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身亲笔抄写。”正殿里响起一阵咳嗽声,出来一位老嬷嬷,她身材矮小,满头银发,满脸皱纹,却神态端庄,服装谨严,令人肃然起敬。
“孙嬷嬷?”就连皇帝也要对她礼遇一分:“您为何在此?”
孙嬷嬷是太后的贴身侍女,十几岁起就跟随太后了,在宫中多年,德高望重,现在太后每日礼佛,不问世事,一应事务都是孙嬷嬷在打理。
“老身为何在此?”孙嬷嬷敲了敲手中的拐杖,哼了一声:“若不是老身,皇后就要被人诬陷了!”
“昨夜是元宵佳节,太后礼佛,早早睡下了,于是皇后娘娘就请孙嬷嬷来元亨宫一叙。”如意道:“正叙着呢,不料单妃来了,孙嬷嬷年纪大,不愿意起身迎接,皇后就命人架设了一具屏风,让孙嬷嬷坐在后面,自己前去迎接单妃。”
单妃身形一颤,顿时面如死灰。
昨夜,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屏风后面还藏了一个旁观者!
孙嬷嬷在宫中历练多年,呼吸走动均可以静悄悄毫无声响,竟然没有被发现。
“皇后屏退下人之后,老身仍在屏风后面,看得真真的。”孙嬷嬷冷笑道:“单妃拿出一张红纸诗交给皇后,皇后说会好好抄录,单妃便心满意足了。”
“这诗……是孙嬷嬷抄录的?”皇帝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是,单妃走后,皇后便把红纸诗拿来,请求老身帮忙抄录。”孙嬷嬷道:“皇后向来都是亲自抄录,这一次为何让老身帮忙?老身也很疑虑,然而皇后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老身便应允了。”
“这……这……”任凭单兰和浣香如何伶牙俐齿,也不敢说孙嬷嬷撒谎。
“老身只当是帮娘娘抄录了一首吴子道的遗作,却没想到是如此龌龊之物!”孙嬷嬷怒不可遏:“老身亲眼看到单妃把红纸诗交给皇后,还能有假?”
孙嬷嬷德高望重,没人不服她的人品。
“单妃,你竟敢诬陷皇后?”皇帝严厉的目光扫向单妃。
“嫔妾不敢!嫔妾不敢!嫔妾只是……全部忘记了而已!”单妃急忙梨花带雨地请罪:“对,都是因为百忘散的缘故,嫔妾才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嫔妾没有诬陷皇后!”
“陛下,就算红纸诗的事情是单妃错了,那百忘散呢?”单兰不屈不挠:“单妃在皇后那里喝了两盏茶,回来就中了百忘散的毒,难道皇后真的完全无辜吗?”
“下毒的罪名非同小可,自然要小心查验。”李越白正色道:“到底是谁下的毒,一验便知。”
如意听他说了这话,急忙拍了拍手,冲正殿里唤了一声。
正殿里,几个侍女抬出了一张案桌,上面放着两杯茶,茶杯里还剩一点水,和底下的茶叶。
单妃再次绝望了。
那正是昨晚,她在皇后这里喝过的茶!
皇后向来爱整洁,客人一走,会立即命人倒掉茶渣,清洗茶杯。就算她机关算尽也想不到——昨夜,皇后居然把茶杯原样留在桌上,一动未动!
她当然猜不到,因为这一切,都是李越白嘱咐的。
“老身可以作证,这正是昨夜单妃喝过的杯子。”孙嬷嬷正色道。
“杯口上还有单妃娘娘的胭脂印。”如意细心补充。
“诸位太医,请查验杯底茶水及茶叶,是否有百忘散融化于其中。”李越白说。
自然,几位太医反复查验,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最后还请一位婢女亲自喝下了杯中剩余之物,结果毫无反应,并未中毒。
单兰再也无话可说,浑身颤抖地瘫倒在地,单妃早已向皇帝连连求情起来。
三个证据,所有疑点,统统被击破。
再加上无数宦官无数侍女都能作证——自从云乐师进入元亨宫以来,别说和皇后偷情了,都从来没有接近皇后一丈之内!就连和皇后说话,都要隔着屏风,至于别的嫔妃,宫女,更是一见就晕倒,一见就晕倒。
不管怎么说,皇后和云乐师之间都毫无瓜葛。
皇帝原本是为了皇后而震怒,现在,震怒的对象却换了。
“单蕙无德,诬陷皇后,着废为庶人;单兰同谋,入静思庵悔过,浣香杖毙,此事继续彻查!”皇帝留下命令,便带人拂袖而去。
第10章 上京乐师(十)
这样就算结束了吗?李越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单妃和单兰都倒台了,可是自己右下角那个倒计时,完全没有消失!还是不紧不慢地跳动着,已经缩成三天了。
死亡的恐惧再一次涌上心头。
“系统,怎么回事?”李越白压了压心头的恐惧和火气,问:“我……还是会死?”
“废话,你又没有击杀反派,当然还是会死!”系统恨铁不成钢地吼回来:“真没用!都四天了,还没有击杀反派!你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老师!”
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李越白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没有武力值,只靠语言,或者说嘴炮,扭转了劣势,完成了自救,结果还是被贬低成了最差的一届?
而且我为什么还要死?
“从剧情上来判断吧。”系统就留下这么一句忠告。
李越白把三个敌人的情况分析了一遍,终于明白了。
别人也是会绝地反击的啊!
现在这个情况,单妃被贬,单兰被禁足,赵讷赵太师面临皇帝的彻底调查……
赵讷怕不怕?再怕不过了!这些年他玩弄权术,不知道有多少事瞒着皇帝,只要一查出来,就是个死。
安安静静接受调查和急流勇退根本不是赵太师的作风,因为根本退无可退,只能迎难而上。
所以赵太师会主动出手。
他最擅长的唯有一个斗字,不是朝堂争斗便是宫斗,现下太子并无任何职务在身,朝堂上抓不到把柄,只能从私生活入手。
太子私生活有什么把柄?
这熊孩子虽然长得邪魅狂狷十分可怕,但由于生病的缘故,也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顶多就是每日欺负我,欺负我,和欺负我。
所以把柄……
李越白伸出一根手指头,往四周指了一圈,最后,指尖转了一个弯,戳回了自己脸上。
我……!
怎么又是我……!
龙阳之癖,分桃之好,断袖之爱!
为什么和皇后不清不楚的是我,和太子殿下不清不楚的也是我?云惟知到底有多神奇,大端朝是……没人才了吗?
根据原作里的记录,这个大端朝在同性恋方面并不苛刻,但也绝不宽容,若是真被赵太师告了一状,太子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顶多禁足罢了,但云惟知,运气不好会被一杯毒酒赐死。
然后太子殿下就会因为痛失真爱而黑化,继续走上原作里的大魔王路线。
李越白仔仔细细回忆了这几天,太子和自己的言行,悲哀地发现,假如赵太师要告状,那是一告一个准。
梦中喊名字,同塌而眠,拉着手不放,还有那碗x药……
自己来了这几天,在躲避皇后方面倒是毫无破绽无懈可击,但在太子殿下这方面,那是浑身都是破绽!
所以,现在的赵太师,一定会一边痛哭流涕地抱着皇帝的大腿请罪,一边趁机告状。
自己这边,也不能坐以待毙,可是,要怎么做呢?赵太师到底做了什么违反乱纪的事情,自己这边完全不了解,原作里也是一笔带过,没有细说。
隔着一道屏风,传来一声清脆的酒杯落地的声响,然后就是皇后的冷声叹息:“他竟然不识得哀家的笔迹,轻易怀疑哀家,对哀家大发雷霆。在查明是栽赃陷害之后,竟然还对单妃从轻发落……这一切说明了什么?”
“娘娘,放宽心,这一次多亏了云乐师,我们可是大获全胜了。”如意笑着安慰道。
皇后是个标准的文青,傲气得很,颇以自我为中心,尽管自己也不爱皇帝,却仍然介怀皇帝不爱自己,对皇帝百般不满。
“而我竟然还低三下四地写那首拙劣的《千古》来表明心意,唯将柳絮付清风,真是……”皇后暗暗压抑着怒气,虽然千古不是她写的,但人人都认为是她写的。
“哎呀,您也太倔了。有了那首诗,大家才相信您贤德啊。”如意忍不住撒着娇抱怨:“若不是那首诗,我们现在可能已经被单氏姐妹构陷到泥潭深处,爬都爬不出来了!”
如意出身卑微,聪明伶俐,最能看得清拎得清,她觉得皇后不应该纠结和皇帝的感情问题,保护好自己才是正道。有她在身边提点,皇后娘娘的清高脾气还能少惹些麻烦。
假如是现代,李越白还挺喜欢皇后这个性格。
但是在这里,他不得不从睡榻上爬起来,一边吐槽皇后嘴上没个把门的,一边打算去外面替皇后望个风,不然再被人听了去,又有新状可以告了。
外面已经不下雪了,天朗气清,很适合散心。
“云哥哥,想出去?”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
李越白的动作顿时僵住,糟了,熊孩子又醒了。
只见太子殿下从病榻上悠悠醒转,斜着脸用惯用的阴郁调侃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下出去散个步,你自己睡,别掉下来,乖。”李越白摆摆手,就要抬腿往外溜。
“回来。”慕容南换上了认真命令的语气:“外面危险。”
“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李越白苦着脸争辩。
又反应了几秒钟,李越白明白过来了——这慕容南不愧是将来的大魔王,感觉太敏锐了!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顺利获胜,一般人应该放松警惕才对,可他却察觉到了危险,谨慎小心,有两下子嘛!太子殿下!
只见一阵天旋地转,李越白又被不由分说地拉回了榻上。
“赵讷不会善罢甘休,单妃和单兰也仍然很危险。”慕容南皱起了眉头,在李越白耳边低声说道:“他们的耳目,依然遍布后宫。”
“是,我也想到了。”李越白点点头:“可我们也不能不出门吧?坐以待毙?”
“云哥哥,你有什么计策,都应该告诉我。”慕容南的声音沙哑:“总是一个人想事情,只把我当成传声筒来用,好玩吗?嗯?”
“对不起,是哥哥错了。”李越白好声好语地安慰:“以前觉得不用告诉你,也能解决问题,所以忽略了你的心情,以后不会了。”
说起哄孩子,李越白当然是一把好手。
“昨日能成功,也是多亏了太子殿下。”李越白继续总结:“所有的事情,我都没有解释原因,太子殿下却都心领神会地照做了,让在下如有神助。”
不行,怎么越说越肉麻了。
“至于以后的计策,哥哥真的还没有想出来。”李越白老老实实承认:“现在只能猜到,赵讷会从你我之间的关系入手。”
慕容南对云惟知的感情太过炽热,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而云惟知对慕容南……原作里没有说是爱情,但为了他连夜跋涉风雪兼程策马至上京,为了他不顾生死进入黑暗重重的帝国权力中心,即使不是爱情,也超过爱情了。
“以你的身份,他们没有能力直接对你下手,重点在我。”李越白道:“两种方法,一是直接派人暗杀我,二是继续设计构陷我,只要能置我于死地,就会让你失去理智,走火入魔,达到他们的目的。”
文史不分家,李越白稍微一回忆就能回忆起历史上好几个悲剧太子,在被逼到绝境之后,直接起兵谋反,剑指父皇,最后都被父皇剿灭,落得个自杀的凄惨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