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仇人,不是——爱人吗?”
李五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在那段梦里,虽然我于年少懵懂时对你一见钟情,憧憬恋慕,但是后来残酷的现实粉碎了我的少女情怀,长大后的我对你只有忌惮和算计,而你亦另择良妻,野心勃勃,你我自使至终未曾相爱,甚至都不算相识。”
“所以我们是仇人,所以……你杀了我,对吗?”
李五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的,在那个梦里,我杀了你。”
她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李继勉的回答,转头向他看去,此刻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他是惊讶还是愤怒亦或是无所谓。
她接着笑笑道:“不过我也遭了报应,没多久就给你陪了葬,死在你的部下手中。”
说完这句话,她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表情,从他眼神流露出的一丝松动中,她看到了悲伤。
李继勉向她伸出手,似想要拥抱她,最后只是搭上了她的肩膀:“走吧,我送你走。”
李继勉命人牵来一匹马,等李五跨上马准备离开时,突然将她身子拉下,吻住了她的唇。
周围的骑兵见了,默契地全部背过身去。李五挣扎着要推开他,然而这个姿势使她的重心不稳,越用力推的结果就是反而使重心全都落在了他的双手上。
李继勉托着她的腰,轻柔地吻着她的唇,吻着她的鼻子,然后突然发狠地咬在了她的脖子上,李五疼得叫出声,伸手要去拔开他的脑袋时,他松开嘴,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李五怔住了,再想说什么时,李继勉已经将她身子扶正,道了一声“珍重”,转身毫不迟疑地离开。
李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最终挥下了马鞭,向来鹤关外驶去。
坐在疾奔的马背上,她的脑子里全是李继勉最后的那句话,他说:“梦醒便是尘烟,不要再想前世那个梦了……”
李五回到汉唐军中,很快鹏奴与十一得到消息后赶了过来。鹏奴紧张道:“五儿,你没事吧,李继勉没把你怎么样吧。”
李五摇摇头:“我没事。撤军吧,不必再追了。”
鹏奴稍稍放下心,然而无意一瞥,目光落到她掩藏在衣领下的雪白脖子上的一排牙印,牙印很浅,微微发红,明显是刚被人留下的。再看李五微肿的嘴唇,鹏奴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白。
李十一正高兴地与李五说话,发现身旁人的异样,转过头看到鹏奴死白的脸色,奇怪道:“聂大哥,你怎么了?”
鹏奴道:“没事,回来……就好。”
李继勉带着骑兵队迅速退出了汉唐国境,而聂鹏也没有再追击的意思,收兵回了王城。抵达王城后又用了三日时间整顿朝庭内外、肃清反对势力,于第四日登基称王,成为新一任的汉唐王。
登基的仪式十分隆重,鹏奴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手捧玉牌踏着入天的阶梯登上了祭祀上天的高庙,戴上了像征王位的冠冕。然而当他从阶梯上下来时,却在李文治的脚下跪了下来。
“成萧叛贼乱天下之势,国破邦毁,疆域四裂。汉唐立国,不泯忠义之心,而承大唐之延续名为‘汉唐’,寓为大唐之属国。我既立为汉唐王,当领天下忠唐之士匡扶李唐社稷。如今希宗子嗣尚在人间,真龙主位,自当承应天命。我聂鹏,在此愿奉希宗十一子李文治为帝,誓死追随。恳请十一殿下顺应天命,复国建元,登基为帝。”
在此之前,鹏奴并没有事先提及此事,所以这番话说出来后,李五与李十一俱是一惊。而一旁一起来观礼的白绪宁和解理等将领们却兴奋地振臂道:“顺应天命,登基为帝!”
李十一犹豫道:“这……”
他看向李五,李五表情复杂,先示意身后起哄的将领们闭嘴,然后上前扶起鹏奴道:“复国登基之事,还未到时候,国主请起,万万使不得!”
鹏奴道:“为什么,我已掌汉唐全境,奉十一为帝,如何不可!”
“我们如今偏居南方一隅,未统荆、蜀,未灭大齐,未除国贼,如何称帝?”
“十一称帝后,号令天下,再统荆、蜀,再报国仇,如何不可!”
李五皱眉:“你是跟我较上劲了是吧,我说了还未到时候,现在不行,你起来!”
“五儿,你忍辱负重多年,诸多筹划,就是为了让十一重登帝位,我现在已有能力将他捧上帝位,为什么你要拒绝我!”
李五与鹏奴一个坚持现在称帝,一个说还未到时候,就这么着僵持了起来,李十一听着两人争辩,插嘴道:“聂大哥,你先起来吧,这事姐姐与我之前已经讨论过许多次了,杀害希宗鉴宗两代唐帝的成贼不死,大齐不灭,我有何面目自居李唐后嗣,有何面目立国称帝?”
李五见鹏奴固执的模样,恼怒道:“鹏奴,你真以为你当了汉唐王就天下无敌了,河东有晋李,关中有梁玄,西北有大齐,你一个小小的汉唐王拿什么去跟他们比,去跟他们争?你现在昭告四海,立文治为帝,是要让他们所有人的兵戈都指向他吗!”
鹏奴闻言沉默了一下,这才没有坚持,站了起来,而李五气恼得直接转身离去,不再观礼。
登基仪式的小插曲结束,那些跪在高台下的文武百官都是人精,主动将自家国主那一跪忽略掉了,全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等得仪式举行完毕,回到王宫中,李十一才低声道:“聂大哥,你今天实在太莽撞了,你不应该不跟我和姐姐商量就这么做的。”
鹏奴也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狠狠地捶向墙壁道:“我原以为我这样做了,她会开心。”
“聂大哥,我知道你想讨好我姐姐,可是称帝这件事真的急不得。”
“我不懂,就算我莽撞了,也是为了你们好,她为何要生气,为何转身就走,她在气什么?气我对她好吗!”
李十一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劝说。
王宫外,徐敬仪追上李五道:“五殿下,小世子这么做虽然莽撞,但对两位殿下也算是真心实意,衷心耿耿,你别生气了。”
李五停下脚步,叹口气:“我生气,跟他是不是真心实意,衷心耿耿没有关系。”
“那是……”
李五道:“聂鹏刚当上汉唐王,便隐有膨胀自大之意,若不能立即敲醒他,肯定要吃大亏。而且我隐约觉得今天登基典礼上闹出来的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消泯影响,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李五没有料错,新任汉唐王登基之时跪请前唐皇嗣称帝,这件事瞒也瞒不住,很快就传得天下皆知。说是希宗真正的五公主与十一皇子正在南方,已准备复唐称帝,而已过世的梁太宗玄凉所立的根本就是假皇嗣。不过如今梁帝已是玄友廉,假公主随梁太宗陪葬,唐废帝也病故了,所以就算立的是假皇嗣此刻也无关紧要了。
但是接下来了的两个月,李文治数度遇刺。幸亏李五早有防范,为李文治备了替身,又加强了他身边的守卫,刺客都没有得逞。
抓到的这些刺客有死有活,查出来一部分是荆南王、蜀王派来的刺客,他们不想看着聂鹏借着拥立唐帝为名,仿着玄梁的老路子携天子以令诸侯,威胁到他们的地盘;一部分是成元水派来的,他明白希宗后人一旦得势绝不会绕过他,必须于秧苗之时扼杀。
梁国倒是没有派刺客刺杀,但是梁帝玄友廉却在两个月后御驾亲征率十万大军南下攻打汉唐。
玄友廉这一年简直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先是不计后果攻打晋李,直打得两败俱伤,被齐军趁机偷袭,在关扶野吃了一个大败仗,损失惨重,不得不消停了一阵子,哪知道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发兵攻打汉唐,而且一发兵就是御驾亲征,一副要把汉唐直接干到灭国的架势。
消息传到汉唐,举国震惊,朝臣们跪了一地请求国主投降议和,不要与梁国交战,以卵击石。
鹏奴又愁又怒,几天合不上眼,派人去请李五入王宫商议应战之策,可李五依旧不理他,不肯赴约,只让徐敬仪去了王宫复命。
鹏奴看到徐敬仪,知李五还是不肯见他,这才承认错误道:“徐侍卫,当日登基典礼是我做错了,不该莽撞行事的,这才引起这番后果,眼下梁军大举进攻,就算举全国之兵都未必能敌,我该如何应战!难道真要降了梁国不成!”
徐敬仪道:“国主不必担心,五殿下已经带兵奔赴了梁唐两国的交界处,准备应战。五殿下还说……若国主承认错误,不骄不躁,便将这封信交给你。”
鹏奴疑惑地接过信打开,阅后惊讶道:“这真的是五儿的意思?眼下梁军大举进犯,她让我带兵去攻打荆南?”
“荆南国弱地小,但矿藏丰富,为南方最富庶之地。眼下梁军来攻,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种时候我们还敢主动向他国发兵。若此时偷袭荆南,荆南必不设防,正好趁此大好良机灭了这夹缝之国。”
“可是,梁军那里……她手中眼下只有三万军队,如何能敌玄友廉十万大军!”
“国主放心,五殿下若这么交待了,心中必定已有谋划。”
鹏奴思考了片刻道:“好,我相信五儿,就按她说的办。”
第132章
两国交界处。
汉唐军营的主帐内,传信兵一个接一个进来禀告梁军的动向, 十几名将领围着沙盘议论争吵, 整个营帐内人来人往,吼声咆哮声不断。
李文治坐在主座, 看着一道道加急军文送进来后部将们争执喧哗的场面,只觉得心情也跟眼前的境况一般乱糟糟的,最后实在被吵得头疼, 起身走出了主帐,在外面吹了一会冷风,脑子终于清静了一会。
不远处李五带着一队骑兵回营, 风风火火地跳下马, 将马扔给一旁的士兵,看着李文治站在主帐外发呆,向他走去道:“十一,怎么在这里?”
“姐,你回来了,勘察的情况如何?”
“与我之前预料的一样, 梁军行进到丰林沟后, 在那里扎营驻扎了下来。”
李十一忧心忡忡道:“姐, 这次玄友廉带着十万大军压境,我们不过三万人, 能抵挡住他们的猛烈进攻吗?”
李五拍拍他的肩:“不必畏惧,此番我们的任务是守城,不是进攻。只要坚守住三个月, 我们就成功了。北方战场情势那么急迫,玄友廉带着十万大军来了南方,坚持不了多久的。”
李十一道:“姐,我觉得玄友廉此次发兵毫无道理,分明就是冲你而来,你务必要多加小心。”
李五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没想到我的背叛会让他的恨念如此之重,以至不计后果也要征伐我们。我本没想过那么快就与他兵戎相见的。”
“姐姐,你跟随他征战多年,若在战场上见了面,你真的能与他举刀相向吗?”
李五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
梁军扎好营后第二日便驾起了攻城梯开始大肆攻城。李五指挥着士兵防守,鏖战三日三夜,鲜血溅满城墙,终于将梁军的首轮进攻逼退了下去。
这一场攻城战,李五损失了一千士兵,尸体堆满了城墙,然而梁军硬攻的代价更为惨重,城墙下密密麻麻都是梁军尸体。
解理一边吩咐士兵清扫战场,一边走到李五身旁,见她站地城垛口跳望远方的梁军营地,粗声道:“李将军,我觉得玄友廉他真的疯了,这么个打法,他自己也伤亡惨重,就算攻破城门,他也讨不了多少好。”
李五恍了一下神,道:“城墙破损严重吗?”
“又烧又砸,几处坍塌,已用土包临时垒住,再有一次这样的进攻便守不住了。”
李五干脆道:“你带着三千人留下防守,其它人退守下一个关卡。一旦城破不要恋战,直接撤军弃城。”
“是。”
梁军退兵休整了三日后,再次举兵来犯,激战一夜,终于在破晓时分攻破城门入城,然而城内的守军已经撤退,只留下一个空无一人、荒凉凄冷的空城。康大海向玄友廉禀告士兵伤亡情况后,犹豫道:“陛下,为了攻破这一个边境城关,我们损失了足足五千人,伤亡太大了,实在不值得啊!”
玄友廉望着远方天空露出的鱼肚白,一张脸却也似那晨露般苍白道:“整顿军队,继续进攻,不许停。”
接下来的一个月,梁军攻势猛烈地攻打汉唐,以雷霆之势占领了汉唐边境十五城,汉唐五分之一的疆域沦陷。当然,在如此不计代价的攻势下,数以万计的梁国士兵尸横遍野。
汉唐军兵力远远不及梁军,且战且退,绝不正面交锋,一旦城破立即撤守下一个关口,绝不恋战,所以虽有伤亡,但不如梁军那般惨重。
玄友廉一心要在短时间内灭汉唐,又让申屠元建派了五万援军过来,继续攻城。
汉唐军中得知敌方又新增五万援军的消息后,士气变得极为低沉。
李五将众将领聚到身边道:“你们怕了吗?”
“李将军,我们不怕,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我们军人的宿命,可是梁军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只怕我们所有人都战死了,也守护不了汉唐。”
李五道:“玄友廉之所以选择这样刚硬直入的进攻方式,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在南方战场上耽搁太久,必须速战速决,一旦进攻的步伐被拖延下来,各方面的压力会如潮水疯涨,逼得他不得不退兵。三个月,只要守住这三个月,将士们,相信我,梁军必退!无论我们丢失多少国土,到时一并收复回来!”
李五的话给了将士们莫大的鼓舞,接下来的两个月,无论梁军的攻势如何猛烈迅捷,李五依旧不慌不乱,沉稳应对,能守就守,不能守立即就撤,一切以保存兵力为主。而放弃的城池无一例外都被清得空空荡荡,百姓早已经被疏散撤离,家禽牲口粮草能带的带,不能带的烧,绝不留下任何有用的物资。梁军深入汉唐境内,然而补给却仍靠遥远的后方输送,虽然荆南提供了一部分的物资补给,但梁军已渐渐不支。
与此同时,梁军们虽然节节胜利,但用无数血肉堆叠起的胜利太过沉重,士兵的士气一天比一天低迷消沉,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明天就做为攻城的一个垫脚石,死在了远离家乡的异国城墙之下,尸骨无存。
三个月后,李五带来的三万兵马经历无数血战,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了,而梁军那里就算兵力依旧雄厚,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玄友廉离开都城,举全国之兵攻打汉唐的第三个月初,李继勉带大军趁机攻入京畿道,直逼梁都洛阳,申屠元建带兵抵抗,然而晋军来势汹汹,根本无力抵挡,洛阳告急。
与此同时,汉唐王聂鹏出其不意,带着五万大军直接西进攻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攻入了荆南王城,荆南王杨不疏绝望之下,自刎于乱兵之中,荆南国灭。
聂鹏灭了荆南后,从荆南国借道,直接带着五万大军绕到了梁军兵力匮乏的后方,给梁军迎头痛击。在洛阳告急,荆南国灭,敌军偷袭、补给不足,军心溃散,朝臣不满的种种压力下,玄友廉抵抗不了各方面的压力,下令撤军。
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危机在李五坚持苦守三个月后终于化解。将士们登上城墙看向远处陆续撤退的梁军,被胜利的喜悦浸染,欢呼起来。
这时一名梁兵由远及近策马而来,抵达城门后立即被涌出来的汉唐兵擒住。
李五在城墙看到这一蓦,对身旁的白绪宁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白绪宁离开,不一会拿着一封信上来:“那人自称是梁帝使者,奉皇命将这封信给你。”
李五接过信拆开,里面的笔迹无比熟悉,跟随在玄友廉身边多年,他的笔迹她自然认得出来。
上面只简短的一句话。