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五冷漠道,“我记下了,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李继勉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五的眼睛,猛地甩头转身:“滚!”
李五跑出山洞,在雨水中淋了一会,才走进一旁的山洞,进去时就见一群人都将耳朵贴在一侧洞壁上,皱眉道:“哈胡弩,你们干嘛呢?”
哈胡弩没想到李五突然出现,猛地立正站好:“丫,丫头,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李五顿时明白过来,脸一黑:“鹏奴,走了。”
鹏奴看到李五后立即冲了过来,抓住李五的手:“五儿,你没事吧?”这时哈胡弩突然道:“掌柜的。”
李五身子一僵,转身就见李继勉赤着上半身走了进来,将一件蓑衣扔地下,冷冷道:“穿着下山,你要是淋生病了,不要赖在我头上,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李五感觉到鹏奴抓住自己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刺进她的肉里,痛得她眉头一皱。好在鹏奴很快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赶紧缩回手。
李五俯身捡起蓑衣:“多谢掌柜的。鹏奴,我们走。”拽着鹏奴离开。
哈胡弩瞧着李五与李继勉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对,小心翼翼道:“掌柜的,人真走了!不拦着?”
李继勉听着身后渐渐远离的脚步声,自始至终头也没回一下,等得脚步声彻底消失了,猛地转身一拳重重捶向石壁,指背上顿时血肉模糊。
哈胡弩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拽住李继勉道:“掌,哎呦喂,我的小将军,你这是干什么啊!”
疼痛刺激着大脑,李继勉冷漠道:“所有人收拾东西,现在就往南崖走。”
李五似是没有劲一般,试了两次都没有爬上马,鹏奴看不下去了,将她扶上马,随即翻身上马,披上宽大的蓑衣,将身前的李五抱进怀里,不让她淋着雨。
李五疲惫地靠在鹏奴怀里,道:“走吧,下山。”
鹏奴没有问李五发生了什么,看她这模样,他怎么猜不出来,握着缰绳的手收得死紧。两人下了山,快抵达山脚时,将蓑衣扔掉,躲过站岗的士兵回到了帐蓬里。
一进帐篷,李五连打几个喷嚏。鹏奴拿起一旁的干净毛毯,将她裹起来。李五摇摇头道:“我没事了,你回去抓紧时间休息吧,天就快亮了。”
鹏奴看着李五被雨水打得苍白的脸,沉默了一下道:“媳妇儿,你还记得我们的婚约吗?”
李五很累,累得什么事都不想思考,道:“李唐天下都没有了,哪还有什么婚约。”
鹏奴的表情僵了僵:“可是,我一记得你是我的媳妇儿,自打六年与你分别后,我没有一刻忘记,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是我指腹为婚、青梅竹巴的媳妇。”
李五疲惫地走到地毯上坐下,摇摇头:“鹏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是你叫我媳妇儿,我叫你胖球儿的年纪了。这些年,你经历了很多事,我也经历了很多事,再次重逢,我们可以成为性命相托的故友,却不会再有超越故友之上的关系。”
鹏奴在李五面前半跪下来,托起李五的脸道:“三年前,我以为你嫁给了玄凉,气愤得恨不得提刀杀到洛阳,将你夺回来;三年后,我与你重逢,本应该高兴的,为什么我觉得,这一次我反而彻底永远地失去你了呢?”
李五拔开他的手:“鹏奴。”
鹏奴放开她,站起来:“小时候,我以为我长大了,就能保护你了,可是现在才明白,光长大远远不够,没有力量,没有能力,我连自己都无法保护,成为别人手中的弃子,又何谈去保护你。”
李五道:“鹏奴。”
鹏奴摇摇头:“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李五看着鹏奴失落的模样,点点头:“去吧。”
第二天太阳出来后,申屠元建开始放火烧山。荆南地区昼夜温差大,太阳一出来,温度便有些炙人,不过半个时辰,被雨水冲刷一夜的痕迹就消失了,山火很快烧起来,不一会整座山都笼罩在火焰中,远远看看,宛若一座巨大的火山。
申屠元建站在山底,仰视道:“哈哈哈,追了这帮沙陀探子这么久,终于可以弄死他们了。”
山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
徐敬仪道:“要不要派人上去搜一搜?”
申屠元建道:“一听徐将军这话,就知道没烧过山。这山火烧起来,不把山上的东西都烧光了,不会熄灭,人肯定也都已烧成灰了,连碎渣子也找不到,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了,他们必死无疑。”
徐敬仪道:“如果他们躲在山洞里呢?”
“那也没用,火一烧,满山都是毒气,躲在山洞里死得更快,不是毒死就是憋死,总之是死得透透的。”
徐敬仪不再说话,申屠元建道:“好了,我们可以回去复命了,哦对了,还得派个人给荆南王和沙玉夫人送信,让他们节哀。”
军队开始拔营准备返回,李五收拾好东西,转身看到鹏奴站在营帐门口,道:“找我什么事?”
正好四个士兵进来拆帐篷,李五便拉着鹏奴走到一边树下说话。
鹏奴面容平静,看不出情绪,淡淡道:“五儿,我要走了。”
李五一怔:“你要去哪里?”
“五儿,还记得我六年前对你说的话吗?”
[媳妇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等我长大了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李五点点头:“记得。”
“如今你我都长大了,可是你我与六年前的处境没有变化,你依旧受制于人,而我依旧软弱无力。我要走了,这里向东再走一天,就到汉唐边境了,我要去汉唐。”
李五沉默了一下,道:“你决定了?”
鹏奴道:“决定了。”
李五道:“好。”
她转身离开,片刻后,牵着那匹从杨锐手中抢来的汗血宝马过来,将缰绳递到他手里:“盘缠放在背囊里了,路上保重。”
鹏奴原本想着无论李五如何挽留,他一定狠下心离开她,可是她却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心里莫名地失落了一下,沉默了一下,想不到还有什么话要交待,见李五也没有说话的意思,遂道:“那我走了。”牵着马,转身离开。
“慢着。”李五突然出声,看着鹏奴的背影,道:“那晚我说的话错了。”
鹏奴脚步顿了一下。
“我们是性命相托的故友,超越故友之上,我们是挣扎活于世间仅剩彼此的至亲,好好活着,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我和十一的亲人。”
鹏奴听着这样的话,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苦涩,那晚她说他们之间不会有超脱故友之上的关系,然而今天,她承认他们可以超越故友之上,然而成为亲人并不是他一心所望。
他摆摆手,没有回头,寄着马的身影孤零零地消失在道路尽头。
徐敬仪走过来道:“小世子走了?”
李五怔愣了一下,收回视线:“走了。”
“为什么不拦着?他去汉唐恐怕也是被汉唐王徐孔当成质子。”
“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别人没有权力替他判断这条路该不该走,就如我选择走的一条路,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会走下去,绝不后悔。”李五说着,顿了顿,“徐叔,我常常在想,每个人来到这世上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使命,就算重新活过,轨迹会变,但是所背负的使命不会变。”
徐敬仪看着李五单薄的身体,伸手拍拍她的肩:“走吧,军队要开拔了。”
为了追击晋李探子,军队一直追到了荆南东境与汉唐接攘的边境,于是足足花了二十天,军队才返回到西境,与玄友廉的大军会和。自被鹏奴掳走,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李五随着申屠元建、徐敬仪进入玄友廉的军帐,向他覆命。
申屠元建将前后经过一一禀明后,玄友廉道:“很好,申屠将军这次立了大功,回京我一定会向父亲禀明。这一路你们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李五,你留下。”
等得帐中就剩下李五与玄友廉二人,玄友廉从案边起身,一身盔甲随着他的动作哐当作响,他走到李五面前,伸手抱住李五的肩:“委屈你了,没事吧。”
李五道:“没事。”
“我已经查清掳走你的人和勾结蜀军出卖换防军消息的人,是阳城君杨枭,我已经告诉荆南王,命他全国通缉杨枭了。”
李五心想杨枭这时候,应该抵达汉唐的首都,见到汉唐王了吧,也不知道汉唐王知道他背叛荆南国后,会怎么对待他。
“李五?”玄友廉皱眉,总觉眼前的女人有些心不在焉。
李五回过神:“在,廉公子,我有些累了,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回去休息。”
玄友廉上上下下打量李五,总觉得她跟三月前从洛阳出发时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仿佛更有女人味了,眉梢眼角暗暗流动出一丝动人心魄的魅惑,他走近几步,“我来时,去看过十一,他很好,和小皇帝一起读书,太叔太傅一个劲地夸他聪明……小五……”
玄友廉抓起李五的手,将她拽到身边:“知道我这两个月有多担心你吗?我派人四处找你,我快急疯了。”垂眼看到那近在咫尺的红唇,粉嫩湿润,甜美得让人心痒,情不自禁地低头索吻。
李五别过脑袋:“廉公子,我真的很累,我可以回去吗?”
玄友廉的动作僵了僵,看着她偏过去的脑袋,只留下一只小巧圆润的耳背和精致的侧脸曲线对他。他放开她转身走到案桌边坐下,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道:“去吧。”
李五道:“末将告退。”
李五退到军帐门口,就听玄友廉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小五,三年了,你还是不肯接受我吗?”
李五脚步顿了顿,退了出去,将帐门关上。
玄友廉看着李五消失的身影,眼神慢慢暗沉了下去。自生辰那夜过去,他的胃症奇迹般的痊愈了,再也没有发作过,他如李五所说的一般,重获新生,苏醒那一刻,看着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和煦光线,他觉得世界从来没有那么美好过。他知道,李五就是他这辈子要找的那个人。
从那以后,他对她更加殷勤温柔,从来没有勉强过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以为他可以用真情打动她,可是三年过去了,她对他依旧如最初一般,既恭敬又疏离,既服从又漠视的态度。
是他的心不够滚烫吗?所以无法焐热她的心?
李五回到军营后,休息了两日便开始如其它将军一般带兵上战场,几次大败齐蜀联军,加上之前止水坡一役,也算是狠狠在战场上扬了一回威。这三年她虽担任右玄卫卫将军,但并没有正真经历战场,这算是她两次人生中,第一次直面刀箭血雨的场面。
上一世,虽然李唐江山数度风雨飘摇,可是她的父皇在世,还有那么一批死忠于她父皇的将士,然而重生后,她什么都没有了。不想依附任何势力成为傀儡,她就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退可运筹帷幄,进可沙场驰骋。
每每将敌军打退,手持长`枪睥睨战场的那一刻,她真真实实地感觉到心血沸腾,仿佛这天下都将尽踩在她的马蹄之下一般。握着刀枪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本该属于男人的热血疆场,她一个女人照样可以!
此次蜀军与齐军联合进攻荆南,表明成元水养精蓄锐了三年,已经不安于梁州那片小地方,鼓噪着想进军中原了。然而第一步试探,就被玄友廉和李五带兵按了下去。齐蜀联军在蜀荆两国交界的地方相恃三个月,使终无法突破玄衣军的防线,齐蜀联军伤亡太大,粮草补给,沈修不得不撤军。
沈修撤军后,玄友廉留下三千士兵继续驻防荆南,便也带着大军撤了。
临撤时,他将李五叫到身边:“后日回京,你跟我一起回去。”
李五道:“可是这次来驻防的将领是我,我不需要留在这里驻防吗?”
“我已经另外安排了人担任驻防军将领,你没必要留在此地。当初将你送来,是因为洛阳城内的荒诞流言太多了,让你不得不出来避避,眼下你立了赫赫战功,不会有人敢质疑你什么,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朝庭也会给你大加封赏的。”
李五道:“好,那我这就下去准备。”
“慢着。”玄友廉迟疑了一下,道:“小五,此次我们回京后,成亲可好?”
李五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小五,三年了,你应该把那个男人放下了。”
李五道:“廉公子说笑了,我是李五,右玄卫的卫将军,我如何嫁人?我若嫁给你,那些流言说不定就传成,堂堂玄司马之子,指鹿为马,将一个阉奴硬说成女人娶回家。”
玄友廉:“……”
玄友廉道:“我娶的是你,不是右玄卫卫将军。”
李五了然道:“那就是说,你想让我隐姓埋名,偷偷嫁入你府中,然后一辈子困于你的后院之间,再不得见天日?”
玄友廉微微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五道:“廉公子,大军将撤,我得下去准备撤军事宜,先告退了。”
李五不想跟他讨论这件事情,转身离开,玄友廉见状追了出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愿与我成亲,倒底是放不下什么!”
李五低头看向他拽着她的手,回想前世自己成了两次亲,重生此世,不必再以自己的婚姻当筹码,似乎压根就没有成亲的必要了。李五道:“廉公子,此世李五不为女儿,只做男子。”
玄友廉:“……”
这时路过的士兵见着自家两位长官手拉手站在军帐外拉拉扯扯,纷纷交头议论起来,投向他俩的目光各种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