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她重重地点点头。
“他不止在我这,而且还在这军营某处隐蔽的地方静静疗伤,你也知道的, 军中耳目众多, 若稍不注意走漏了风声, 让你爹知道了, 她会是何下场。”
突出皇甫靖听着她的话还心觉欣喜,可若细细品味容七的话,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容老三, 你莫不会……”
容七也不大清楚皇甫靖这个榆木脑袋究竟能不能明白他话中之意,但为了以示恐吓, 她还是郑重点了点头:
“你若不想变成那般, 当如何?”
皇甫靖面色一沉:
“你二姐那事归根结底是我的不对, 不能错怪他人, 怪只怪我皇甫靖年少轻狂会错意罢了。”
原来如此……这呆子还以为她是因着她二姐的事特才刁难温如沁。
可容七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理由要妥当些,毕竟皇甫靖并非来自上一世, 哪里能明白其中恩怨情仇。
容七将计就计:
“我二姐总归说因着你名誉受损不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此事虽大多数归咎于你,可温如沁也免不了一番责任, 你且说看看吧,我是趁着他受伤之际,将其一举解决了呢,还是交给你爹亲自处理。”
容七觉得自己说的还是挺有威慑力的,可皇甫靖听了却只是哈哈大笑了下,道:
“容老三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这人啊,刀子嘴豆腐心惯了。你舍得如此对她?”
容七不怒反笑,脸上的笑意有些诡谲,她慢慢俯下身子,一字一句地,吃准了皇甫靖的死穴:
“哎,你也知道的,我这人向来疯疯癫癫,做事从不过脑子,保不准哪一天兴致来了便这么做了呢?
从前我做的荒唐事那么多,也像也不差这一件,你呢?你要同我赌吗?倘若我想,走出去不过数十米便能到达你爹的帐中,届时……”
皇甫靖方才也些许有些没底气,眼下越听心中越是骇然,脸上的笑也变得悻悻,容七晓得,他赌不起的。
皇甫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垂下头半响,终妥协:
“行了,你要什么就直说吧,莫要绕弯子了。”
容七眸中浮现喜色,忽的一下坐下来,亲切地坐在他身边,先是将桌上一阵杯热茶饮尽刚才一番话说得她口干舌燥,满足了,她方对上皇甫靖清明的眼:
“容七要的不多,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便好。”
“你且说吧,但凡是我皇甫靖力所能及的,自当竭尽全力。”
容七却摇摇头:“我要的不是这般模棱两可的答案,今日我要的乃是你一个不容置喙的,准确的答案,你且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
“你若不答应我便立马——”
“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皇甫靖被她逼着,是讨不到一点好处了:
“我皇甫靖今日便对天发誓,无论你容七提了什么要求,都无条件地满足,若有违此誓便遭天大五雷轰,从此万劫不复。”
他心想,自己这个毒誓发的可够狠的,容七可再没有怨言了吧,哪想容七却想了想,皱了皱眉头,更加得寸进尺:
“不行,这誓还不够毒。”
皇甫靖气急反倒笑出声来:“那依你所言你的?”
容七顿了顿,咬牙道:
“若有朝一日违背誓言,便将此劫度到挚友温如沁身上,一旦违反,从此日日陷入苦楚,直至最后,都不得好死。”
皇甫靖骇然:“你!容老三!”
容七压住他的声音:“嘘,你还真想他们全都知道吗?你在担心什么?是担心自己一定会违反这个誓约吗?你若心中没鬼,又怎会如此惊慌?废话少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容七眼下这般模样,委实算得上是凶神恶煞了,皇甫靖思及她的话,好半天,方重重点了点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行!便按你所说的做。”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说吧。”
直到这时,容七才真正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她长出了一口气后,方一字一句的对着皇甫靖:
“很简单,我只求你皇甫靖凡在世一天,都不得动我容家一草一木,一主一仆,不得对我容家兵戎相向,血溅堂前。 即使有朝一日你受命如此不得为之。亦不得违反。”
皇甫靖初初震惊之后,只剩下困惑:
“为何你说的话我全听不懂?何以会立下如此奇怪的誓约。”
容七想,你这呆子当然是不懂的,于是便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管懂不懂的,我也不奢求你,懂了,你只记得照着这个誓约做便是了,方才你可是立过誓的,我知你皇甫家的男儿向来极重情重义重信,总不至于日后平白无故的毁约吧?”
皇甫靖顿了顿,或许是觉得容七立下的这个规矩对他来说略微轻松,因而并不多在意:
“自然,我皇甫靖向来一言九鼎,若是答应你了,自然不再犯。同样地,你也虚的答应我,千万要保证好她的安危。”
“好!” 容七义薄云天,高兴极了:“这事情咱们就说定了啊,彼此都不准违反。”
皇甫靖倒不以为意:“行了,你还信不过我嘛到是你啊容老三……”
容七却想,若有朝一日,历史重演,他与玄凌之间终究又走到了那一步,介于其中的皇甫靖是否还像现在这般般斩钉截铁,言之凿凿呢?
尤其在那之后,又抽空去了趟厨房,托厨娘炖好的鸡汤已经完成,搬到兵器房时还是热腾腾的。
温如沁依旧在打座静疗,容七也不打扰,只是将鸡汤放在她脚边,临走前温如沁却好心情的突然说了句:
“今日的晚餐倒是丰富。”
自然好了,这可是用了你未来一条摇曳而不确定的命换来的。
容七在心中答。
一日他们一行人已经从夏丘出发,开始了漫漫回京路。皇甫司文此番也会回京,只是因着军中还有些杂事要处理要逗留几日,他便派了几个精兵守着他们一路安全护送回京城。
遥想月前来时还不过深秋,眼下却要入冬,依旧是这么一辆马车,载着他们主仆四人,哦不对,还有不知不觉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江衡。
这人脸皮也算厚薄有均,身为府上奴才,如此行踪成迷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的,竟还能如此笑嘻嘻地同他们打招呼,全然当做什么都未发生,也算是个人才。
世上的旅程大抵都一个道理,来时只觉得路途遥远,可到了归家之时,许是归心似箭,总觉得就连路都缩短了几日。
不过几日,已经能远远瞧见京城那巍峨壮观的城门。
“小姐,回来了!咋们终于回来了!”
达礼叽叽喳喳,欢欣雀跃。
容宝金脸上亦现出一抹淡喜。
兜兜转转,他们终还是回到了原地。
只要入了城,离家也不远了。马车已经驶到国公府前,马夫尚算有礼,规规矩矩地将她们主仆几人扶下了马车道了别,方驶回了皇甫宅子。
不知是容七的错觉还是怎滴,总觉得府上的气氛有些不对,府上有些许不同,人也多了起来,比往昔热闹多了。这时有一府上下人拎着串红灯笼欲挂在大门前。
因着他们此行仓促,也未来得及向家中书信一封告归程,因而他爹并不知道他们回来的消息。那这灯笼又是为谁而挂?
容七将这挂灯笼的小能手抓住追问一番,下人见着原来是府上二小姐,三小姐归来,忙赞叹一声真是喜上加喜。咱们容家啊,总算把一家人给凑齐了。
容包金眼眸几不可闻地一眯,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容七,后者却仍在云里雾里,忙又追问:“什么喜上加喜啊,您说的话我怎地一句话也听不出?”
“哎呀三小姐您这是在外头呆久了,都不记得时辰了,明日便是冬至又恰逢老爷四十寿辰,各家各户地都忙着杀鸡宰羊,团聚一堂,咱们国公府哪能少的了这一聚?
圣上大发慈悲,文武百官都送了头上好的肉羊来,这不府上都忙着炖明日家宴的羊肉汤呢,适逢大小姐和三皇子也归家我老爷贺寿,老爷心里高兴,特又准备了好一番东西,如此隆重本就是一喜,眼下二小姐和三小姐又回来了,这不是喜上加喜又是什么?”
殊不知,容七面色忽地变得奇怪,她们也不便再打扰她挂这大红灯笼,两姐妹便各怀心思地入了门,进了府。
容宝金依行惯例,并不急着回房歇着一番,而先踏入大堂,同容长泽问好请安。
容七却管不住自己的腿,径直的朝着府上那片神秘之地走去,待她已经走到那处富丽堂皇的屋前时,又停了下来,手举在半空中愣是没下得了狠心敲门,她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忽地一推将门给推开了。
里头的人确实一点不惊讶,对着她这近似于鲁莽的行动,也只是弯唇,眉眼熠熠,他一手执笔一手磨砚,压在桌台上的,是意写到一半的《出师表》,瞧见她 ,笑:
“七七,欢迎回来。”
好像他一直做的,便是乖乖的呆在这府中,静静地滕着他的出师表的容阿呆,而不是那个在北疆同她异乡相遇,宛若一场梦境般让他心神不宁地十七岁少年。
他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何以会那么快便归家却不至于引得府上任何一人的怀疑,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容七满腹疑惑,但也不知从何问起,因着她知道,这小孩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只怕她若是简单地捋出一条丝,却无意牵出背后交叉盘错的真相。
她真是麻木了,若放在两月前,这人还是她心中至纯而不通人情世故的阿呆,可如今,他却正一点点地,带着极强的目的向她走来,分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撕掉脸上虚伪的面具,将赤忱之心摆在她面前。
容七动容了,他对于他的转换适应的太过自然了,一切好事从善如流般,这般温水煮青蛙地,待容七发现时,自己早已深陷泥潭,可怕的是,她却浑然不觉,反而乐在其中。
可最怕的便是这样,她所了解的他便是真正的他吗?甚至在过往十年间她所坚定不移相信着的东西也一一被翻覆,容七怎么还敢确信眼前人的一切,她都了解呢?
她回过神来,恹恹地说了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见容阿呆放下笔欲向她走过来,容七心里忙不迭地一慌,将门掩了掩,极不自然地一笑:
“不用!不用过来,你继续写你的,我只是来瞧瞧你好不好,我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做,便不陪你了。”
他也当真听话,并没有再向前来,唇角的笑始终淡淡的,偶尔眉眼如霜地看她一眼,容七却如遭雷击赶紧移开了眼神,事后却又暗自责怪自己何以如此一惊一乍。
“好。” 容阿呆如此轻轻地说了一句,便又坐回了原地。
“哈哈,你继续,继续。”
容七干笑几声,也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将门给合上,扶着心窝长顺了几口气。
路过另一间屋子时,也让容七驻足停了好一会儿,那是件十分清幽的屋子,因着这屋子的主人喜欢花呀草呀这般亲切可爱的小东西,他便便总爱将外头能买的花花草草都搬到这屋外头来,花香四溢,偶有嘤嘤鸟语。
容七望着这间屋子,却有千般感慨。
这主子也不知在不在,她忍不住好奇心往前走了几步,门是虚掩着的,并未关地牢实,屋子里也没燃什么灯,突地,一声淡淡的咳嗽声由屋子里传出,容七身子反射性地一震,不免碰到了脚边一盆兰草。
不大不小的声响,屋子里精了半响,随后又听到一声:
“是七七吗?”
她大姐的声音依旧软糯,清淡,带了些久病居闺房中的哀怨,纵使不见其人,也能自这声音中听出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这该是容七重生以来头一次同他大姐离得这么近,有些事她虽已看开,但也并非那般洒脱,譬如眼下吧,她是不愿单独地同她大姐面对面,因而便俯低了身子,捏了秀巧的鼻尖儿学了猫儿:“喵呜”一声,
屋子里头果然又陷入了安静,容清漆若有似无地叹了声:
“原来是只调皮的小猫儿……一只小小都能肆意地在这天地间闯荡,我却犹如一只笼子里的病丝雀,就连这府门,都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