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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儿没想到自家新婚燕尔的哥哥能抛下嫂子从江南跑过来,还带上了爹娘,一家子风尘仆仆,不像个乡里来的财主,倒像是急着逃难过来的。
    宝儿娘一见宝儿眼泪就下来了,一把握住她的手就不肯放,边哭边打王桂生,口中骂道:“我说你哥就不是个东西,你回来的事他跟谁都没吱声,不是你嫂子,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王桂生由得她打,清俊的脸庞上一脸苦色,看一眼自家穿金戴银的妹妹,眉毛都纠结在一块儿了,“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你瞧瞧她那样子!都不像个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了,爹你说……”
    宝儿爹一巴掌把自家儿子扇了个转,胖脸上端着严肃的架势,只是话里就软和许多,他叹气道:“爹把地都卖了,宅子也当了,你姑舅几个都借了点,一共凑了八千四百两银子……等回乡,咱们住你哥的宅子,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啊。”
    宝儿起初都没有反应过来,见了自家娘亲强忍伤心又不好表露的神色,才知道是上次急着走,误会没解开,她有些无奈,只是门口不好说话,连忙把人迎进宅子里。
    当初李湛英买下这宅子,里头打理得就很不错,后来长青得了势,却一直没有换住处,也就只能在细处精益求精一些,抬脚走进去,只觉一派富丽堂皇。
    宝儿爹娘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就是王桂生见过世面的,都有些发憷,心头的猜测越发有了底,脸上也带出苦相来,这谁家送女儿进了皇宫,不说奔着去做皇妃,也没想过竟然有能招惹上宫里的太监,还给太监做了外室的,这都叫什么事啊!
    王桂生心里发苦,还好听说宫里的太监最爱银子,八千四百两银子不少了,就是刮光了他们县那片地皮,都翻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外头人牙子那里,相貌顶漂亮的丫头,一百两银子,能买十个。
    进门正好撞见还没收起来的布料皮草,几个丫头满脸兴奋地收拾着,宝儿爹识货,一眼看去心里就是咯噔一声,旁的不说,就那件被丫头拿在手里比划的狐皮披风,他替人寻摸过价钱,没有三千两银子拿不下来,何况还是那么好的毛色。
    自家的姑娘,看上去很得那个太监的宠爱啊……宝儿爹不觉得荣幸,只觉得发愁,他捏紧了袖口几张薄薄的银票,大冷的天,几乎捏出热汗来。
    宝儿把爹娘带到厢房安置下,老两口上京一趟竟然没带多少行礼,宝儿记得自家娘亲一向爱打扮,这遭过来,头上只得一根银簪簪发,包袱里也只有几件衣裳,却不知道,家里已经把能卖的都给卖了。
    王桂生四处看了看,问道:“那人呢,什么时候回来?”
    宝儿一顿,宝儿娘还握着自家女儿的手,立刻发觉她的异样,对上自家娘亲关切的眼神,宝儿不知怎么的,叫了声娘,眼泪就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宝儿爹【杨白劳眼神死.jpg】你开个价,让我把女儿带回家。
    长青【黄世仁微笑.jpg】你开个价,让我把你女儿带回家。
    宝儿:喵喵喵?
    第88章
    宝儿娘心疼得不知道怎么是好,一手拿着帕子给女儿擦眼泪,一边轻声细语地宽慰,怕父子两个待在这里会让女儿不自在,抬手就赶人。
    王桂生嘴里是不肯饶人的,气恼道:“我不走!她还有脸哭!知道丢人了?当初但凡给家里送个信……”
    “我才没有……”宝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伸手去推王桂生,“娘,我之前就说了好多遍,我没有给人做妾,他自己不信,还来蒙你们。”
    王桂生还想反驳,让自家老爹一巴掌扇在头上,宝儿娘也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准吱声了,他也只能把嘴闭上。
    宝儿窝在自家娘亲的怀里,这些年她一直没有爹娘在身边,原本不去想那些,只觉得自己已然长大,然而真的到了娘的怀里,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些日子的茫然,难过,无助,一一浮现在心头,她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只想躲在娘亲的怀里好好地哭上一场。
    到底是亲生的丫头,宝儿爹和宝儿娘来前就商量过,到了地方一定不能当着女儿的面给她难堪,最好是好生好气地把人劝回来,不曾想刚来就把人惹得哭了一场。
    宝儿哭够了,抱着娘亲不肯撒手,抽抽噎噎的,宝儿娘把父子两个都赶出厢房了,回头拉着女儿的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娘,刚才爹说把家里的地给卖了?你怎么不拦着他呢?”宝儿娘也被带着掉了几滴眼泪,宝儿红着眼睛捏着帕子给她擦,想起刚才门口说的事情来,问道。
    宝儿娘弯了弯嘴角,给宝儿拢了拢头发,慈爱道:“娘做了半辈子地主婆,福气享够了,而且你爹把地卖了也好,他没得银子花,日子也就踏实了。”
    宝儿在自家娘亲怀里蹭了蹭,小声说道:“哥他没说清楚,我没有给人做妾,真的,他上次带着我回去,就是想来家里提亲的,只是……”
    想起这些日子朝堂更迭,风起云涌,宝儿恍惚了一瞬,怨不得自家兄长,自家爹娘都觉得自己是给人做妾的,长青已经不是那个东宫里稍微得些脸面的小太监了,他是朝堂新贵,内阁行走,成日里忙的是家国大事,入眼见的是高官勋贵,她该怎么说,说长青是为了先帝驾崩,急着回朝,所以误了提亲吗?
    宝儿的话说了一半,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块,干干涩涩地,想掉眼泪,却又想笑。
    “你哥跟我说了一些,”宝儿娘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怕伤了她,“说那人模样还成,可哪是过日子的人?你也不小了,不说能不能人道的事情,能在宫外置办下这么大家业,人家就是个有本事的人,是不是?”
    长青自然是个有本事的人,宝儿点了点头,说起刚进宫那会儿,长青处处指点提携她的事情来,宝儿娘也不打断她,脸色很温柔,也很平静。
    “你爹要说起来,其实没多大本事,”宝儿娘静静地听宝儿说完,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说起了宝儿爹。
    “别看他在乡里得些脸面,其实拿出去没什么可说道的,他家里本来就有些地,退了行伍回来,是救了大官得了赏的,”宝儿娘笑道,“上头的将军手一松,就是好几百两银子,要是旁人得了这些银钱,敢拼的去做几年生意,多大的家业也办下来了。那没志气的,像你爹,把银子全拿去买地,也没有大富大贵,就是过日子。”
    宝儿以前没听过这些,也不抽噎了,红红的眼睛看着自家娘亲,被怜爱地拢进怀里。
    “人呐,一辈子短短几十年,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平平淡淡是一辈子,是福气,”宝儿娘叹气道,“有本事的人咱们攀不起,图人家有权势?可有权势的人家是那么好进的?远的不说,你舅家那二表姐,你刚进宫那会儿的事,好生生的秀才不肯嫁,非要跟着人家京城来的公子回去,去年传了信,说人没了,给你舅封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陪嫁丫头跑回来说是让大妇磋磨死的,就是大冬天跪在雪地里生生给冻死了,你舅身子骨那么硬朗的人,一下子老得……你要是回去,得认不出来了。”
    宝儿摇了摇头,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我……”
    宝儿娘柔声道:“我也没有说他不是?娘说的是咱们这样的人家,高低都不成,你要是回乡找个寻常人家嫁了,爹跟娘,还有你哥哥嫂子,他们能护持你一辈子,要是你留在这里,受了委屈,最多也只能像刚才那样,抱着娘哭了。”
    “他没有给我委屈受,是我自己,”宝儿鼻子抽动几下,小声地说道:“他对我很好,人很好,我们以前也很好……然后,自从立了东厂,他认识的人,他说话做事,我就一件一件开始听不懂了。”
    宝儿娘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宝儿这些话一直都闷在心里,和长青都没有说太多,她怕打搅他,更怕把自己的不足暴露在他面前,也怕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任性的人。
    “我害怕他要是见过了更多更好的姑娘,会觉得我……”宝儿话没说完,又改口道:“他不会赶我走,可是只要想想,他会在心里觉得我比不上那些知书达理的姑娘,哪怕是个念头,我就很难受,心里疼得厉害。”
    “我什么都不懂……”
    宝儿说着说着又想哭了,宝儿娘给她把眼泪擦干净,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一口气,“你呀,不知道是传了谁的代,让人操心。”
    “娘……”
    宝儿娘说道:“行了,你哥说什么娘是不信的,娘跟你爹就在这儿住一阵子,让娘看看人,要是不成啊,你哭也没用。”
    干净的帕子湿了一半,宝儿的眼睛红通通的,哭过了一场,心情竟然有些开阔起来,她弯了弯眼睛,带着几分得意地说道:“他人很好的。”
    然而这个很好的人直到年关都没有回来,过年那天,外头车水马龙,往来都是送礼的高官勋贵,宝儿还是从这些人的口中得知长青这么久没回来是去了河南,同新晋指挥使孙盛一道,要从河南厢军中挑选一批锦衣卫。
    明明去时,说的是十日之内赶回,这一去就是一个半月,连封书信都不曾有。
    宝儿强打起精神,和新聘的管家一起整理了各家府邸的礼单,拟定了回礼的章程,过年这几日挑着一些官场上亲近的人家见礼,说起来简单,或者说是对那些从小培养的大家闺秀来说简单,然而宝儿自己都觉出了自己的磕磕绊绊,接人待客半点不自然。
    这世上怎么就有那么贴切的话呢,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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