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而同一时刻。
李文森怔怔地站在悬崖边,脚下是嶙峋的岩石,风翻卷着她的衣摆,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仿佛是从泥土里渗出,又像是从遥远的彼岸随风而来。
……是的,彼岸。
她此刻,正面对着一片大海。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第191章
“你在看什么?”
“在看海。”
“海在哪里?”
“窗外。”
“窗外只有山。”
“不, 那是海。”
一只灰色的鸟掠过天空, 在空中落下一抹鸽子灰。
似乎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 她第一次梦见乔伊吻她的那个晚上,他抱着她站在窗台边,海浪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岁月一样模糊。
“你听到海浪的声音了吗?”
“没有。”
“我听见了。”
她说:
“我醒着的时候, 我睡着的时候, 水壶沸腾的时候,咖啡豆磨碎的时候, 海浪的声音一直在我耳畔,它无处不在。”
“你喜欢海?”
“不大喜欢。”
“那你为什么总要看着它?”
……
因为,我在寻找一片大海。
……
清晨绯薄的雾气笼着岩石, 天还没亮, 远处是莽莽苍苍的山丘, 李文森站在悬崖旁,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大海。
她上一秒分明还在地下两公里处的走廊里。
地下两公里处, 怎么会有海?
旷野里只有风在吹, 光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李文森回过头,就看见从不远处的崖璧上露出半只小手,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艰难地从石壁上爬上来。
悬崖边怎么会有小姑娘?
人高的茅草遮住她大半面容,只能看见手指上全是被尖利石片划出来的血迹,李文森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帮她一把, 手指却直接从她掌心穿了过去。
下一秒,小姑娘微微仰起脖子,长发从她脸侧滑落,露出一张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来。
“……”
她骇然朝后退了一步。
小女孩却像没看见她一样,转过头,握住身后一只骨瘦如柴的手。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他仿佛虚弱至极,只能依靠她的力量才能爬上这陡坡。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女孩是怎么支撑住一个成人的重量,李文森看她一步步朝后拖,好一会儿,男人清隽的面庞才终于露了出来。
金边眼镜,白色衬衫。
他半坐在地上,即便狼狈至斯,也依然掩不去一身的书卷气。
他是……他是……
李文森的指尖因这过度的震惊而微微发抖,她张了张嘴,想说出一个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男人虚弱地靠在石壁,爬上这个小陡坡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望着小姑娘苍白的脸,刚想开口,就见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闭嘴。”
这么不可爱一定是他的宝贝。
男人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脸:
“抱歉,是我拖累你了。”
“……”
“这里已经是小岛尽头,我被注.射了考拉.托辛注射.液,我猜,再过五六分钟’它们’就会赶上来了,我们可能……逃不掉了。”
小姑娘神情冷静得不像话:
“哦,那又怎么样?”
“……”
男人望着她无动于衷的侧脸:
“难道你不记得考拉.托辛是什么了吗?小时候爸爸和你讲解过很多遍的。不过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再来回忆一下这种毒素的化学结构和毒理效用,考拉.托辛是一种……”
“是一种眼镜蛇牙尖上稀释下来的溶液,箭毒样神经肌肉阻断药物,会慢慢诱导你的细胞凋亡,让你变成一个偏瘫,最后慢慢死掉。”
小姑娘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当然记得,但顾远生,你确定你要在你快死的时候,给我讲药理课?”
“不是顾远生,是爸爸。”
男人叹了一口气:
“我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安安,我没办法再和你一起逃走。“
“……”
“我从小只教过你药理,却从没给你讲过物理和心理。”
他金边眼镜下细长的眼眸微微弯起:
“这可能是爸爸最后一次给你上课了,你听我说,在这两门涉及的学科里,都有一个名词,叫奇……”
“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想听。”
小女孩打断他:
“看来你休息够了,那就出发吧。”
男人望着她,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许久又叹了一口气:
“不想听也好。”
她俯下身用两只细细的手臂叉住男人枯瘦却高大的身体,把他半拖半抱地朝前拖去。她身上白色棉布裙子已经破破烂烂,被血大片大片染红,有些是她自己的,有些是身后男人的,脚上鞋子早就失踪,踩在碎石嶙峋的山崖上,每一步都把之前的伤口再度割裂,也不知她是如何承受这种痛觉。
“前面就是大海了。”
明明将死,她身后的男人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笑意:
“安安,今天是你人生第一次看见大海吧?”
“……”
“陪爸爸去看看大海好不好?”
“……”
“你知道吗?大海是这个世界上最永恒的东西。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海还在那里,人类灭绝了,海还在那里。”
他下巴搁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声音因为虚弱低低的,却十分开心的样子:
“所以安安再陪爸爸去看看海吧?好吗?我们去看看海吧?”
……
李文森幽灵一样站在悬崖上,望着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她只觉得眼眶酸得她不敢去眨,心脏痛得她不敢去想,脚下的每一步都疼地她不敢再往前走,可这个傻瓜还在她耳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安安,我们去看看海吧?
风吹来,又吹去,她白色衬衫的一角也就随之起起伏伏,衬衫上染着木质陈郁的香调,浅浅淡淡,她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乔伊的衬衫。
隔了一会儿,她像早有预料似地,转身望向两人的背后。
有人来了。
这漆黑的、不见一丝天光的清晨,冰凉空气仿佛被炙热的火焰烫了一下,慢慢起了一丝涟漪,离他们五六百米处慢慢出现几个黑色戴兜帽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衣摆索索拂过地上的枯草,如同滑行。
“‘它们’来了。”
男人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
“安安,这里是悬崖,前面就是大海,我们走不了了。”
“怎么走不了?”
悬崖上的风凄厉地刮,四面空阔不见一丝人烟,小小的女孩赤脚走在冰凉的山崖间:
“遇到山,就从山上爬过去,遇见海,就从海里游过去,怎么走不了?”
“可我累了,不想走了。”
男人眷恋似地牵住她细细小小的手指:
“安安,我们不走了,带爸爸去看看大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