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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延残部纠结关外游族,和内鬼里应外合重伤大将军之后,便大举入侵,虽说此时换帅并不得已,却也是接手西北兵权的大好时机,但周疆此人能否镇得住十五万西北军,还是未知之数。
    建元之初就遇上这般天灾人祸,江承急得几天没睡着,好在内阁那边反应迅速,不过几日就将黄河洪涝之事全盘接手下来,赈灾事宜进展颇佳,算是减轻了他的压力,初时的烦躁过后,他反倒发觉了事态对他十分有利。
    若在寻常时候,想把兵权从姬家人手里夺出来,不知道要废多少工夫,还得提心吊胆生怕把姬威那个天生反骨的小子给逼反了,这回借着呼延残部重伤姬镇的时机,顺顺当当完成了兵权的交接,只要周疆撑得住,把那帮游族打回老家,就算姬镇养回来了,也回天乏术。
    想通了这一点,江承的心情反而好了许多,也有心思去做表面文章了,连发几道圣旨派人沿途照顾姬镇,更给西北军加拨三百万军费,满心寄望周疆能打一个漂亮仗。
    荆州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朝廷屯兵三万,军粮府库多达十几座,足够三万军士数年开销,但凡被有心人煽动,很容易造成难民动.乱,内阁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在朝廷的赈灾银还没下发之前,就令荆州太守刘宏之开仓放粮。
    担心有官员监守自盗,内阁派去的钦差都是平日战斗在朝堂第一线的言官,别管能力大小,个顶个的清正廉明,但凡发觉哪个府衙放的粥米稀了一点,都能把当地官员骂得狗血淋头。
    下发政令再简单不过,然而要往下落实就十分困难,旁的不说,贪污五十两银即刻剥皮充草这一条,敢在这个风口浪尖顶风作案的,不是真傻蛋,就是上头有人。钦差难做,只能把事情推给内阁,然而内阁里数位阁臣也各有关系网络,可能今天抓的是某个阁臣家的小舅子,明天就是同村后辈,都是活生生见过的人,为一点银两把人生生剥去皮填进草,这是只有高祖年代才做得出的事,一个放过,两个放过,法案就成了空悬。
    由于临时启用高祖法案是东厂那边提出来的,一时间东厂在朝中的名声也坏了几分,说的大多是前朝的事,说什么东厂鹰犬谋害朝廷栋梁,阉宦小人妄图操纵朝纲,连着几日,内阁众人对长青都是能避嫌则避嫌的。
    长青初入官场,从不知这世上竟然能有这般颠倒黑白之事,往年朝廷赈灾,事后核查,大部分赈灾款项都不知去处,多少灾民没有惨死在天灾之下,反倒生生饿死在朝廷搭建的草棚里。他提出严刑律法,也是一心想要杜绝此等事件,忙了小半个月,尽心尽力,却发觉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自己。
    赈灾之事不顺的同时,西北军节节败退,被呼延残部生生打出了嘉峪关,本朝建立以来,从没有这么狼狈过,江承气得发疯,要不是临阵换将不妥,他恨不能把周疆从西北拎出来活生生凌迟掉。
    直到满朝武将的名录翻了个遍,江承才明白当年父皇说姬家一时半会儿动不得是什么意思,不是从他们手里拿兵权难,而是从他们手里拿出了兵权之后,没人接得过去。
    姬家从高祖朝始就一直驻守西北,当年整条河西走廊也是姬家先祖拿下的,没人比他们更会因地制宜,换一个主帅容易,换一个会打仗的主帅难。
    可越是这样,江承就越不放心把兵权交出去,交给姬镇,他至少还放心,交给姬威,今天破了呼延,明天也许就能调头打回京城,他宁愿把这个疯子关死在京城,也不会交给他一兵一卒。
    姬威不能用,周疆打得又实在难看,满朝武将里竟然还挑不出一个能带兵打仗的,江承差点没把房梁给掀了,这个节骨眼上,赈灾事宜又被摆上了台面。
    长青微微低着头,他呈上去的是钦差送回来的奏折,里头都是贪墨赈灾款项的官员名单,多的贪了几十万两,少的也有上千两,不知道是不是他提出重启高祖法案的原因,如今满朝都在传他东厂厂督借帝王之势作威作福,为了五十两银子就要杀人。
    江承憋着一股火气把奏折看完,他本来就在气头上,看了官员贪污数目更气了,一把把奏折扔到桌上,“重启高祖法案是你提出的不假,但也经过孙首辅同意,由朕亲自拍板,谁不服的让他们来找朕,这些人,全都杀!”
    “主子……”长青没想到江承竟然会这样维护自己,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一丝沙哑,“奴才,多谢主子。”
    江承气得厉害,压根没注意官员名册里有阁臣李平西的儿子,驸马之父宋顺,还有个后宫妃嫔的弟弟,他摆摆手,只是道:“这一回黄河洪涝百年不遇,全权交给内阁是信任他们,高祖法案在情在理,你做得不错,再遇到这种事情,只管来找朕。”
    长青收起江承批复下来的奏折,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主子,这里头有几个人身家背景不凡,奴才想着是不是酌情减刑,至少留住性命……”
    “笑话!”江承冷笑一声,连眼神都锐利了起来,“什么身家背景大到朕都杀不得?哪怕是皇室血脉,也算杀鸡儆猴。”
    长青不再说话了,低下头,江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微微放软了一些,说道:“你安心做事就是,朕总是相信你的。”
    从承乾殿出来,长青深吸了一口气,主子的信任让他猝不及防,然而手里的奏折变成了数个权贵的人头,他只觉沉重,其实来时他已经做好了不处置这些人的准备,东厂本就不讨官员喜欢,受些非议也没什么,他只是怕耽搁了赈灾事宜,想要一个主子一个态度罢了。
    没走几步路,迎面撞见一个身穿甲胄的青年,那青年俊眼飞眉,面容英武,正是宁骁侯姬威,从前在东宫的时候,长青见过这人几回,顿了顿,行了一礼。
    姬威连看也不看他一眼,通报声响起,他连停留都未曾停留,大步进了承乾殿,长青也没去看他,起身进了辇车。
    西北之事终究比不得黄河洪涝近在眼前,旁人的事他也不想多做揣测,人各有活法,若说从前他还羡慕过这位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如今也成了无奈。
    流水的皇朝,铁打的姬家,这不是赞誉,姬家历经几代皇朝不倒的同时,在百姓的眼里是保护神,在历代帝王眼里却是数姓家奴,因为这句话,姬家势必要受到更多的猜忌,过得比寻常武将更加艰难。
    谨小慎微也好,嚣张跋扈也罢,惹了帝王猜忌的下场,总归只有一个,大约那位侯爷,心里也是清楚的。
    车帘缓缓拉上,长青最后瞥一眼青年武将挺直的背影,目光微微上抬几分,落在车帘浅色的绣纹上,半带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姬威:不,请相信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长青:……
    第70章
    和长青料想的不错,姬威确实是去请缨的,他不至于因为自家姐姐的事情对周疆有什么意见,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西北落进呼延人的手里。
    嘉峪关是河西咽喉,抵抗外敌第一防线,历史上西北军借着雄关天险,不知道打退了呼延人多少次,如今嘉峪关失守,若没个好统帅,连夺关都难如登天,江承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是他不敢用姬威。这个年轻人似乎骨子里就没有对皇权的敬畏,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他的父皇,他能轻而易举地弯膝盖,但一抬头,眼里的桀骜却如利剑不屈。
    如果可以,江承甚至都不想见姬威的面,他不是很想承认,在这个比他小了十岁有余的青年面前,他作为皇帝都觉得被压了气势。
    姬威却没有这个顾忌,半跪一礼,开门见山:“陛下,末将请大将军之职,一年之内,必取嘉峪关。”
    这话说的江承心里冷笑一声,现如今的情况是他不敢放权,他不放权姬威就没出头之日,然而周疆撑不住场面,连嘉峪关都让人夺了去,再让他带兵下去,只怕整个西北都要丢得一干二净,姬威心里应该清楚,他这遭来是示弱的,来求他的,可是从他的嘴里把话说出来,却像是他求着他似的。
    “你刚过弱冠之年,那会儿孙首辅为你取的表字,是持之。”江承转身坐回座位上,端着架子淡淡说道:“持心持性方能持国,西北十五万雄兵交于弱冠将军之手,自古从未有过。”
    姬威抬着头直视江承,江承本以为他会说些场面话,不曾想姬威竟然直接起了身,“派人监军也好,让我给周传峰做副帅也好,你怎么安心怎么来,我只想西北安宁,国土不失。”
    江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第一,签下军令状,一年之后夺不回嘉峪关,你以死谢罪。”
    姬威没说话,等着第二条,江承也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你走之后,朕会封开儿为太子,朝廷兵力并不弱于西北军,西北苦寒,即便你能说服这么多人和你一起造反,也撑不过一个冬天。”
    姬威舔了一下唇,眼里的锋芒如同大漠孤狼,就是知道这一点,他才没有轻举妄动,南疆不起事,西北绝对反不起来。
    “这第三,”江承死死地盯着姬威的眼睛,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怯色,“皇后和大将军当一并留在京城,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休怪朕无情!”
    这实在不该是一场聪明人之间的谈话,姬威太直白,直白到江承也懒得和他绕弯子,不过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西北军节节败退,呼延残部占据嘉峪关向南推进,没有了雄关天险,连守土都艰难,若是大将军在,少将军在,绝不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西北军上下都憋着一口气,周疆更是急得快要疯了。
    当初那些人找到他的时候,说的不是这样的!他只想接替大将军,和呼延部族相安无事下去,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有妻有子有牵挂,实在不想再打下去了,没了一个大将军,换来的是西北军将士的安宁,这买卖谁都会做,可是这帮无耻的呼延人,不仅骗了他,还威胁他拱手让出了嘉峪关!
    周疆不甘心,他是被骗的,却实实在在落了把柄在呼延人手上,今天他们可以让他让出嘉峪关,明天就能逼他让出西北,他得到兵权却像得到了一块烫手山芋。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发来的圣旨明明应该让他愤怒不已,他却只觉得松了一口气,这份责任太重,他承担不起,姬威输了和他无关,赢了也能让他安心,不至于日日夜夜愧疚难眠,心头压着一块大石放不下。
    姬家在西北的声望几乎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只要打起姬字帅旗,所过之处同袍振奋,百姓欢呼,敌军闻风丧胆,这是历朝沉淀出的将门底蕴,不如世家传承清贵,却在口口相传之中,将百里英雄冢垒成将军碑。
    洪涝还在持续,大部分灾民却已经得到了妥善安置,只是这会儿将近五月,黄河两岸不落稻谷,也就没了收成,少不得要养这些灾民到过冬,前期的赈灾款项发得充足,是为这些灾民重建家园之用,如今洪涝不退,正好将银钱换做过冬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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