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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鹏奴身子一僵,咬了一口面饼,背过声粗声粗气道:“我不走,我都逃出来,我才不要离开。我可以一直藏在木箱子里跟你们回到长安,我憋得住。”
    “别傻了,不是你憋不憋得住的问题。你藏得了一天,藏不了十天,迟早会暴露。万一被人发现你是偷溜的,性命难保。”
    “那我就偷偷跟在马车后面。”
    “他们骑马,你两条腿,追得上吗?”
    鹏奴将食物塞得两囊鼓鼓,眼神却黯淡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走,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要走……那就一起走。就是,媳妇儿,我们一起逃吧!”
    李五深吸一口气,认真道:“鹏奴,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的父皇母后死了,你的父母也死了,我们现在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我救不了你,你也救不了我。我们现在只能各自走各自的路,各自想办法活下去。你一个人可以安全地离开,而我带着十一,我走不了的。”
    鹏奴沮丧道:“媳妇儿……你别跟我讲道理,我不想听你讲道理,我就想跟你在一起,死也死在一起。”
    李五捧起鹏奴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小附马:“鹏奴,如果我们还有命,总会有一日再次相见,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分别。”
    鹏奴看着李五无比认真的眼神,心里难受极了,连吃也顾不得了,张开双臂将她圈进自己怀里,感受着怀里软糯的小身体:“媳妇儿……我舍不得你。”
    李五推他道:“走吧,快走。”
    鹏奴悲伤道:“媳妇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等我长大了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好,我等你。”
    鹏奴松开李五,拿起没吃完的食物还有一包李五为他路上准备的干粮,恋恋不舍地看着李五,一步三回头地向前路走去。
    第019章
    李五一直目送着鹏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远处,树影遮盖了视线,这才转身返回。
    才走了几步,便听一声重重的“砰”。鹏奴原先藏身的货车上,一个少年正站在车板上,面无表情地将打开盖子的木箱合上,然后抬起头朝李五瞄了一眼。
    李五心里一惊,这少年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刚才她跟鹏奴说的话他不会都听到了吧?
    “你……”
    李五正要说什么,那少年却背对她直接从货车上跳了下去,李五愣了愣,就见他身影在马车间灵活穿梭,不一会就消失不见了。
    李五回到住处,见李继勉屋里的灯还亮着,刚想轻手轻脚地从他门前走过,就听屋内人道:“进来。”
    李五被抓个现行,身子一僵,只得推门进屋。
    李继勉正在看书,头也不抬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出去干嘛去了?”
    李五小声道:“解手去了。”目光落到他手上拿的书上,正是西汉桓宽所著的《盐铁论》。
    这本书记载的是西汉时期,汉昭帝召集全国贤者和文学与御史大夫桑弘羊、丞相田千秋等人就当时一系列国家大事进行的辩论会,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对盐铁官营利弊的辩论,最后汉昭帝听取了辩论意件,废除了盐铁官营。
    李继勉翻了一页纸,似是漫不经心道:“李幽那老儿成日忙着宠幸后宫,你说要是他看过此书,引以为戒,对私盐之罚不是那么严苛,会不会就不会死在一个私盐贩子手上?”
    唐朝对盐业严格控制,私贩官盐是杀头重罪。然而这样不仅没有禁得了私盐,反而使得私盐贩子形成了有武装、有组织的势力,也正是因为这样,成元水这样一个私盐贩子才敢聚众叛乱。
    李五听不得他这么说她的父皇:“李幽在位勤勉政务,没有一时一刻懈怠。你没有坐到皇帝那个位置上,就不知道当一个皇帝有多难,更不知道一个皇帝在顾全大局、权横利弊上要做出多少退让与牺牲。若如西汉时期废除盐铁官营,那不等成元水造反,朝庭早就因为因库空虚而垮台,原先成熟的经济体系将完全崩塌,士族心变,百姓不安,结果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成元水,那就是一群流氓土匪,趋利而聚,利尽而散,借着天灾饥慌煽动民众,这样的人就算趁乱夺了权势,也终不会有好下场,他的格局注定他只能成为乱世之贼,而非乱世之雄。”
    李继勉颇为惊讶地看向李五,他读盐铁论,是想多了解成元水这个私盐贩子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见解。
    “若他是乱世之贼,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乱世之雄?”
    李五看着李继勉投过来的锐利目光,低下头:“小公子当为雄。”
    李继勉一愣,随即将书反扣桌面,笑了起来:“小丫头,想不到你还会拍马屁?不错,这马屁拍得不露痕迹,爷很喜欢。行了,睡去吧。”
    “是,小五告退。”
    她退出房门,走到旁边的隔间,将床上已经熟睡的李十一往里推了推,自己跟着爬上了床。
    第二天一早,众人吃完早饭后车队离开驿站上路,李十一从怀里掏出两个煮鸡蛋摆到李五手里道:“姐,我吃饭时偷偷藏的,你晚上带给姐夫。”
    李五将鸡蛋塞回他手里:“鹏奴昨夜里已经走了,这个你留着自己吃吧。”
    李十一愣了一下,片刻低下头:“哦,走了啊。”
    小脸露出不开心的模样,却懂事地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默默地剥了一个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李五拍拍他的头:“别难过,以后我们会有机会重逢的。”
    李十一“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她的话,失落得仿佛又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李五没有多余的心力照顾十一的心情,她在想昨夜里见到的那个少年。那少年的衣着分明是骑兵队中的一员,他会不会将昨夜之事揭发出来?
    李五掀开车帘,向后面跟着的骑兵看去,走在前面的都是体形粗壮的大汉,根本看不到那个少年的身影。
    李五只能暗自祈祷,那个少年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中途经过一条小溪边时,车队停下休息。
    李五捧着陶罐去溪边打水,正见着几个骑兵聚在一起,正在殴打地上一人。
    沙陀人性格粗野暴躁,士兵打架斗殴是常事。李五只当做没看见一般,绕开他们,蹲到溪边开始取水,待得打满了水正要起身,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她头上飞过直接掉进了溪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将她淋个半湿,手也吓得一抖,陶罐直接掉进了溪水里。
    李五湿淋淋地站起来,骑兵们哈哈大笑,对她指指点点。他们知道这瘦小子是李继勉身边的人,不会放肆地欺负他,不过小小逗弄一下也无可厚非。
    李五拿这些无赖没办法,擦掉脸上的水,趴下身子,废力地伸手去捡水底的陶罐,好不容易指头摸到了,这时被抛进水里的人从水面浮了出来,李五看到他的脸,呆住了,连陶罐也忘了捡。
    正是昨夜里的那个少年。
    此时他脸上被揍得青青紫紫,额头大概是磕到溪里的石头了,破了一个大口,血水顺着额头流下来,配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看上去十分吓人。
    “是你……”
    那少年看了李五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对岸游去,爬上岸,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李五这才回过神,赶紧将陶罐捡起来,打好水往回去走,那帮骑兵见着少年从对岸跑掉,便也散了。
    其后的路途上,李五暗暗留心那个少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被其他士兵欺负,每次见到他,他脸上总是青青紫紫。
    这日车队进了一个县城,因为连续行进了二十日,食物等物资已经差不多耗尽,李天元决定在这县城停留三日做补给。
    李继勉将一贯钱放到李五手里:“我们要在这个县城呆三日,纸快用完了,你去街上找找看有没有纸铺,多买些回来,剩下的钱赏你了。”
    “谢小公子。”
    李五捧着沉沉的一贯钱,心里算了算。因为流亡过一阵,她对物价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这一贯钱买完纸后能剩不少,够她添置不少东西了。她走出李继勉的屋子,转头便将小弟叫上一起上了街。
    自逃亡以来,两人很久没有这么惬意的逛过街了,以前住皇城时,皇子公主每十天可以出宫游玩一次,两人在宫人的陪同下,最爱去的就是长安最繁华的东西市。
    当然小县城里的街市跟长安城的东西市根本没法比,又是战乱时期,卖的东西乏善可陈。李五找到纸铺,纸铺店面狭小,纸张做工粗糙发黄,跟李继勉从金燕府带出来的纸比差远了。
    不过反正李继勉也是拿来练字的,也不需要多考究。
    李五买了纸后,又替李文治买了两身衣裳。她穿的衣裳都是李继勉以前的书童留下的,卷了裤角袖角就能穿,不需要另外买,李文治就不行了。
    算了算自己好日子差不近多了,怕遇着上次那么尴尬的事情,李五又买了不少白棉白布以及针线小包。这车队里就她一个女人,自己的事只能自己操心了。
    随后又买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且不提。
    一大一小两人捧着一大堆东西往回走时,正见着三四个沙陀骑兵纵马在街上闹事,将路边摆的一个铁器摊子给掀了。
    李五拉着李十一要从一旁的小巷绕开,那几个骑兵瞧着两人,当即策马过来,笑道:“这不是伺候小公子的小书童吗?来替小公子采买东西?这么多东西,你俩娃娃捧得动不?去,达木赫,帮他们拿着。”
    骑马跟在众人最后的人跳下马,走到两人面前,低着头就去接两人手上的东西,正是那个少年。
    李五本来不想理这些人,但没想到是他,于是没有拒绝,将东西递到他手上:“你叫达木赫?”
    少年一声不哼,骑在马上的人笑道:“他是个哑巴,跟他说话没用的。达木赫,你就负责送小公子的人回去,我们先玩去了。”
    语毕,那几名骑兵放肆地策马在狭窄的街上狂奔起来,许多避让不及的行人和摊子都被撞倒了,而那几个骑兵却似乎很喜欢这样,笑得越发大声。李天元素来放纵手下士兵,这般行径也是常事。
    李五看着达木赫沉默地将东西绑上马背,心道难怪他没有揭发她,原来是个哑巴说不话来。这些日子观察他,她都没注意到他从不开口说话,就算被打,连求饶痛叫声都没发出过。
    李五顿时觉得这少年还是挺可怜的。见他要抱她俩上马,摆摆手道:“不用了,反正不着急,还能再逛一会,你就陪着我和弟弟一起逛逛吧。”
    第020章
    达木赫听了她的话,沉默地牵着缰绳跟在了她身后。
    走了几步,李文治在一个卖炒粟子的摊位边停了下来,望着那喷香的粟子流下口水。李五掏出钱买了两纸包栗子,一包放进了他的手里,另一包却递到了达木赫的面前:“给你。”
    达木赫看了她一眼,没有丝毫受宠若惊的意思,更没有伸手去接,直接牵着缰绳走开。
    李五示好失败,也不觉得尴尬,自己剥着吃了起来。
    吃着栗子,三人走到一间药铺门口。李五瞧了瞧达木赫脸上的伤,道:“你俩在外面等我一会。”走进药铺内,不一会出来,将手上拿着的一个小药膏罐子递到他面前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拿回去好好擦擦伤口。”
    达木赫牵马立在一边,完全没有接的意思。
    这一次李五强硬地抓起他的手,将药膏塞进了他的手里。碰到他手时,她惊叹,别看他瘦骨嶙峋的模样,这手可真大,骨结也很突出,就如一团根筋组大的树根一般。
    药膏被塞进手里,达木赫便也没有推拒,转身将药膏放入马背上的皮兜里,脸上依旧麻木淡漠,对李五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
    李五心想,这人莫不是有什么心里创伤?不过一般哑巴似乎性格都有点封闭。
    三人回到驿站,达木赫将东西放下后就走了。李继勉正好从外面回来,看着李五姐弟俩抱着一大堆东西往房里搬,道:“回来了?”
    “我给十一买了两身衣裳,又买了些路上可能用到的东西,这是剩下来的钱。”
    李继勉并不在意她买了哪些东西,也不在意剩下多少钱,第一时间拿起那两卷宣纸看了看,不满道:“这纸也太劣了,没有更好的吗?”
    “小县城的工艺,只能做出这样的纸来,拿来练字区别不大的。”
    李继勉不能挑剔更多,只能将就了。
    晚上睡觉前,李继勉铺开纸,如往日一般练半个时辰的字,李五在一旁替他研墨,同时指点他字哪里写得不对,哪里要提笔,哪里要勾锋,平常耐心并不好的李继勉,却意外地于习字一事上极有耐心,李五都有点佩服他的耐心了。
    李五注意到李继勉这次没有抄写诗集,而是随意地写下一串名字,全是李姓,在里面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有李继霸、李天元、李继宇,看样子是在练习这些人的名字。
    看着这一串仿佛列族谱一般的李姓名字,李五心念一动,突然道:“小公子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叫李从义的人?”
    “李从义?”李继勉停笔,想了想,“没有,怎么,是你认识的人?”
    “不认识,不过好像在哪里听人叫过,以为是小公子的部将。小公子身边真的没有这个人吗?”
    “没有,在沙陀军中,李姓是赐姓,没有身份的人是不能姓‘李’的,我知道赐姓为李的人中,没一个叫李从义的。”
    “那大概是我记错了。”
    李五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起自己在白马寺被刺的情景。刺客将刀刺进她的胸膛时,清清楚楚地说:“我乃李继勉的部将李从义,你灭我晋李一族,今日我要你这毒妇为他们陪葬!”
    如果此时的李继勉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时候,李从义还没有成为李继勉的部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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