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到声音,头微微侧了侧,随即转动轮椅转过身来,声音喑哑道:“五儿,父皇可算见到你了。”
李五瞪大眼,看着眼前中年男人沧桑垂老的面容,踉踉跄跄向前走了一步,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虽然憔悴无比,却分明是——
“父皇!”李五猛地跪下,声音哽咽道,“你竟没有死?”
李幽双目含泪:“那成贼将我与你母后抓到后囚与暗室,各种凌`辱折磨,最后你母后生生饿死在我怀里……然而我却被玄凉偷偷救出。哪知那玄凉也不是个东西,早存了叛成自立之心,他将我的双腿废去,一直囚禁在暗牢之中。直到半年前,我才在忠唐义士们的解救下,逃脱出来。随即得知那玄凉竟以将成元水赶走,立了文治为帝。我派人多方打探,发现他立的根本不是李文治,于是派人四处打探你们姐弟两的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父皇终于找到你们了!”
李五听着这话,低着看向李幽那被薄毯盖着干瘪的腿,心痛地抚上去:“父皇,你受苦了……”
李幽拍拍李五的脑袋道:“五儿,你也受苦,不过这苦日子不会太久了,父皇已召集了忠唐旧部,组建了一批死士,不出一月,玄凉就会回洛阳,到时父皇便会派人将其暗杀,将这洛阳城重新夺回来!”
李五怔了怔道:“父皇可有把握?那玄凉不是好对付的,而且玄凉一死,李制的兵马还在,洛阳城不是那么容易能夺回来的。”
李幽道:“五儿,你可愿助父皇一臂之力?”
李五道:“什么意思?”
“父皇听说玄友廉搬到了李继勉的府中,只要李继勉死在玄友廉的手上,这样一来,李制丧子,一定会带兵攻打玄衣军,而玄衣军失了主帅,定会将仇恨都转移到晋军身上,趁这两军斗得两败俱伤之际,父皇便可趁机收复洛阳,揭穿洛阳宫假皇帝的身份,重夺皇位!”
李五一怔,若是父皇能夺回皇位,那她和李文治便可以恢复皇族身份了,那么此世的轨迹虽然绕了一个大弯,但还是恢复到与前世一样的轨迹,父皇还是父皇,她还是公主,李十一还是皇位的继承人!
可是……
李五嘴唇颤了颤道:“父皇,你是让我杀了李继勉,嫁祸给玄友廉吗?”
李幽道:“五儿,难道你不愿意助父皇夺回皇位吗?你是大唐的公主,难道你不想看到父皇再次龙袍披身,重振大唐?”
李五急忙道:“不是的,我自然想助父皇收复山河。可是那李继勉……您不知道,这三年若无他的收留,我跟十一未必能活到现在。”
李幽震怒道:“五儿,你被李继勉掳夺为奴,难道竟忘了自己尊贵无比的身份,而生了奴性不成?你是大唐的公主,却被他视为玩物随意亵渎,你竟还舍不得杀他?荒唐!愚昧!”
李五心知李幽查到她这三年呆在李继勉身边,定然也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道:“父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
“住口,朕不想听这些。五儿,父皇只问你,你还记得你是父皇的女儿,是李文治的亲姐,是这李唐的公主吗?”
李五道:“五儿自然记得的,这三年来的每时每刻,五儿都不曾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和自己背负的使命。”
“那好。”李幽从袖间拿出一个小瓶,“五儿,这里面是毒`药,你只要加到李继勉的饮食中,给他服下,他便会立即暴毙而亡。一旦李继勉死了,与他同住的玄友廉必定洗脱不了嫌疑。李制要是知道玄凉的儿子杀了他的儿子,肯定会带兵攻打玄凉,而我们的计谋就完成了一大半。五儿,李唐的命运就握在你手上了!”
李幽郑重地将毒`药握到了李五手里,李五怔愣的看着手里的毒`药,回想起了前世,一名婢女将毒`药交到她手里,传达了李幽的命令,让她在大婚夜毒杀玄友廉。
那时她几乎毫不犹豫的接过了毒`药,然而今世,她看着这毒`药,没想到这一世,父皇竟是要她毒杀李继勉。
门猛地推开,白霜冲进来道:“主上,不好了,外面传来消息,李继勉将利仁坊围堵了起来。一队禁卫正向一念客栈靠近。”
李幽面色一变,死死抓住李五的手道:“五儿,你竟出卖父皇,让李继勉带人来抓父皇?”
李五忙道:“没有,我是瞒着他出来的……他跟踪我!”
白霜道:“没时间了,主人,我带你先从暗道逃出去。”说着便有一名壮汉进来,将李幽抱了志来。
李幽仍紧紧抓住李五的手道:“五儿,父皇和李唐的命运此刻就在你手上了!告诉父皇,你能办到!”
李五咬着下唇,握着毒`药的手不住地颤抖。
李幽吼道:“说,你能办到!”
白霜催促道:“主上,快走啊,再不走,要是被人发现您还活着,您就必死无疑了!”
“说啊!”
李五低下头,颤声道:“五儿……能办到。”
说完这句话,李幽终于松了手,被那壮汉迅速抱走。李五目送李幽消失在眼前,举起手,手背上已被李幽抓出了几道血痕。
白霜道:“为免李继勉怀疑公主殿下,属下可以会安排人——”
“不用。”李五道,“我自有办法解释,你们赶紧辙,不要留下痕迹。”
白霜点点头:“是,那属下这就拿所有人撤离一念客栈,公主殿下自己保重!”
李五恍恍惚惚地穿过几道门,来到刚才那一排花居前,便见李继勉带着人冲了进来,两人视线一交汇,李继勉立即奔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道:“小五,你没事吧。”
李五故做惊讶道:“小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李继勉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李五道:“我听说利仁坊龙蛇混杂,能查到一些小道消息。那日绑架我弟弟的人倒现在还没有查出来,正好今日轮休,所以我想亲自过来查一查。”
李继勉皱眉,原以为她是三日前从那死掉的前朝禁卫手里得知什么讯息,来了此处,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道:“这件事我跟玄友廉都在查,需要你自己来调查吗?你一个人能调查到什么?”
李五道:“你们查到了吗?没有吧!那人伤害的是我弟弟,要是不查出他们的身份和目的,万一再有一次绑架我弟弟怎么办?小将军,别的事我可以不管,伤害我弟弟的人,我一定会追查到底,绝不罢手!”
“那也不用你一个人来,你告诉我一声,我会派人——”
“小将军。”李五打断他,“若我告诉你,你不但不会派人随我来,还会阻止我过来。”
李继勉闻言沉默片刻:“那你查到什么了吗?”
李五看了看他身后的侍卫:“刚叫来几个妓`女,想问话,就听说有官兵过来,妓`女们全吓跑了。”
李继勉皱眉:“你找妓`女问话?你觉得那两个阉奴会嫖妓?”
“那两个阉奴不会嫖妓,但阉奴们身份低贱,大多住在利仁坊,住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会知道一些他们的消息,而消息最灵通的,莫过于妓`女。”
“难得,你竟知道这一念客栈是个暗娼馆,我都不知道,看来你来之前还是打探过消息的。”
李五真不知道这客栈是暗娼馆,还是进来了才知道,这才想了这么一个借口编了下去,应道:“嗯,自然要事先打探一番的。”
“行了,既然没查到什么,跟我回去吧。”
李五却不走了,站住脚隔着三步看向李继勉道:“小将军的问话,小五都交待清楚了,没疑问了吧?那好,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小将军你是在跟踪我吗?你带这么多人来……是来围捕我是吗?还是怀疑我跟什么人有勾结?”
李继勉听着李五这咄咄逼人的口气,怔了怔,印像里似乎李五就没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过话。
第083章
李继勉道:“你这什么态度?”
李五甩头道:“算了,反正你一直把我当成你的附庸, 你的奴隶, 怎么可能会在乎我的尊严和自由,你想怎么做随你吧。”
李五说完直接跃过他向前走去, 走没两步被李继勉强硬地拽回来:“你这什么意思?”
“小将军,你问我什么意思?你难道意识不到你在做什么吗?”
“我在做什么?我是担心你!”
“是担心吗?担心需要叫来这么多侍卫过来,小将军你是在怀疑我吧。那天死在我屋里的前朝禁卫, 你怀疑他是来找我的对吧。”
李继勉沉默片刻道:“是,我承认我怀疑你有事瞒着我,那你告诉我, 那夜油灯上的纸灰是怎么回事, 你在我去之前烧掉了什么东西?”
李五没想到是自己焚烧时留下的纸灰让李继勉起了怀疑,这人平时看着冲动粗糙,心思却细致得厉害。
她不解释,直接向前走去,李继勉拦住她:“怎么不解释?”
李五道:“小将军,一点纸灰你让我解释什么?我说我在此之前是烧了些东西, 但不是那人留下的, 你会信吗?你即已心生怀疑, 从我嘴里说出的一切,你都会抱有怀疑, 那我何必还要多废唇舌。”
李继勉怔了怔,而在他怔神的功夫,李五已经气冲冲地走出门外, 直接抢过一匹马,策马回了李宅。
回到自己的房间,李五才觉得心跳平复了一些,她刚才冲李继勉发脾气,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打算先发制人,打消他的怀疑。她没想到他能一直跟踪他跟踪到一念客栈,她只能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发现父皇的踪迹。
想到父皇,李五从袖中掏出那瓶毒`药。刚才跟李继勉争吵的时候,她缩在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着这瓶毒`药,看着李继勉的脸,心情复杂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为了夺回大唐的江山,让她除掉任何人,她都不应该有一丝心软,前世她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过来的,可是让她毒杀李继勉,她真的做不到。
她将毒`药扔到桌上,烦躁地屋子里跺步,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李五一惊,手忙脚乱地将毒`药放到首饰盒里藏好,随即打开门,见是玄友廉站在外面,道:“廉公子,你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你跟李继勉吵了一架,发生什么事了?”
李五道:“没什么事。”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让玄友廉进来的意思。
玄友廉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李五道:“廉公子,抱歉,我今天心情不好,只想一个人静静,请你回去吧。”
玄友廉道:“我查到了绑架你弟弟的人是谁了。”
李五一怔:“是谁?”
“现在,我可以进屋里跟你聊聊了吗?”
李五犹豫了一下,侧过身子让出路。玄友廉走进来道:“绑架你弟弟的是公主身边的侍奉太监长泽。然而当我查到长泽头上时,长泽已经死了,所以线索到这里也就断了。”
李五皱眉,难道真的是刘玲儿派来的杀手?刘玲儿察觉到她跟十一的存在了?因为担心假冒的身份被揭穿所以要杀死他们姐弟?就在这时,李五心里一跳,突然意识一件可怕的事情。别的人或许想不到宫中的两位殿下有问题,玄友廉却是一直知道刘玲儿和海连是假冒的,便听玄友廉接着道,“虽然幕后黑手杀死了长泽,但是长泽是公主殿下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小五,你知道公主殿下为什么会派人杀你弟弟,并将荣尚书的女儿当成你一起绑了起来?”
李五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强自镇定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还要仰靠廉公子查清。”
“小五,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巧,你与你弟弟不仅年纪与宫中的两位殿下一模一样,便是连排行都一样,这种的巧合,也真是挺难得的?”
李五怔了怔,抬头看了玄友廉一眼,便见他面色如常,没有怀疑没有探究,口气更是一贯平述的模样,仿佛只是诉说自己的疑惑,并没有别的意思。然而李五却瞬间意识到,玄友廉恐怕早就已经怀疑了,但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求证,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求证。
刘玲儿的暗杀之举应该只是她自己的意思,否则不可能这么拙劣,连人都抓错了,但是刘玲儿冒然暗杀的举动,却让玄友廉的怀疑不用求证就变成了确定。
李五定了定心思,突然笑道:“廉公子真的觉得巧吗?难道不觉得这是应该的吗?必竟是你找到这两位殿下,亲自核证了他们的身份,将他们送入宫中。”
玄友廉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他原以为李五会狡辩,却没她一丝辩解的意思都没有:“小五,你倒底是谁?”
李五道:“我是谁?我是李五啊,我一直是李五啊,廉公子你心里此刻比谁都清楚,我是谁。”
玄友廉沉默着不说话,这样的结局他猜到了,却没想到她承认得这么干脆,他沉下脸:“李继勉知道吗?”
李五摇摇头:“他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
李五怔了怔道:“为什么要告诉他?如果不是知道瞒不过你,我希望这世上没人发现我和弟弟的真实身份,那样,我们姐弟俩就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不必卷入腥风血雨之中。在三年前长安城被破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明白一切荣耀与地位都过去了,我只只想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拥有简单而平凡的安宁生活。”
“这就是你心中的想法?”
李五道:“是。”
玄友廉顿了顿:“今天一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玄友廉说完直接出了门,李五等得玄友廉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坐下来,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从见到父皇还活着的那一刻,到向玄友廉坦白身份,李五觉得自己今天一天都仿佛走在一条摇摇欲坠的铁索桥上,永远不知道下一步踏出去会如何。
李继勉也问过她为何与宫里二人排行一样的问题,那时她编了一个理由瞒了过去,是因为她知道可以瞒得过他,然而玄友廉一旦起疑,这是根本瞒不住的,于其找着拙劣的借口,不如直接坦白。不知怎么的,她相信,无论她是谁,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玄友廉都不会伤害她。
此后的几天,玄友廉并没有私下找李五再谈过话,仿佛那天傍晚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至于李五跟李继勉之间,李五借着李继勉怀疑跟踪的由头,索性彻底闹了一次脾气,一连几天都刻意不答理李继勉,更别说给他好脸色看了。
李继勉几次想找李五谈话,都被她找各种借口躲了过去。李继勉索性摆起将军的架子,将她叫进军帐,刚要靠近,李五直接拔了腰间的刀道:“小将军叫末将来是想要与末将切磋武艺吗?正好末将最近多练了几式刀法,虽然比不过小将军神勇无敌,但一时半刻还是撑得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