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随即,裴大人他就凑到耳边,声音带笑的说:“这句话是我在话本里看到的,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其他人是如何写出来的。”
那话本,应娴回去后借来瞻仰了一番。然后她发现,里面的男主人公,赫然就是裴大人。
坊间这种以裴大人当做主人公的话本竟然还不少,多是些风花雪月。直白些的直接用上裴舜卿的名字,含蓄些的则用了化名,但从‘容貌极盛、才高八斗、辅佐新帝、谦谦温和’等描述来看,无疑就是裴舜卿了。
至于女主人公,从青楼名妓到小家碧玉大家小姐甚至风尘女侠,全都有,把应娴看的是叹为观止。再一看那些话本内容,裴舜卿都是一副端庄君子模样,与各位小姐们上演了一出出爱恨情仇生死离别。
应娴初时看的十分不好意思,只感觉面如火烧,尴尬难言,毕竟那书中描述的裴舜卿,与她认识中的裴舜卿,真是宛如天地之差。但是看久了,竟然也看出了点趣味,其他不说,书中那些情话,还是很有些动人的。
也是看了这些话本之后,应娴才明白过来,裴舜卿那些时不时冒出一句的情话,都是从何处学来的。
不过……应娴有些奇怪,为何那些话本里面,都没有写她这个裴夫人呢?不如自己来写一本?
这个念头一起,就压不下去了。应娴说写就写,也不画画了,磨好的墨刚好用来写书。
于是裴舜卿在灌州忙着赈灾的时候,应娴在侯府中日日伏案写作,写了一本名作《良缘》的话本。
在这个话本中,应家的病小姐嫁给裴大人后,身体渐好,两人在相处中察觉到对方的情意,于是一对有情人顺理成章终成眷属日日相伴。
写完之后,距离裴舜卿离京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应娴翻看着自己写的话本,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是她觉得或许应该再给其他人看看。
这个任务当然是交给了身边的几个丫鬟。她们跟着她耳濡目染,也是识字的。
几个丫鬟看了话本,反应各不相同,橘紫和离枝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挺好,不过蒲桃倒是很有几分架势,认真与应娴分析了一番。
“小姐,你这故事不能这么写啊。”
“哦?”应娴好奇的问,“这么写有什么不妥?”
蒲桃答道:“小姐你看其他的话本,主人公哪一个不要经历许多艰难困苦,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哪有小姐你写的这么顺遂。怎么着也得加上些‘老丈人棒打鸳鸯’‘皇帝突然赐婚要拆散一对有情人’‘青楼名妓倾心男主人公惹出一段误会’之类的剧情才行吧。”
应娴:蒲桃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翻了翻自己的话本,应娴觉得有点不能理解,“顺遂些难道不好吗?”她经历过那些无奈和遗憾,才会希望在话本中给自己一个圆满。
一旁的时榴说:“顺遂些自然是好的,可是这话本就是看的一个有趣,小姐你写的太端正平和了,又缺少浓情蜜意,这般平淡如水的相处,如何能引起那些小姐夫人们的喜爱。况且,您写男主人公爱捉弄人爱耍赖还偷懒,这,不符合裴大人的形象,坊间称这种叫做走样,没人会喜欢的,有些人还会觉得小姐您写的不符合裴大人的形象,是因为嫉妒他想要诋毁他的名声呢。”
应娴很委屈,裴舜卿他就是这样的男子啊。
忧愁的翻翻自己的话本,应娴最后决定还是不改,“我不改,就这样,让人拿去书肆,问问老板愿不愿收。”
三日后,应娴的书被退回来了,书肆老板说著书人破坏裴大人名声,这书不给出。应娴很无奈,决定等裴舜卿回来后跟他说说理。
不过,裴舜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自从他去灌州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只有最开始那封信。
想起那封信,应娴想起一个问题,答应裴舜卿的画还没画。
因为突然来了兴致想写话本,这段时间都在忙活话本了,都忘记了那幅画。应娴一拍额头,将话本收了起来,铺开纸思考该画些什么。
对着白纸整整想了三日,应娴才落下了笔。
在她这幅画完成的时候,灌州那边终于传来了新的消息。
灌州出现民乱,大量灾民闹事,灌州局势控制不住,灌州郡县中原本的官员,还有南上京派去赈灾的官员,全都被乱民困在城中,生死不知。
听到盛勇侯带回来的消息,应娴愣了一会儿,她还没表现出什么,盛勇侯就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说:“娴娴别担心,朝廷很快就会派兵去援助,到时候爹自请带兵过去,一定把裴舜卿给你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应娴回过神来,反倒安慰起盛勇侯,“爹,裴舜卿十分聪明,心眼又多,他一定会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盛勇侯本来还想再劝,但是看看女儿的神色好像真的完全不担心,他怕女儿是在硬撑,自己再说反而让女儿不好受,于是把话咽了回去。盛勇侯心想,就算裴舜卿聪明,但他一个不通武艺的弱书生,遇上这种民乱又能怎么办。
三十年前汛州也发生过一次民乱,那派去赈灾的官员,被愤怒的乱民打死,到最后连个囫囵尸体都找不回来。遇上这种事,朝廷派去的官员本就是最危险的。
朝中因为这事也闹了起来,有人主张再派钦差前往抚慰灾民,有人主张直接发兵镇压,吵得皇帝格外头疼。
失去消息的是他最信任的年轻臣子,于私还是他私交甚笃的友人,他又如何不想发兵去镇压,但是民乱就如洪水,这样去赌是堵不住的。他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一个月前还好好的,裴舜卿上的折子还说事情已经缓和,怎么忽然间就爆发了民乱呢?
思考几日,皇帝还是决定派兵,先将民乱爆发的灌州城围住再说。钦差也派了两个,都是与裴舜卿共事的翰林。
结果一群人刚走出京城不远,就远远见到一匹快马奔来,那马上的人,不是裴舜卿是谁。
只见这裴大人披头散发,竟然还穿着一身的女子粗布衣裙,看的众人一阵恍惚,都以为自己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裴、裴大?前方可是裴大人?”翰林周大人策马上前喊道。
“正是,我有急报要面呈皇上,众位大人在此稍候,待我见过皇上,再与诸位一同前往灌州。”身穿女子衣裙的裴舜卿丝毫不觉得自己如此有何不对,语气肃然。
被他的态度感染,众人都回过神来,心下觉得灌州那边定是有什么内情,纷纷猜测起来,倒没人注意他那身女子衣裙了。
这时带兵在一旁的盛勇侯开口了,他二话不说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与我一道,护送裴大人入京,其他人在此等候。”
“是!”
周大人林大人两位也赶紧说:“那我们也与裴大人一道回去。”
“多谢各位。”裴舜卿匆匆回京,一身狼狈都没来得及打理,直接就这样进了宫面见皇帝。
一个时辰后,裴舜卿带着皇帝新的谕令离开宫中,与盛勇侯几人一道再次奔向灌州。次日大朝,众臣才知晓发生了什么。
灌州十五个县官员沆瀣一气,侵吞灾款,隐瞒灾情,谎报受灾人数和地方,囚禁打死了告状灾民,还在赈灾钦差一群人发现不对时,干脆将他们也控制了起来,谎称是灾民作乱,当真是胆大包天。
而裴舜卿一早就发现不对,明面上与那些人周旋,暗中四处走访搜寻证据,然而就在他准备上报前夕,被人发现,关押在了灌州地牢,险些丧命。最终还是那些所谓的‘乱民’将他救出。
灌州城门只许进不许出,盘查异常严厉,裴舜卿不得已扮作女子才混了出来,一路上片刻未停,只为了能早一些回到南上京禀明一切,早一些控制灌州局势,避免发生更大的死伤。
这事根本不是什么灌州‘民乱’,而是彻彻底底的‘官祸’。
皇帝震怒,当即发下谕令,缉拿灌州一系官员大大小小上百人。赈灾粮款再次被运往灌州。
裴舜卿入京又出京,从盛勇侯府门前经过,他只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就没有停留的打马离开了。而接到消息跑出来的应娴,没能见到裴舜卿一面,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回到府中。
之后,开始有灌州的消息送来。那些官员被铁面无私的钦差裴大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抓了起来,有两个当场被斩首安抚民众,剩余的被押解进京。盛勇侯带着兵控制了局势,一小部分真作乱的人很快被镇压下来,四处流散的灾民慢慢回流,在新提拔官员的安排下重建家园。
修筑新的堤坝,清查贪官,安抚灾民……一系列事情花费了好几个月,等裴舜卿再归京时,已经快要过年了。
他顶着风雪回京时,在南上京城外的草亭中,见到了特地来迎接的应娴。
见到应娴的第一眼,原本还笑着的裴舜卿呻.吟一声,按住了自己的脑袋,表情非常绝望,语气颤抖,“娴娴,你的肉呢……怎么瘦成这样了!”
应娴含在嘴里一句‘你回来了’生生被这句话给挡了回去,她低头看看自己,这一年她抽条了,长高了不少,之前胖胖的肉消掉了一点。确实瘦了,但按照一般人的眼光来看,还是挺圆润的,怎么裴舜卿一副她瘦的就快要不行了的样子。
比起裴舜卿,应娴觉得自己更应该难受,因为,裴舜卿他,晒黑了好多。
好好的一个美人,变成黑炭了。
第180章 我的妻子复活了也变小了20
“当时情况危急, 我被救出来之后,灌州城门马上就要关了, 我扮成一个富商的夫人, 那头上的金钗都拔下来塞给守门的官兵了, 还差点出卖色相。那守门的官兵眼睛老往我胸前瞄……哈哈,我胸前那放的是街角王大娘家的白菜猪肉馅大包子, 个大厚实,你别说往胸前塞那么两个包子, 还有模有样的呢。”
“后来我赶回京中的时候, 一路上都没看见个歇脚的地方,饿了就把那两个包子掏出来给吃掉了,虽说冷了, 但味道还很不错, 不愧是十年老店卖的包子, 还很顶饿,南上京中可没有用料那么足的包子。”
“晒得这么黑也不能全怪我, 今年夏天天气实在炎热,我又不能像往年在南上京那样,待在官署或者房间里, 我得到处走,连修建河堤那些人修好一段堤坝都得找我去看看, 我有什么办法, 我也不想大热天跑出去晒太阳, 可人人都知道我裴舜卿是个好官, 我能缩在房间里吃冰吗?”
“说起来有件趣事,我在灌州赈灾那会儿救了不少人,有一天一个姑娘找上门来,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愿意给我当牛做马。我一听,就让人给我准备了十亩地,请那姑娘去给我种地了,刚好她说当牛做马,我连牛也不必买了,那会儿灌州想买一头牛可不容易。”
“那姑娘在大太阳底下耕了十天地,然后受不了的跑了。我这人心善,也没追究她,跑了就算了。往后再有人找上门来说要报恩,我就全都往田里送,两三次之后,就清静多了,就是可惜那地一直没能开出来。”
“……”
裴舜卿滔滔不绝说了一遍自己这些时候发生的事,应娴在一旁听着,听到他搜集证据却被人告发关进监牢的时候提心吊胆,听到他被人救出来装扮成女子混出城一路狼狈,又忍不住笑。
裴舜卿一边说一边看着应娴的表情,见她露出笑容,他自己也跟着笑了。这一趟艰难的,惊险的旅程,此时此刻,在归来的人口中变成了一个轻描淡写的趣谈,如果不是他瘦了许多,应娴恐怕看不出来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裴舜卿是一个好官,盛勇侯早几个月就回来了,他回来之后跟应娴说起过裴舜卿在灌州的所作所为。
他力挽狂澜的阻止了最大的民变,第一次派去赈灾的官员,唯有他坚持到底,他还在牢中受了刑,是身上带伤骑马奔回来报信的,混出城门那段也远比他描述的惊险。带着皇帝的旨意回到灌州之后,他还强撑着处置了好些人,之后病了一场也没能休息,带着病处理完了灌州的大小事务,总算控制住了糟糕的局面。
应娴听起爹讲述那些事时,第一次明白了,为何世间的女子都爱慕英雄。她能听到自己的心热烈的跳动着,为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子,生出钦佩、喜爱还有疼惜的情绪。
为他斩贪官平民怨的果断,为他只身前往乱民聚集之处劝说众人的勇敢。
裴舜卿这一个名字,这一个人,在应娴的心中,慢慢变得更加圆满丰富。不是她最开始认识到的那个容颜美丽的冷淡夫君,也不只是那个会逗她笑带她去玩的深情追求者,他还是一个有责任心,坚韧不拔,英武不凡的男人。
她为何能得到这样一个男子的垂青?应娴想,也许自己应当更加好一些,才能当得起这份深情。
所以就算裴舜卿变黑了,没有从前美了,也不要那么在意……以后应该会白回来的吧?
裴舜卿见应娴盯着自己的脸,忍不住抬袖捂了捂脸,口中哀叹:“呜呼哀哉,当真是成也容貌,败也容貌。”
应娴呛了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黑一点也好看。”
裴舜卿:“当真?”
应娴:“当真。”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正在欺骗妻子的丈夫。
裴舜卿放下袖子,“此事先不谈,娴娴可还记得,我临走之时留下的话?”
应娴起身,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幅画,放到了裴舜卿手边。
“那我便打开了?”裴舜卿说着,将画缓缓展开。之后,裴舜卿许久没有出声,他神情莫测,看着画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开。
“娴娴,这就是你答应我的画?”
“是……我已经尽力了,我从前就说过我不擅画人。”
现在裴舜卿相信了,娴娴真的是不擅画人,和她先前的草木花鸟比起来,这人,怎么叫一个丑字了得。
应娴见到他一言难尽的表情,也有点忐忑,说:“等日后我多多练习了,可能会画的更好些。其实我这些时候也偷懒了,没有画多少画,都写话本去了。”
“话本?”裴舜卿笑了,“松鹤居士什么时候改写话本了,是什么内容的话本,总不是志怪之类的话本吧,能不能赐我一观?”
应娴又去箱子里取出了自己之前写的话本,递给了裴舜卿。
裴舜卿翻看话本的过程中,脸上的笑越来越大,还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应娴,看的应娴浑身不对劲。
“不如,你拿回去看?”应娴问,省的在这里看得她不自在。
裴舜卿老实不客气的把话本往自己衣襟里一塞,“好,待我细细研读之后再归还。”其实他压根就不准备再还了。这里面那么明显的表露出了应娴的情意,他都拿到手了,哪里还舍得还回去,不随身携带以便时刻拿出来观赏,都已经是他克制了。
应娴对上裴舜卿的眼神,觉得他那眼神黏糊糊的要烧着了,转头看桌上的画,嘴里又道:“下次再给你画,肯定比这次画得好。”
裴舜卿卷起画,拍了拍应娴的小胳膊,深沉的说:“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能变回之前的样子。”
应娴:“好哦,只要你变回之前的样子,我也变回之前的样子。”
裴舜卿:“一言为定!”
之后,归京的裴舜卿裴大人,开始沉迷美白秘方,太医院的诸位大人们见到裴大人又来了,就表情微妙。
裴大人的众位同僚也很微妙,因为总能在裴大人身上闻到一些香味。裴舜卿豁出去了,他连穿女装都被人看过了,身上带点香味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