养老的,只是夫人身子时好时坏,才一直没走。前阵子夫人说想挑个稳妥的妈妈来伺候您,三爷信得过老奴,便打发老奴来了。”魏妈妈说着微微笑道,“等青娘子平安生下小官人,老奴做好三爷吩咐的最后这一件差事,也能安心回老家楚州养老去。青娘子有什么为难的,尽管吩咐奴好了。”
“那就辛苦魏妈妈了。”姜采青心说,你来的倒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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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大雪终于停了,姜采青开窗一看,嗬,这雪下得果然有出息,地上的雪看着要没过小腿深。入眼一片银装素裹,太阳已经升起来,照在雪地上明亮得刺眼。
屋子门口已经扫出了一条小路,几个婆子还在忙着扫雪,然而这样厚的雪,单指望几个小脚女人清扫出去,实在够呛。姜采青便让花罗去传话,叫丫鬟仆妇们都来帮忙扫雪,只管扫成小堆就好,等会子叫前头的小厮、护院们来铲出去。
“青娘,这后院都是我们这些女子,真要让家仆进来?”
隔窗看见周姨娘披着松花色滚毛大披风,拎着裙子,从东耳房小心翼翼顺着一溜屋檐走过来,她似乎对让那些男性的仆役进来有所疑虑。
“这雪太厚了,不想法子铲运出去,堆在院里,怕这一冬天也不能化干净,化的雪水在地上冻一层冰,稍不留心要滑倒的。”姜采青随手一指院里,又说道,“要把雪清运出去,光指望这些个女子实在弄不了,只好叫前头的家仆进来弄了,等会子他们进来,自家仆役也算不上外男,叫姨娘和丫鬟们回避一下就是。”
“老奴也觉得是,这后院的雪一定要赶紧清运干净,旁人还好,万一滑着青娘子,可怎么行?”魏妈妈站在姜采青屋门口,叮嘱姜采青道:“您今儿可不能出这屋门一步,等积雪清扫干净了,门口叫人铺上地毡,您要闷了,顶多到门口瞧瞧就好。
姜采青便关了窗户,走到门旁往外头张望,庭院中花木丛一夜变成了玉树琼枝,福月正蹲在藤架旁边拍雪,玩得不亦乐乎。
“倒是可以在花圃里堆个雪人,雪锦,你再叫上两个丫鬟,跟福月堆雪人玩去。”
雪锦犹豫一下,为难道:“回青娘子,奴婢不太会堆雪人,翠绮倒是很会玩这个,要不奴婢去前院把她叫来?”
“去叫。”姜采青说道。翠绮在前院当差,平日负责正厅、偏厅收拾打扫、待客泡茶之类的事情,如今这张家哪有什么来客,想她在前院也是闲着无聊。要说姜采青还蛮喜欢这个翠绮的,心里盘算着把她拨到后院来伺候呢。
等姜采青梳洗完毕,喝过了今早的参汤,再看院里,藤架下边已经堆了一个偌大的雪人,两颗板栗做的眼睛,还披着个披风,细看竟是用的哪个婆子的大围裙。姜采青一下子来了兴致,便叫翠绮再拿了个红萝卜来当鼻子。
“奴婢用雪疙瘩给它做的鼻子,看不分明,换了红萝卜果然有趣。”翠绮脸颊冻得通红,玩得很是兴奋,福月显然对这个会堆雪人的姐姐很喜欢,小狗似的跟在翠绮后头。
绫姨娘送来早饭,柳妈妈跟着端来的,花生薏米粥、羊肉小馄饨,照旧配了十几样面点糕饼,花罗和魏妈妈忙过来伺候她吃。姜采青看看桌上,便叫柳妈妈:“我这两日早起总觉着嗓子干痒,有些发痛,想吃些甜软的汤水,你去叫厨房熬一碗山药糯米粥来,加几颗蜜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