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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小姐就此生病了,卧床不起。当她再次露面在我们面前时,她那一头黑亮的、总是被她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剪短了,她神情寡淡,短发的她看上去好像年轻了一点,带着一点天真稚拙的样子,像电影画报上的女学生。
    她的哥哥去世的那年,镇子上开始修建人行道了。工地带来了轰隆作响的挖土机、搅拌机,还有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的钢筋,也带来了一个北方人,叫方远,他是包工头。他的身材比她哥哥更高大,魁梧健壮,总是笑眯了眼,走近了能闻到他身上刺鼻的旱烟气味。他带领着镇子上的男孩儿们玩游戏,他大声斥责偷懒的工人,他用很短时间就和镇上的人们混熟了。每当晚饭后纳凉的广场上传来阵阵笑声时,毋庸置疑,方远就是这笑声的中心。没过多久,我们就看到方远和陈小姐进进出出了。
    我们都为陈小姐感到高兴。镇子上的女人们交头接耳:“陈家人怎么会嫁给一个包工头,一个干粗活的而已。”但也有一些年长的人,认为“再怎么说也应该注意自己的品行和名声吧。”当然,他们不会直接说陈小姐不知检点,他们只是大声叹气“可怜的陈家小女儿,家里怎么说也是官上的人,也没人来陪陪她。”她在上海还有一门亲戚,但是很多年前因为逃难瓜分房产时闹了点不愉快,再也没有了往来,她的父亲去世时也没人来填把土。
    只要在大树下乘凉的老人们以一句“可怜的陈小姐”起头,他们就兴致勃勃地絮叨起来,“是在一起住了吧?”他们互相假装抚摸孙儿昏昏欲睡的脑袋,一边窃窃私语。陈小姐与方远并肩走过街头,人们的遮光窗帘背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可怜的陈小姐!”
    她背挺得笔直,肩颈舒展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当我们相信她已经不再有“优势”的时候,她更加保持了作为一名陈家人的尊严,但这份尊严还需要她放下一点身段才能显得更具有说服力。她在去买毒鼠强,也就是毒药的时候,就是如此。那时离人们感叹“可怜的陈小姐”也已经有一年多了,她的两位姐姐要来看她了。
    “这里有毒药吗?”她对店主说,她刚刚年过三十,依然瘦弱,但身材匀称,脸部下颌线绷得很紧,那双沉静的黑眼睛看起来冷淡又傲慢。“我想买点毒药。”她这么说。
    “要毒老鼠吗?需要哪一种?我给你推荐这种吧——”
    “最有效最好的就行,随便哪种。”
    店主介绍了好几种,“都毒性很强,能药倒大狼狗,你要的是——”
    “毒鼠强,”陈小姐说,“毒性最强的是吗?”
    店主看她,她整个人如同上紧发条的木偶。
    “哦,好的。”店主说,“注意使用说明,一次不要用太多。用处能麻烦您说一下吗?”
    陈小姐只是盯着他看,仿佛要看进他的脑仁里去。他抵不过这目光,将眼神移开去,从柜台下取出一包毒鼠强,包好递给她。她回家后打开包裹,盯着使用说明上的“毒鼠用”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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